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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守歲,折騰到深夜,大家都有些因了。徐家是生意人家,並不怎麽嚴守禮儀,張三娘便讓大家都迴去睡。


    徐平覺得自己剛躲下,就是一閉眼的功夫,便聽見父親在門外叫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起來,打開門,見徐正提了一盞燈籠站在外麵,便問:“阿爹,這才剛剛睡著,深更半夜的有什麽事情?”


    徐正道:“孩兒,馬上就要寅時了,你也來給祖先叩個頭。”


    看看天邊,一輪半月已到西天,到下半夜了,外麵隱隱約約傳來鼓樂聲。


    冬至祭天選的時辰是醜時快過的時候開始,可不正好下半夜。民間也就隨著朝廷的時辰來,那到底是專業人才選出來的。


    打個哈欠,徐平隨著父親到了供桌前,恭恭敬敬行了大禮。作為家長,徐正今夜最操勞的,按說徐平也到了年紀,要全程陪著父親做這些事,一是幫著父親做事,再一個也是學習這套禮儀。中國數千年的傳統文化就是這麽一代一代傳下來,父傳子,子傳孫。不過張三娘心疼兒子,隻是讓徐平去睡。


    祭過了祖先,徐正便算完成了任務,自己迴去睡。隻是徐平冬夜裏折騰了這麽一會,又沒有睡意了,站在院子裏發呆。


    外麵鼓樂聲越來越清晰,祭天的隊伍開始接近州橋,向城門行去。徐平很有心出去看一看,可惜父親特意交待,雖然開封城裏平時已沒了宵禁,但今夜不同於平常時候,必須等到天亮才出去。


    站在院子裏聽了一會,外麵樂聲不絕,也不知這隊伍是有多長。


    終究是受不了冬日的寒冷,徐平迴了自己屋裏,在床上躺著,稀裏糊塗也不知什麽時候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徐平剛洗刷完畢,還沒來得及吃早飯,就聽見外麵一個大嗓門在喊:“哥哥,你到了東京城裏,怎麽不去找我玩?”


    徐平聽了,微笑著搖頭,李璋這小子怎麽大清早就跑來了,也不怕冬天的風凍掉了他的鼻子。


    出來見了,李璋道:“我聽段爺爺說你昨天進城來了,到了我家怎麽不等著我,我們一起去玩耍!”


    徐平道:“你也不小了,說話不過腦子。今天是什麽日子?要我在你家等你!你也是你家裏的長子,你阿爹不拉著你祭祖?”


    李璋還不到理解這些時候,隻不過是磕個頭而已,祭祖並不當迴事。


    聊了兩句,徐平問李璋:“吃過了早飯沒有?”


    李璋道:“我一起床就來找你了,還沒有吃。我在路上算著時候,到了這裏應該剛好趕上飯點。”


    徐平笑著搖頭,他還真不當自己是外人。


    吃過早飯,全家都要出門去遊玩。秀秀本想跟著徐平的,但徐平要和李璋去相國寺附近書鋪買些科舉的參考書,如果在平時也沒什麽,相國寺與徐家的鋪子隻隔著一條禦街,但今天禦街封了,便很不方便,秀秀隻好跟著張三娘和豆兒幾個在家門口轉轉。徐正先要去鋪子看著,抽空再去看段老院子。


    繞了不知多少路,徐平與李璋才來到大相國寺門前。


    北宋皇帝大多佛道並重,此時的相國寺匾額即是太宗皇帝所書。經曆了周世宗的禁佛,佛家算是迎來了一個黃金時代,相國寺一擴再擴,占地廣大,早已經不能用一座寺來形容,而儼然成了開封城裏核心商圈之一。


    一到相國寺附近的汴河邊大路上,就是人流如織,攤販林立。尤其是遊動零賣的人,由於朝廷明令不收這些人的稅,更是比比皆是,諸如各種小吃,各種水果應有盡有。


    徐平從前世過來,最怕的就是這種節日旅遊人擠人的場景,看了密密麻麻的人潮,已是頭皮發麻,對李璋道:“我們走快一些,徑直去書市吧。”


    李璋有些不高興:“既然來了,何不順便遊覽一番?今天冬至,滿城的百姓都到這裏來,就是朝裏的貴官,也用這假期來這裏吃喝遊玩。我們兩個又沒有拖累,可以盡管放開看個痛快!”


    徐平苦笑,他前世實在是看人看膩了,就算人流裏也有美女,他也沒有看的興致。再好看,還能比過前世大城市裏核心商圈裏的賞心悅目?


    最怕的就是人擠人的那股煩勁,也不管李璋的心情,隻是拖著他一路找到了賣書的地方。


    相國寺這裏集中了開封城最多的書鋪,論品種版本之全,當是天下之最,不但是大宋國的文人墨客來這裏淘,外朝的使節也經常偷偷來從這裏弄幾本好書迴去。離譜的是這裏甚至連朝廷的邸報奏章都有得賣在,可謂五花八門。


    徐平早向林文思打聽過了,看見“梅家書鋪”的招牌便就拉著李璋進去。


    一個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小廝迎上來,未語先笑:“外麵好冷,兩位路上辛苦,快到火盆邊烤火。”


    做生意的,不能人家一進門就來問:“客官您買什麽?”那是鄉下小店的路數,像是京城裏這些大鋪子,都是讓你一進門覺得好像進了家一樣,端茶倒水,伺候得惟恐不周到,絕不開口問你買什麽。就算真的不買,就是進來喝茶休息一會,他們也還是一路笑著送你出去。


    徐平見這小廝麵相和善,便問他:“我要買些科舉類的書,你們這裏都有哪些?”


