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三已經找到了那位舉報人。

    舉報人是個賣瓷磚、塗料的,他想把貨打進礦上去,因為礦上又準備再蓋十棟職工住房,統一的地板磚和普通裝修,所用材料肯定是大得很。孫副礦長已經答應,但張礦長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張礦長的意思,還是把這活交給許老三。但這個舉報者誤認為是缺禮,便在去年八月十五之前送來月餅,裏邊寫著自己的手機號碼和姓名,還有四萬塊錢的現金。這四萬塊錢,他從銀行裏提款時托了人,弄了四捆連著號的,舉報者在舉報信中,把號碼從sf-52657001到sf-526557401都寫上了,因此,檢察院接到信後才特別重視。

    這個錢老爹不知道,老娘不收,來人卻扔下就走,正巧我姐和姐夫來了,走的時候,老娘糊裏糊塗非讓他們帶點兒月餅再去,結果,姐夫拿到家裏一看,是現金,他很高興,此事也沒對外講,竟然偷偷到銀行裏存了起來。

    老爹被檢察院帶走後,姐夫一下子慌了,他和姐姐兩人準備到礦上探探情況,剛給老娘打完電話說去礦上,還沒動身呢,檢察院就找上門來,姐夫一慌,連忙把這事交待出來,連三萬的存折和隻花了兩千多還剩餘七千的連號人民幣,這號,正是舉報人所寫的號。

    舉報屬實,但張礦長貪汙卻有些牽強,再聯係到張礦長硬抗硬的態度,檢察院認定這四萬塊錢不能算是貪汙。

    鑒於姐夫和姐姐能主動交待問題,而且把花的兩千塊錢當時就借錢補上,交給了去調查的檢察官,情節輕微,況且是誤拿,把他們關了24個小時,調查一結束,便讓他們迴家聽通知去了。

    “估計會罰點錢,免於起訴。”許老三在電話裏這樣告訴我。

    我的姐姐嫁給了農村的一位開拖拉機的老實人,是我們本鄉的。當時農轉非時,姐姐已經結婚,她的戶口便永遠留在我們那個窮山區了。

    近年聽說姐夫包了三百畝的山地,種上了櫻桃、杏、蘋果、板栗等果樹,兩個人忙得沒黑沒白,連我老娘想見他們一麵,也得自己坐車去。每年,也就八月十五和春節來礦上一趟,特別是八月十五,一般是當天來,吃完飯就走,山上的果樹離不開人。

    他們兩人除了侍候果樹,還侍候我奶奶。奶奶已經七十多歲了,耳不聾、眼不花,她老人家住不慣礦上,寧願呆在老家。上次去看她,她老人家又養雞又養鴨的,還喂著兩隻小狗,臉上紅潤潤的,看樣子,她老人家的日子過得很舒適。

    我那想沾便宜的姐夫和姐姐,在檢察院被隔離審訊了一天一夜,嚇得兩人見麵時光嘴唇動卻說不出話來。兩人沒敢再來礦上,直接想迴家。

    山上的櫻桃樹上,已有了小蟲子,他們要快點迴去滅蟲,還要給果樹上肥,主要的是他們嚇壞了。

    是許老三用車把他們送迴去的。

    許老三說,在車上,他們兩人一句話也沒說。

    我可憐的姐姐和姐夫,這下,可知道天下不掉肉包子了。

    檢察院向市委匯報了案情,認為張礦長受賄罪還不能成立,市委指示,抓緊辦案,沒什麽新的證據,應當考慮將張礦長盡快放了,礦上的安全形勢也不好,就在昨天,已經出了三個重傷,其中一個,恐怕還要截肢。

    檢察院很為難,張礦長要求檢察院把他送迴礦上去,還要在中層幹部以上的會議上為他澄清問題,但孫代礦長和黨委書記的問題較多,還要再進一步地調查取證,最起碼,孫代礦長已經被查出六十多萬的受賄額,這還不全,還在突破。舉報人本想把張礦長舉報下來就完事,沒想到直接就扯上了孫代礦長。許老三的人找到舉報人,已經明確告訴他要廢了他,這小子也嚇壞了,主動向檢察機關報案,把孫代礦長收受他的賄賂的情況全交待了。

    但隻是沒敢提有人威脅他的事情。

    檢察院又在我家對老娘作了筆錄,老娘這次不糊塗,什麽時間、什麽人送的月餅,記得很清楚,轉手給閨女和女婿,也是我們老家的一個風俗,閨女女婿看老丈人,老丈人必須要迴贈點東西,這就意味著有來有往,乃人之常情。檢察院問完,讓老娘摁了手印,他們就走了。其他的,連問也沒問。

    “阿寶呢?”

