這是運氣這這一定是他走運。


    此場考試,均由主考拍板,每一個主考都有各自的喜好,而顧海不過是恰好對了這個主考的脾氣。


    但是為什麽偏偏是他?為什麽又是他擋了自己的路?


    運氣?他的好運氣哪裏來的?


    顧漁站在議事廳的窗外,靜靜看著屋角冒出嫩芽的枝條,他的麵色越發瓷白,雙目越發幽寒。


    他轉過身從窗前大步走開了,路上見到的不管奴僕還是族親,不管男女老幼紛紛帶著艷羨尊敬施禮的施禮,問好的問好。


    別說他是第二名了,這次考試的前十,在建康城都將受到追捧。


    顧漁神色淡淡快步而去,眼中不帶絲毫的喜色。


    屋中的談話到此為止,不管大家驚異還是艷羨,顧海是案首的事實是不容置疑了。


    不管怎麽說,他們顧家族的學子包攬了魁首和第二名,這都是天大的喜事。


    按照慣例,考中的人家都要擺宴席慶賀的。


    「這樣吧,公中出錢,給海哥兒擺宴吧。」顧長春站起身做個決定。


    也沒必要徵求意見了,想必沒人會反對,隻怕各各都會多包賀禮呢。


    君得勢,從者眾,此乃世情,無可厚非。


    「爺爺….」有人突然出聲。


    顧長春尋聲帶著幾分不滿看去,「如何?」


    「那個,我方才來時,見四老爺家已經擺開宴席了,而且說了,是流水宴,」那人笑嘻嘻的說道。


    顧長春臉色一僵,他們哪來的錢?莫非要打腫臉充胖子?


    他哼了聲,正要說話,那人有顫巍巍的伸出三個手指。


    「他們還說,擺三天……」


    顧長春一句話被堵在嗓子眼,差點嗆得咳嗽起來。


    宴席果然擺在顧家街上,不問親友不問熟識,隻要來坐下就吃。


    顧長春到來時,曹氏正被一眾婦人圍著說笑,誇讚恭喜的話幾乎要把她捧上天。


    曹氏被說得又是笑又是掉淚。


    顧長春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小姑娘,她穿著石青五彩交領長襖,嘴角掛著淺笑,眼神卻是一派平靜無波。


    他咳了一聲,顧十八娘轉過視線,淡然看著他。


    「這是族裏的一點心意….」顧長春說道,他覺得很不自在,明明是來恭賀送錢來了,怎麽搞的倒像是求著她們收下一般。


    身後的長老們便紛紛笑哈哈的應和著,兩個小廝捧著蓋著紅布的托盤上前。


    顧十八娘的目光掃了一眼。


    「多謝族長美意。」她淡淡說道,話鋒一轉,「隻是族中無此定例,未免人詬病,還請收迴。」


    拒絕了?眾人有些驚訝。


    「既然來了,還請各位長輩吃杯水酒再走。」顧十八娘一笑道,沖眾人略一施禮,「家中人少,事務繁雜,我失陪了。」


    說罷果然轉身灑然而去,竟是不與他們再多說一句話。


    想當初我們母子孤立無援,倍受排擠,你們這些人無一說句公道話,那曾經的冷眼冷語,豈是幾句話好話笑臉就能暖過來的。


    世間熙熙皆為利來,人間攘攘皆為利往,我卑賤時你們可以任意踩踏,那麽我飛揚時為什麽不可以對你們鄙視不屑?


    「這孩子,脾氣怎麽這麽倔….」有人幹笑幾聲,目光落在顧長春身上。


    顧長春麵色難看,冷笑一聲,擺手道:「既然如此,那就收迴吧。」


    不就是一個小小的會試案首,真以為自己就蟾宮折桂了?


    一直站在後麵察言觀色的顧樂山此時忙顛顛的過來。


    「那個…大爺爺….香料行….你看…」他有些躊躇的低語。


    顧長春哼了一聲,「會寫文章就會做生意嗎。」看了眼外邊熱鬧的宴席,更是心頭髮悶,「這樣鋪張揮霍,豈能守業?」


    顧樂山大大的鬆了口氣,顧十八娘那日的話原本沒有被他放在心上,轉頭就忘了,但突然顧海竟然中了案首,這讓他不由大吃一驚。


    這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就怕族長大人真的藉此將香料行轉給他們,錢也是一方麵,關鍵是他顧樂山的麵子可就丟盡了。


    「就是,就是,一個會試案首算什麽…」他笑哈哈的說道,「我的漁兒還是第二呢,才讀了幾天書,這要是哪怕早一個月,案首哪裏輪得到他….」


    提起顧漁,顧長春麵色好了很多,他點點頭,的確,這個孩子也很讓他出乎意料,當初聽人說其聰慧,還不相信,有顧樂山以及那幾個孩子擺在眼前,要人相信的確很難…..