    小廝道:“秀才是要買經書?還是各家注疏?”


    徐平想了想才說:“不要那些,就要這幾朝各屆科考時進士高中的人考時所作的詩賦論,有多少都給我拿來。”


    “客官真是走對了,這周圍書鋪,若說這些就我家鋪子最全!兩位且先到火盆邊暖著,我去給您拿來。”


    小廝邊說著,邊把徐平和李璋兩人引到火盆邊。


    兩人坐下,小廝便去找徐平要的書籍,又有旁人上了茶來。


    徐平安心坐著喝茶,李璋就有些坐不住,在那裏東張西望。


    要不了多大一會,小廝便捧了好幾本集子過來,放在徐平麵前道:“這是自先唐到本朝曆屆科舉前三甲的集子,客官看看可還滿意?”


    徐平隨手一番,這些東西都要慢慢體會,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他隻是翻翻看印刷得還算精美,字跡清楚工整,注意看兩段沒有錯字漏字罷了。


    小廝在一邊笑道:“客官安心,本店積年信譽,裏麵絕無錯字。而且都是最近印製,按新編《玉篇》校對過了的。”


    徐平把書合上:“這些我全要了。還有沒有精品的賦結集的冊子?都是要科舉時做的,而且最好有點評。”


    小廝道:“這個自然有,而且有幾種名家結集,客官要哪一種?”


    徐平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好道:“全都拿來!”


    小廝又捧了五六本冊子來,臉上已經笑開了花:“客官看看可否滿意?”


    見徐平看完,小廝又道:“除了這些,本店裏還有名家擬題所作的製賦結集,客官要不要也看看?”


    擬題的製賦有兩種情況,一是有人專門出題,作為模擬考試,其中也有作得精彩的,或是請名家應題作的。還有一種是文學大家的作品,就是自己出個題自己作,也都很有價值。


    徐平猶豫了一會,依他前世考研的比驗,最寶貴的練習題是真題,模擬題可做可不做。不過現在備考的是科舉,內容其實狹窄,關鍵是要領會其中的精神,至於文采之類的技巧其實並不重要。


    最後還是點頭道:“如果有近年的精彩集子,也拿來我看看。”


    小廝聽了,臉上堆著笑,飛也似轉身去了。


    李璋在一邊看得直歎氣,他還以為大清早地來找徐平,會帶他到什麽好玩的地方痛快呢。沒想到是買書,看這架勢,還把他當苦力了。今天朝廷放撲,開封城裏到處是開賭局的,他還想路上找個機會搏把運氣呢,現在背著一捆書上路,這個念頭也斷了。


    徐平最終還是買了兩本擬題的集子,算是開闊思路吧。和李璋從書鋪裏出來,每人都提了厚厚的一大捆書。


    走了沒多遠,李璋道:“哥哥,且歇一歇。到了相國寺,你不帶我遊玩也就算了,這裏的烤豬肉最有名,怎麽也得帶我去吃一頓。等我們吃完了,再雇一頭小驢,把書馱迴去。靠我們兩個人扛,怕是要累壞!”


    此時的相國寺,也算是出了名的酒肉不忌了,不但嗜酒成癮的僧人大有人在,還有僧人專門開店賣烤肉,屠宰燒賣一條龍,甚至招女妓陪酒的都大有人在。尤其這個時候,相國寺裏一個“燒朱院”的烤豬肉最為有名,算是開封城裏打響了的招牌。“燒朱院”原名“燒豬院”,就是專門烤肉的,真宗朝翰林學士楊億楊大年最喜歡這道美味,與燒豬肉的僧人混得熟了,覺得寺廟裏直接用這名字不雅觀,便幫他們改為“燒朱院”。


    徐平也早已聽說過這道美味,最關鍵還是和尚賣的烤肉,難免有些獵奇,便對李璋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反正天色還早,不如就去吃一頓。”


    李璋一樂:“哥哥最知道我心意!”


    也不覺得累了,提著那一大捆書帶著徐平七轉八轉來到一間鋪前。


    徐平看裏麵也跟平常的鋪子沒有什麽不同,一樣是一個主管,帶著幾個廝在裏麵招唿,便問李璋:“怎麽賣肉的不是和尚?”


    李璋笑道:“哥哥說的什麽話!那些僧人哪裏敢直接出麵來做這生意,當然要掩人耳目,不然還不被開封府拿了!放寬心,隻要裏麵賣的東西是相國寺出來的就好了,何必在意這些細節!”


    說完,又湊到徐平耳邊低聲道:“哥哥一向不拘小節,可在相國寺的僧人麵前,還是不要當麵喊他們和尚,不然吃他們擠兌。”


    徐平才想起來,開封的僧人不喜歡別叫他們和尚,而要稱他們大師之類的,隻是避開那兩個字就好。


    笑了笑,與李璋一起進了店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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