    我問許老三,阿寶的樣子在我腦海裏一個勁兒地轉悠,我覺得我對阿寶的關心,竟然超過了對老爹的關心。

    “阿寶交待了不少事,但都是他自己的,從帳上看,他多報差旅費、多報修車費、汽油費什麽的,有十幾萬。但這些,卻是辦公室主任簽字報的,像這些小賬,一般不經張礦長的手,孫礦長管這一塊,超過五千塊錢的修理費和購物費,都是由孫礦長簽的。與張礦長沒大關係,這個,你就放心吧!”

    一個司機也能撈十幾萬,這個礦真是出大問題了。

    李記者喝了酒就興奮,他在百合子那兒坐著,非要跟她學日語,還謙虛地往本本上記文字,當記者的腦子真好用,不一陣,還真學會了三十多個單詞,拿著本子看著自己標的拚音,像小學生一樣,讀得還很認真。

    我有點後悔,不該約他一塊來玩的。

    和許老三通完電話迴來,李記者學日語的興趣也淡了,正跟百合子談孔孟之道,講起古文來,他倒沒忘了大專裏學的那些課程。

    百合子見我從外邊進來,臉上笑吟吟地看了看我,看起來,兩人說的都有點累。我跟李記者說,咱也早點兒休息吧,百合子小姐,明天還要繼續走訪呢。

    李記者站起來給百合子鞠了躬才走,邊鞠躬還邊說,請小姐早點兒休息,沙揚娜拉。

    他還現學現用。

    我準備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從老李這兒搞清楚我老爸和許老三的關係。

    阿寶進去了,不知能否出來,知情者就剩這個李記者了,他明天要是一迴去,這個線索就不好找了。

    李記者提議出去桑拿桑拿,這家夥,肯定是胡思亂想了。

    我勸他不要去,萬一碰上嚴打的,那就不好看了。再說,這地方咱都不熟悉,萬一出了事,顯得大家臉上也不好看,況且,又有當副市長的同學。

    “沒事,沒事,咱有記者證,一般的,不敢查的。咱頂多做個保健按摩,又不幹其他的,怕什麽?”

    我堅決不去。我告訴他,要是百合子小姐知道我去做按摩,會不高興的。咱怎麽能讓日本的女孩兒不高興呢?

    你要實在不想去,我去,今天我看了,這個賓館東邊就是一家洗浴中心,兩個小時後我就迴來。

    他竟真的去了。

    他這一去,把我的計劃給破壞了。

    我的情緒也低落下來。

    打開電視機,調了幾個頻道,不是傻b般的皇上就是胡亂吹風扇式的武打,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心裏更煩,還有點亂糟糟的。想理理思緒,卻是什麽也想不起來,想想,覺得什麽都沒意思,包括老爹、老娘、阿寶、百合子、老王、老李、許老三,統統地沒意思。

    大家都在活的什麽勁兒呢?

    雷萬鈞三個字是一下子就蹦出來的。雷萬鈞,褲衩兒出汗的雷大妮一下讓我興奮,對,給她打個電話,看她在幹什麽。

    打電話說點什麽呢?

    她最煩什麽?

    她好像沒什麽太煩的事。也沒什麽太高興的事。她的小紅拖鞋在我記憶的屏幕上一閃一閃,腳後跟又白又圓,引得人直想用手去摸摸,甚至於讓人想搬過來,用放大鏡仔細看看,是什麽玩意兒,在紅拖鞋裏,小腳後跟兒竟這麽好看,好玩,耐看,耐玩,耐想。

    電話裏總不能談這個,太下作,也太色情,她如果惱了迴一句:你爹還關著呢,你還心思搗咕拖鞋?這下,豈不是一輩子在她麵前也抬不起頭來?

