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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中,參與羅白縣密議的各土官及家屬全被解到太平縣,徐平思量再三,舉起來的刀最終沒有砍下去。除首告的黃知縣外,其餘參與者全部發往荊湖兩路的各州牢城,家屬隨從編管。黃知縣發配廣南東路康州牢城,不涉及家人,其妻子自願跟隨,知會康州允許其自由行動。


    這種大案不是徐平一個人能定下來的,依然有州裏官員覆審,臨州賓州的判官再來審過,才算定下來。除了徐平判的結果外,又加了一條,除了黃知縣外,其他人及家屬雖遇大赦亦不得返鄉,算是被永遠趕出了邕州地區。


    好不容易有理由廢了這些土官,當地便劃入邕州官府直轄。原思明州撤銷,設寧明鎮,取希望明江地區安寧之意,歸太平縣管轄。原上思州撤銷之後設上思鎮,歸附郭宣化縣管轄。羅白設一巡檢寨,江州離太平縣城太近,幹脆劃歸縣裏直管。


    這種結果倒不是徐平心軟,一是這些人隻是謀劃,並沒有付諸行動,最重要的是地方初定,低調處理這件事情以免再起波瀾。


    牢城屬於廂軍,實際也是指揮番號,不過這裏收的是犯人,從事州裏的各種雜役,宋朝大多數的州裏都有。


    編管則是監視居住,定時要到衙門裏報告行蹤,不向官府審請不得出城門。當然隨著犯人的身份不同,編管的措施也不同,官員就寬鬆得多,高級官員則就很自由了,既不需要到衙門裏報到,也可以隨便出城,隻是不能隨便搬家罷了。這一批土官如此判決,基本就是要他們老死荊湖路。


    左江道平定,徐平的目光放到了明江以外的地區,首當其衝的就是甲峒。


    天聖十年大年初三,交趾和廣源州的戰事終於有了結果,交趾戰敗,退出了七源州,廣源州儂家的聲勢一下到了頂峰。


    戰報到了徐平手中,看過了之後臉色變得鐵青。


    廣源州之所以能勝,完全是抄了徐平當年在忠州的路數,結合那裏的實際略改了一下。先放交趾兵馬自七源州深入廣源州境內,然後築硬寨堅守,再派人用火藥炸了交趾人的退路,斷了他們的糧草補給。那一帶山高穀深,地形更加惡劣,沒了後方補給想就地籌措都找不到人家,交趾人隻好退兵,被廣源州沿路追殺,把七源州也重新占了。


    這一招並不新鮮,不過以前那裏隻有一條路,想斷後路也繞不過去,現在配合火藥小股人馬就可以,隻要找準了地勢,炸上幾次多少兵馬也得餓死。


    這一場戰事結束,邕州周圍的局勢又微妙起來。


    交趾兵馬一退,徐平立刻令永平寨張知寨帶他所部兵馬和安遠軍進駐淥州,並在那裏盡快紮起硬寨,準備把永平寨從思明州移到那裏。淥州與交趾隻有一水之隔,對麵就是甲峒,算是明刀明槍地對上了。


    同時,又令張榮帶所部鄉兵進駐思明州,也就是改名後的寧明鎮,全力修建到憑祥峒的大道。一旦道路修通,則把新建的淥州永平寨廢棄,所有兵馬進駐憑祥峒,進逼門州。


    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淥州那裏雖然靠前,但山多溪流也多,大隊人馬行動起來極為不便,路也難修,隻適合小隊馬幫通行。先期在那裏建寨,是引動甲峒的兵馬過去對峙,乘虛進入門州。


    宋朝時候對那裏的地形還不是太清楚,加上人口分布的關係,與交趾的貿易是通過淥州的,走私的馬隊大多都從那裏經過。後來思明州的寨址廢棄,神宗時候重建永平寨,也是建在淥州,兩國博易場也是建在那裏。


    徐平有前世記憶,憑祥和諒山這兩個地名實在是記憶深刻,便舍棄了淥州而把道路改到憑祥峒,占住憑祥峒再圖謀門州。


    與此同時,高大全帶著他那一指揮鄉兵搶修從羅白到遷隆的路,這條大路一旦修通,左江道再無大事,徐平就完全騰出手來了。


    廣源州用了火藥,明白宣示了黃瑋和黃師宓兄弟在那裏,甲峒則扣住了阿申,拒不交還。徐平希望自己在剩下的嶺南任期內,能夠平定廣源州,打掉甲峒,不是為朝廷做什麽,而是對自己身邊的人有個交待。


    天聖十年初,邕州與周邊的兩個勢力局勢一下緊張起來。


    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二月,寒風已經遠去,邕州到了暮春時節。


    岑大郎帶著兒子大貴最終在太平縣安下家來,並且憑著手藝應募進了蔗糖務。同提舉韓綜還特意接見了他,告訴他隻要幹滿一年,周圍的人滿意,就給他補個伎術官的差事,雖然隻是吏人,卻從此吃上皇家飯,一輩子安穩了。


    作為兼職的醫生,岑大郎每月的工錢也比別人高,到了一千六百足文,爺倆吃喝不愁,過上了他在大山裏時連做夢都想不到的日子。


    這天一大早,岑大郎給兒子大貴換上了新衣,穿上了新鞋,收拾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岑大郎左手提了一隻雞,右手提了一對魚,帶著兒子出了門。


    大貴拉著阿爹的手,蹦蹦跳跳地走著,踢飛了路上一塊小石頭,口中道:“阿爹,穿著鞋走路果然舒服,也不怕石頭硌腳了!”