    沒想到隻進了學堂一個月時間,竟然高中第二,最難的是這孩子長得好又知道感恩…..


    「什麽你的..」顧長春看了顧樂山一眼,視線所及,一身素雅的黃世英帶著顧漁翩翩而至,「說話注意點..」


    顧樂山笑著稱是,心中不以為意,本來就是他的身上流著的可是他顧樂山的血,這一點不叫爹也無法改變他高興又得意的想著,早忘了直到幾個月前,他都一直恨不得這個孩子從來沒有來到這世上….


    顧漁邁進顧海的房間時,顧海正被一眾學子圍著,紛紛要他吃酒。


    顧海搖頭不肯。


    「十年寒窗,這才邁出第一步,來日方長,你我可不能就此揮霍懈怠..」他含笑說道。


    「人生得意須盡歡,一日盡歡又有何不可?」顧漁笑道。


    聽到聲音,大家都迴過頭,看到正解下披風,露出玄色雲紋緞袍的豐神俊秀的顧漁。


    「來得好,來得好..」大家笑道,伸手拉他過來,將一杯酒塞給他。


    「你們一家兩兄弟,榜眼探花全占著了,不吃酒天理難容」


    大家紛紛鬧笑道。


    「不可如此說..隻是會試而已….」顧海忙擺手道。


    「你就吃了吧,大家都知道你端正踏實,不怕這一杯酒就能毀了去..」顧幹笑道,伸手攬住他的肩頭,將一杯酒灌了進去。


    「少爺。」靈寶笑盈盈的走進來。


    為了喜慶,顧十八娘給家裏人都做了新衣,靈寶和靈元自然也不例外。


    此時的靈寶穿著一身鵝黃的上襦,挽著慵妝髻,這幾個月來生活無憂,她的麵色紅潤,顯得俏麗可愛。


    屋中的人便都看過來,除了顧漁和顧幹隻是隨意掃了一眼,就移開視線外,其他人都饒有興趣的打量這小丫頭。


    「小姐說戲班到了,要少爺公子們去園子裏聽戲。」靈寶說道。


    「好,我知道了。」顧海答道。


    看著靈寶出去了,少年們收迴視線,打趣顧海。


    「原來還有了紅袖添香的伴讀…」


    顧海家什麽條件,大家也都知道了,隻是這一次進家門看到的卻是完全跟傳說中的不同。


    園子幹淨整潔,席麵搭配得當,僕婦雖然少,進退得體,娘親端莊溫婉,妹妹清秀恬靜,竟然還有一個漂亮的小丫頭,這哪裏是他們說的叫花子般得人家?叫花子要是過這樣的日子,那他們可都成了叫花子了


    對於這種打趣,顧海倒沒露出少年人的羞澀,隻是一笑。


    「她不是我家奴僕,不可唐突。」他說道。


    大家或信或不信,說笑一陣,亂轟轟的吃了幾杯酒,要出去看戲。


    顧海將視線投向顧漁,顧漁也正看過來,沖他舉酒杯一笑,顧海也是一笑,仰頭吃了。


    「..學兄這次略勝一籌..」他走近幾步,看著顧海笑道。


    「..皇天厚運…」顧海頗有些感嘆,迴想如今的一切,一年前他們還是貧居鄉下一角,靠著變賣家財度日,而自己的學業,眼看著就要斷了,而一眨眼間,一切從妹妹受傷後醒來就變了…..


    按照妹妹說的,自己如今應該是已經不在人世了吧,哪裏還能站在這裏,衣著鮮耀,意氣風發,接受眾人的恭賀與艷羨,而且更有大好的前程在前方隱隱可見。


    皇天厚運,顧海隻覺得心裏沉甸甸的,他唯有踏踏實實做人做事,才不辜負上天厚愛。


    忽覺一道陰寒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顧海不由心裏一凜,看向對麵的顧漁,卻見他已經轉開了視線,手慢慢轉著酒杯。


    「..學弟才學驚人,必能一鳴驚人….」顧海思付片刻,對他真誠一笑說道。


    這是他的心裏話,當初顧十八娘說了顧漁是連中三元的時候,他還不信,怎麽可能,那樣一個從來沒有進過學堂的人…


    可這次考試之後,他信服了,這個人,果然非一般人


    他不由審視顧漁,少年姿容俊秀,行動從容優雅。


    察覺到他的審視,顧漁轉來視線,對著顧海舉了舉酒杯,嘴邊的笑意添了幾分,他的嘴唇微動,似乎說了句什麽話,顧海不由神色一凝,再看顧漁,將酒杯一拋,將鬥篷隨手一披,灑然而去。