    給她來個惡作劇?嚇唬嚇唬她那張一本正經的臉?對,就說我是檢察院的,找她核實一下情況。

    不行。她要一惱,怪我怎麽辦?她萬一真發了脾氣,豈不是沒趣得很?

    借錢。對,用商量的口氣跟她借錢。借多少合適呢?一萬、二萬?她那肯定會讓我找她爹去拿,五萬?她要問幹什麽,我如何迴答?不告訴她,對,借就借,不借散夥,讓她半夜睡不著覺,胡思亂想去,愛想什麽想什麽。對,就找她借錢!

    我撥她的手機,關機。看看表,現在才晚上九點鍾,一般情況下,她是不關手機的呀。

    我又打她的宿舍,這下通了,可是半天沒有人接。

    雷大妮幹什麽去了?在廁所,出去玩了?

    平時,她不關機的呀。

    有種不祥之兆。

    莫非讓阿寶說準了,這雷萬鈞也有事?

    我未加思索就把電話打到雷叔家。雷嬸接的電話,她告訴我,雷叔去礦務局總醫院了,礦上出的工傷已經截肢,他正在那兒做工作。

    我告訴她給萬鈞打電話的事,雷嬸沉默了一下說:“她已經幾天沒跟家裏聯係了,她如果打電話來,我就告訴她,說你找她。你看這樣好不好?”

    這能有什麽好不好的?

    我悄悄合上手機,心中的預感已經明確:雷大妮肯定有事,弄不好,已經被檢察院傳訊了。

    雷萬鈞可能不是處女。這是我兩年多來一直在想的問題,第一次和她有了那種事後,她一點血也沒有。問她是怎麽迴事,她說是在學校騎自行車摔過,把它都摔出來了。

    處女是什麽樣的呢?除了雷大妮之外,我還沒和其他的女孩有過這麽到位的行動,和幹靜也隻是摟摟抱抱胡親一陣子,沒實質進展。因而,除了雷大妮外,這還是個謎。

    雷大妮從麵相上看是屬於特有主意的一種人,顴骨高,有克夫之相;或有災禍之相,但她的上額又分外亮和寬大,按說,能破了這些災;或者說,能把災氣鎮下去的話。相書上說,此類女人尋一富貴丈夫,既可平安無事,或嫁二夫,依然能保持富貴榮華。

    現在看來,相書上說的沒準真有點兒道理。

    手機響了,接過來一看,竟又是許老三的。心下立時一沉,忙摁ok過來。

    “德慶,你先不要慌。你聽仔細,明天,檢察院的人,要找你核實個情況,具體是什麽方麵的情況,二叔沒跟我說清楚。你先做好準備,如果問的是小事,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如果問的事太大,你如果覺得會對你有危險,你就打死也不要認賬。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迴家過年,你聽懂了嗎?”“聽……聽懂了。”我覺得這個聲音像是從牆角裏發出來的,這聲音讓我自己聽得全身冰冷,腿肚子竟然嗖嗖冒起涼氣,我忙扶著床沿兒坐下。

    “我初步估計,他們不會把你帶到檢察院的。按以往的辦案經驗,他們會私下布置,猛然抓捕,立即搜查,迅速立案。而對你的情況,他們好像隻是尋問一個情況,而且,還和我通了電話,讓我告訴你一聲,明天,讓你就在洪州等他們。”

    “他……他們,知道我在洪州?”

    我說這話時,眼前閃過一片又一片晃來晃去的碎玻璃碴子。

    “可能是阿寶這個孬熊,在裏邊什麽都說了,包括你在我這兒吃飯,包括你去洪州,可能還包括你的手機號,由於你換了號,他們打不通,才讓我告您一聲。本來,我還想裝不知道,可是一想,阿寶沒準什麽都說了,那,不就弄巧成拙了?沒事也有事了。我猜想,你肯定沒拿過大筆的錢,不知你有沒有向礦上介紹過客戶,吃過什麽迴扣?”