    岑大郎點頭:“是喲,我們這些下等人也能穿鞋了。”


    大貴又問:“阿爹,你為什麽送我去學堂?什麽是學堂?”


    “學堂是念書認字的地方,有先生教喲。你書讀得好了,也能跟提舉司裏的官人一樣出去做官,到天下去轉一轉。”


    “我們蠻人也能做官?”


    “是喲,提舉司的官人說隻要你能進京,隻要能考中了進士,就能做官了。從此騎馬穿官袍,不跟阿爹一樣了。”


    “嘻,那麽阿爹我能不能做到韋知州那麽大的官?以前在他家裏,我隻能吃他家小衙內的剩飯,還感激得不得了呢!以後我再也不吃人家的剩飯了。”


    “韋知州是個什麽官喲,官人麵前連個坐位都沒有。你隻要中了進士,就可以做段知縣那樣的官了。”


    “好厲害!進士是什麽啊?”


    “哪個知道,進了學堂自然會有先生教你。”


    父子兩個一路說著,一路走向蔗糖務的學堂。


    州有州學,縣有縣學,不過這個年代還不普遍,邕州的州學就是徐平建起來的,太平縣的縣學還在建設當中。蔗糖務管下數萬人,當然也要有自己的學堂,徐平一手建立,一手定的章程。


    凡是蔗糖務的子弟,不論漢蠻,都可以入學,每年學費二百文,夥食自理。不免學費,是因為這個年代免費入學不太現實,也容易讓家長輕視了這個子女受教育的機會。


    至於族別身份,哪怕是蠻人,隻要真地念過了書,也會自然而然地轉化過來,擁護中央王權。至於曆史上幾年之後發生的區希範事件,那個所謂進士水得沒邊,就像還有人稱儂智高也中過進士一樣,整個廣南西路這幾年才幾個進士?就是過了發解試參加過禮部試的都能迴來授官,怎麽可能冷落了他們。


    徐平現在都沒聽說過區希範,就是馮伸己也從來沒有提起,想來是沒什麽印象的,大約隻是一個當地世傳大族。從真宗朝起,宜州邕州地區的蠻族與外界接觸一下多了起來,朝廷在這裏勢力又薄弱,有心人便看上了嶺南這裏的空虛,區希範如此,儂智高也是如此。曆史上的馮伸己遇上區希範這種狠人,也隻是他倒黴罷了,有徐平在,他的命運早已改變。


    實際上自括丁法真正實行,徐平頭痛的就不是這個問題,而是數量眾多的底層蠻人原來根本沒有姓,現在列入編戶,就要有姓有名。


    這些人新取的姓中,徐姓是第一大姓,趙姓第二,劉姓第三,後邊才是傳統的黃、韋、儂、周等姓。徐姓來自徐平,趙姓來自當今天子,劉姓則來自於劉小妹。把國姓壓一頭,徐平頭都大了,使盡各種手段,讓手下的漢官分散各地教諭勸導,讓姓徐的改隨這些人姓,才算使徐姓排在了趙姓後麵。


    岑大郎有姓,還是因為他祖上是個小頭目,後來被江州吞並,自己成了韋家的奴仆,姓卻繼承了下來。


    大貴隨著父親,一路到了學堂所在的小溪邊。


    迎麵走來了一男一女兩個與大貴差不多年紀的小孩,男孩在前麵蹦蹦跳跳,女孩低頭走在後麵。男孩又跑又跳,比小女孩的步伐快得多,但他轉來轉去,卻總是在女孩的身邊。


    男孩和女孩都背著土布做的書包,樣式當然來自徐平的創意,在他前世是土得不能再土的翻布口袋,這年代卻一下流行開來,不但上學的孩子背,甚至開始有人趕集市也背著裝東西,跟褡褳比著顯得新奇。男孩除了背著的書包,手裏還提了一個小布口袋。


    大貴眼饞,一直盯著不停地看。


    岑大郎歎了口氣,家裏沒個女人,做不來這些針線活,倒是委屈了兒子。


    對麵過來的男孩跑過來,上下打量大貴,看了看岑大郎提著的雞魚,問大貴:“你是新進學堂的嗎?叫什麽名字?”


    “我叫大貴,你叫什麽?”


    “我叫鐵錘。”鐵錘又指了指跟上來的女孩,“她叫巧娘。”


    大貴好奇地問道:“女孩也可以上學嗎?”


    “我們提舉司的學堂就可以,可惜隻能讀到十歲。”


    大貴看看巧娘,見她低著頭不說話,便不好說什麽,依然問鐵錘:“你提著小袋子做什麽?不是書都放書包裏嗎?”


    鐵錘笑著把小布袋揚起來:“這裏麵是石子啊!原來你不知道嗎,學堂旁邊有提舉司裏的人收小石子,拿去修路用,可以換錢的!”


    “原來還有這種事?”


    大貴一臉好奇,原來小石頭還可以賣錢,這裏真是個好玩的地方。


    大貴和鐵錘一問一答的時候,從遠方傳來馬騎聲,他們一起轉過頭去看。


    隻見遠處有人騎著馬過來,不急不緩,行過路邊正盛開著的桃花樹下,身上落滿了花瓣。


    馬上的人風塵仆仆,滿是滄桑,應該是行了很遠的路。馬鞍的左邊掛了一把長劍,右邊則是一支鐵鐧,原來是個習武的人。


    見了站在路口的幾個人,馬上的人叉手行禮:“在下開封府桑懌,敢問提舉司衙門怎麽走?”


    (注:區希範曆史上景祐五年起事,距書中時間還有六年,曆史上那個時候馮伸己又從邕州調到了宜州,正好趕上,書中的曆史線已經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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