    少年們已經吆喝著往外走去看戲,顧海站在人後,神色凝重。


    他說,你的好運到此為止。


    酒宴酣,戲台上鑼鼓熱鬧,所見之處皆是笑語喧譁。


    「四弟妹,這次花費不小吧。」有跟曹氏交好的婦人低聲問道。


    心裏也被這次宴席驚到得曹氏,此時麵上也露出幾分惶惶。


    這的確是太破費了,當然此時建康城,舉辦宴會的人家不少,而且規格比他們家高的也不少,隻是他們家有些特殊,孤兒寡母無產業田地…..


    曹氏的視線就不自主的看向一旁的顧十八娘。


    「錢就是用來花的,花完了再掙就是了。」顧十八娘轉過頭,一笑道。


    這句話雖然簡短,但聽在人耳內卻是不簡單。


    「十八娘,錢怎麽掙的?也告訴大娘嬸子們,讓咱們也學學….」有性格爽朗的婦人被推出來,借著玩笑的問道。


    「不過是開藥鋪,賣藥而已。」顧十八娘知道她們的意思,爽快的答道。


    「藥鋪?你們家開了藥鋪?」婦人們見她肯說話,忙追問道。


    賣藥這句話,顧十八娘以前說過,但此時這些婦人們再重複起來,語氣裏就鄭重了很多,顯然不再把這個當成一句推搪的笑話。


    顧十八娘點點頭,沒有說話,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外邊又傳來賀禮聲。


    這一次報出的是一串藥行的名字,顧十八娘起身出去了,既然大家是沖她的麵子來的,她也得給這些人麵子。


    聽著這些藥行的名字,屋內的婦人驚訝的合不攏嘴,原來一切都是真的,這曹氏母女沒有說笑。


    那些藥行的她們也不陌生,這得開什麽樣的藥鋪,值得讓這些大藥行如此重視?


    消息很快伴著宴席的結束,傳遍了顧氏每一家每一戶。


    「什麽?她是劉公高徒?」顧長春聽到消息問道,麵色有些古怪。


    已經有人把劉公的來歷以及地位事跡等等說了一遍。


    「我自然之道劉公是什麽人,」顧長春不耐煩的打斷那人,手指敲著桌麵,「她是劉公的高徒?」


    他自己說著,忍不住笑出聲來。


    「荒唐」他收了笑,有怒意在眉間凝結,「且不說她的年紀,就說她的身份,顧樂雲曾為朝廷命官,曹氏出身清白詩禮人家,匠人?他們會讓自己的女兒去做匠人?就是寧肯餓死,我想曹氏也不會讓她去做拜匠人為師,淪入此道。」


    匠人是什麽,不得參加科考,不得躍入士流一族。


    甚至還不如商戶的地位,因為很多匠人都是受控與或公或私的作坊商行,說白了,匠人就跟奴僕沒什麽區別。


    當然,那些有名氣的匠人除外,混到他們那種地步的都是自己當自己掌櫃的,不會再受製於人,也沒人能讓他們簽下生死契約。


    但那又如何,他們依舊是匠人而已。


    「顧樂雲一輩子醉心功名,曹氏恪守婦道,會讓官宦之後詩禮之家的女兒淪為匠人?將來隻得婚配匠人?」顧長春似笑非笑道。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這的確是匪夷所思了。


    「也許沒拜師,隻是受指點?」有人說道。


    「那算什麽高徒?」顧長春嗤笑道。


    那倒也是,這些匠人之間最重師徒之名,不拜祖師爺,不行入門大禮,誰敢承認師徒關係。


    「那這是怎麽迴事?」


    「..那些所謂劉公的藥是假的?」


    「…你以為那些藥行是傻子開的啊…..」


    一時間議論紛紛。


    顧長春擺手製止大家議論,「不用說了,叫曹氏過來一問便知,此事隻怕不妙啊…..」


    詐騙….


    所有人都想到這一點,如果這顧十八娘真的是行欺詐之事,才得來這麽錢財,那一旦事發,且不說顧海的前程鐵定被毀,就連他們顧家族眾也少不了受牽連。


    何謂族人,福禍相依。


    「如真是如此膽大妄為行欺詐之事…..」顧長春神色沉沉,站起身來,目光環視眾人,「那就開祠堂,除族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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