    “沒有沒有。這些事,我從來都是不懂的。三哥,說實話,不瞞您,我什麽都沒幹,什麽都不知道,真的,一點兒都不騙您。”

    怪哉,說完這幾句話,我的腰猛然硬了,頭也清醒過來,我接著告訴老三:“讓他們查吧,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歪,別說是不義之財,就是份內該拿的,我也一樣不高興就不拿。”

    “那就好,你也早點休息吧,你放心,三哥在檢察院裏淨熟人,你們不好亂來。”

    接完許老三的電話,正好是晚上十一點正,老爹在檢察院已經呆了87個小時。

    87個小時,當中我從上海到山東、從礦上到市區、從市區來到洪州,見了檢察院的人、見了市委副秘書長、見了礦黨辦主任、見了報社名記、甚至還見了洪州的副市長,連老爹的麵還沒見上一麵,檢察院的人倒找上門來了。

    什麽事呀什麽事,能問什麽事,會問什麽事,我有什麽事,什麽事有我,我知道什麽事……

    莫非這6000塊錢的“精神文明獎”?那是雷叔給的啊,我隻不過是代收。要是這錢有問題,問題是在礦上,關我什麽事?

    莫非我春節迴家,迴學校時裝錯過什麽東西?裏邊有存折?有現金?不能呀,除了吃的,就帶了點隨身穿的衣服,沒發現裏邊有“外財”呀?!

    老娘沒說清楚的,讓我證實一下?老娘那個樣子,不了解內情的人見了,會以為她是故意裝的呢。也不可能呀,此事問問阿寶也就知道實情,還用得著問我嗎?

    阿寶。

    阿寶會說什麽呢?我和阿寶雖是初中同學,高中他隻上了一個多學期,但我們兩個確實沒什麽更深的交情。

    許老三?不會啊,這人辦事穩重程度高,不會出賣我吧?卡,對,他送給我的卡。

    卡是通聯卡,今年剛興起來的,在工行、農行什麽的都可以取到錢。這卡的密碼我已背熟:072072,但是,這裏邊有多少錢呢?他說是好幾千,可到底是幾千?不行,明天上銀行對對去,看裏邊有多少錢。

    這錢不好要。得退給他。

    有人敲門,是李記者,還敲啥門呢?我和他打招唿,迴來啦,洗得如何?

    他向我翻了翻白眼,我這才看了他一下,李記者臉色灰暗,麵如死灰一般,晚上跟百合子學日語的神采蕩然無存。

    “怎麽了李主任,你的感冒了?”

    “你……帶現金沒有?”他問。怔怔的,像大夢初醒。

    “有,你要多少?”

    “三千有嗎?”他臉上的氣氛有些緩和。

    “有,有。”我忙把信封掏出來,從裏邊點出30張印著偉大領袖毛主席頭像的人民幣遞給他,“夠不夠?”

    他點了點頭,往門口一看,媽呀,檢察院的兩人已經到了門口。

    這也太快了。

    我的腿一陣抽筋,拿著信封的手一陣哆嗦,想讓他不哆嗦,它就是不聽。

    “李……”,我剛想說什麽,李記者已迎上前去,把錢遞給了個子稍高的一位大蓋帽,那人輕聲問他,“要收據嗎?”李記者嘟嚕著,不要不要,就這麽著吧。

    兩個隻進來半個身子的大蓋帽走了,老李關上門,看了看我,苦苦地一笑。

    “這就完事了?”

    “嗨,媽的,就算完事吧。”

    原來是來要錢的。從那個市裏到洪州,一百多公裏的路程,就為要三千塊錢?他們為什麽要三千塊錢呢?

    李記者點著煙抽一口,罵咧咧地嘟嚕:媽的,真的撞見鬼了。

    我也覺得此事來得太突然,像夢一樣,一閃而過,當時記得還很清楚,再一睜眼,怎麽也不相信成了真的,仔細想,又覺得不是假的。

    這不是撞見鬼是什麽?

    老李說得對。老李嘟嚕著,歪頭兒就想睡。

    不能讓他睡,要鬧清許老三和老爹的關係,就看今天晚上了,連這個關係都鬧不清,我這趟不白來了嗎?

    “李主任。”我叫他。

    “唔。”

    “李大叔!”

    “唔,嗯。”他睜開眼,“有事?”

    “沒事。說會兒話嘛,睡這麽早,多沒意思。我正想請教您幾個問題呢。你見識多,閱人深,社會經驗豐富,您教我幾手,我以後好學著用呐。”

    “你小子,什麽意思?諷刺我。”他坐起來,有點不高興。

    “真的,我的意思是想問——您當記者這麽多年,您采訪的人物,寫過的人物,現在都怎麽樣了?”

    他仔細看了看我,才又躺下,把手臂墊在後腦上,望著天花板說,“複雜,太複雜了。”

    “這裏頭,有沒有規律可循?”

    “規律嘛,有……我二十五年前采訪的個體戶,企業家,有那麽三十多個吧,勞模類的,有二十多個吧,現在呢,個體戶大部分已經成了窮光蛋;當年他們在農村蓋的青磚紅瓦的大瓦房,現在你再去看,不光土得不行,而且家裏也窮得不行了。當年的萬元戶,現在還有錢能繼續發展下去的,十個裏邊,有一個就不錯了。”

    “當時的企業家嘛,要麽,現在就已經破產了;要麽,逮起來了,二十多個當年的企業明星,今天,沒一個有好下場的,不是這事,就是那事,反正是他媽的有事。”

    “最差的還是勞模們,他們有的成了下崗工人,一家人擺了地攤也被城管和工商追得七零八落。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勞模,現在,蹬三輪的、補鞋的、修鍋的,全成這個了,沒辦法,企業不中,勞模也是虛的。”

    “你十五年前采訪的那些人呢?”

    “良莠不齊。昧著良心投機鑽營的,今天還有一席之地。有到省裏當官的;有到國外去的。企業家當中,大部分也是沒發展起來,不是破產,就是被銀行追著還貸。一個私營企業家的企業壽命,很難有超過二十年的,大都是紅火三五年,就很不錯了。”

    “大型企業呢?”

    “大型企業是架子空,我們市裏那個大機械廠,兩萬多工人,現在,能留崗的不到五百人,其他的人,發給生活費放假,他也不說你是失業,但也不讓你就業,餓不死,撐不著。大型企業,有幾家不虧損的?我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虧損,政府怕他們,銀行也怕他們,一旦宣布破產,一個市裏,半年別想消停,工人鬧事、上訪,銀行追債、工商稅務查帳,一查,是爛透了的桃;再一查,是已發臭的鹹魚,光看外包裝不行啊。”

    “許三哥,是、怎麽發起來的?”

    “他?黑白兩道通吃。再說,他幹的那些企業小呀,裝修隊、建築隊、運煤車隊,他這些玩意兒,一不掙錢,或者一看掙錢少,他馬上就停,工人遣散,有什麽負擔?他那垂釣園,二百多畝地,每畝一年上交八十塊錢,他不發財,誰發?現在呐,社會關係是第一生產力,科學技術那玩意,得往後排排了。誰有關係,誰玩得轉,誰心狠手辣,誰就是他媽的大爺,誰就能成千萬富翁,億萬富翁。”

    “以前叫有槍就是草頭王,現在成了有關係就是草頭王。”

    “許老三和我老爸,他們是怎麽認識的?”

    “他們倆,是奇緣呐,奇緣。”

    還有奇緣?我大感興趣,我起身倒水,倒了水遞給李記者,“李叔,你說說,怎麽個‘奇緣’?”

    “許老三的爹是在你們礦上砸死的,和你爹是一個綜采隊,當時,你爹是隊長,一次死了三個人,屬於重大事故,三家的親屬全來到礦上,一二百口子人,在礦上哭哭鬧鬧,在食堂裏直接就摸炸魚、搶包子,礦上亂得不行。你想呐,來的都是老幼婦女,你能怎麽辦?礦長、書記嚇得東躲西藏,工會主席被人打了耳光,這事,一直鬧了一個多星期。這些人,把礦招待所的人攆得不敢上班,食堂裏的人也往家偷東西,反正東西沒數了,誰拿不是拿?”

    “礦上想了很多的辦法,當時,死一個人賠三萬多塊錢,再補發給傷亡者半年的工資,總算起來,超不過四萬,可這一鬧,五萬、六萬也下不來,這還不算影響的生產。那錢,不更厚?礦長就讓工會主席做救濟金,多做了三萬塊錢的救濟金,家屬們還不依,礦保衛科三個人架一個人,往車上架,往傷亡工人的家裏送,你想,農村人管你這個?結果,車一到村裏,連汽車都被砸了,也沒法辦,法不責眾嘛,況且,人家都是苦主,個個披麻戴孝。

    許老三最後才出麵,他找到你爹,讓他給他爸上報烈士,你爸當然沒這個權,就和許老三一塊兒找礦上,礦上也沒這個權,但一來二去,你爹喜歡上了許老三,覺得這孩子行,便讓礦上為他招工。許老三不答應,他給礦長提的條件是:他爸的撫恤金分給另外兩家,他家的一分不要,但是,礦辦公樓他接過來幹。許老三把一大堆的資質證明擺出來,礦上覺得隻要預算不超標,就可以讓他幹,但條件是:必須把這夥子鬧事的人撤走。

    雙方簽了協議,許老三一聲令下,鬧事的人就迴去了。原來,這些鬧事的,都是許老三組織的。

    礦辦大樓就由許老三蓋,那時候,還不興競標,基本隻聽設計院的造價,許老三組織了兩個建築隊,把活包給他們,他隻管沒事就找礦上的領導喝酒。大樓蓋完了,許老三這人挺精,他給你爸綜采隊的人,每人發了一套西服,說他能蓋樓,全是沾了叔叔大爺的光,誰能不說他好?那西服,當時三百多塊錢一件呐,抵工人半個月的工資。全隊裏,除了你爹和書記沒發,連送飯的也弄了一身。

    他不給你爸和書記發,是怕別人說閑話,怕領導查。其實呢,他用工地上的廢料給書記家裝修了房子,那可比一套西服的錢多得多呐。至於給了你爹什麽,咱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你爹逢人就誇許老三,礦上的活,差不多許老三都包了下來。他想爭活幹,誰敢和他爭?整個一個采煤隊都是他的後台,他怕誰?據說,連當時的礦長也是對許老三又怕又佩服呢。

    到你爹當了礦長,許老三更火了。蓋家屬樓,自行車棚,俱樂部,食堂,連自由市場都是許老三焊的大棚,再加上裝修,許老三最少從你們礦上有兩個億的工程額。

    “能有這麽多?”

    “差……差不多吧!許……許老三……自己知……知……”

    李記者竟睡著了。

    兩個億。我的天,10%的利潤也有兩千萬呐,這錢可真好掙呐。

    可利潤不止10%吧。許老三隻管向外包,工人的福利、勞保,都有各個小包工頭負責,而他隻不過把工程轉轉手。阿寶曾說過,許老三的手下,不到五十人,但都各管一攤子,許老三是什麽也不管,隻管頭頭。

    政治經濟學說,社會資源總額配置的過程,就是經濟發展的過程,也就是說,社會上的資金隻有在不斷的調整、不斷地重新配置的過程中,才能實現其利潤,才使水流起來,但是,一個地區和一個單位的水,老往一個地方流,這不是配置,而是霸占,這不是合理機製,而是一個黑洞,吞並千萬人辛勤勞動果實的黑洞。

    轉眼之間,信封裏的錢還剩2900元。3000塊錢眨眼就沒了,三千塊錢,一個本科學生一年的生活費,一個研究生半年多的獎學金,這三千塊錢,夠貧困山區十個孩子一年的學費。一眨眼,就讓兩個戴大蓋帽的拿走了,連收據都沒開。

    阿q說,他媽媽的。

    睡覺。

    三、千、塊呐。

    破財免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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