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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席是擺在徐平的小院裏,除了酒,還已經上了幾個小菜。分別是糖拌西紅柿、醋泡花生米、油炸花生米、涼拌土豆絲。


    李端懿吃了一口西紅柿,猶豫了一會才問徐平:“這上麵白的是砂糖?”


    徐平點頭:“太尉說的不錯。”


    李端懿忍不住彎身去看,搖著頭道:“我家裏也有宮中賜下來的砂糖,卻從來沒見過如此雪白的。小莊主從哪裏買來?”


    徐平對這砂糖顏色是不滿意的,沒想到先是驚住了一個李璋,現在又震住了一個李端懿,實在想不明白他們奇怪在哪點,糖顏色變淡了又不會變甜。口中道:“這糖也是從外麵買來,我隻是洗過褪了顏色而已。”


    李端懿哪裏肯信:“就是這麽簡單?”


    徐平道:“本來就是這麽簡單。太尉以為多複雜!”


    李端懿看看徐平,見他答得認真,心裏卻還是將信將疑。此時蔗糖已經流行,也有了所謂的砂糖,至於用草木灰讓糖顏色變淡的方法還被作為秘術,製出的糖作為貢品,珍稀異常。這樣的糖也有人稱作白砂糖,更有人竟敢形容其潔白如雪,也不知這樣說的人色盲到什麽程度,因為實際的顏色是淡褐色,比徐平前世的紅糖顏色都深。就是這樣的糖,也隻有李端懿這種身份尊貴的人才能常常見到。


    徐平見李端懿沉默不語,便勸道:“太尉試試這道醋泡花生,這種炎熱天氣,吃這個最消暑了。”


    李端懿夾了一粒在口裏,點點頭:“確實不錯。”


    花生也隻是花生,再好吃難道能比杏仁白果好吃,在徐平前世流行的原因還是因為便宜,對李端懿來說也就是醋泡的味道有點特別。


    見了李端懿的反應徐平有點失望,這可是自己的穿越福利,莊裏今年種了不少,他還指望著發筆橫財呢。


    李端懿把筷子放下,對徐平道:“小莊主,你還有這種白砂糖沒有?能不能拿出來讓我看看?”


    秀秀還在那邊炒菜,實際上那個煤球爐也吸引了李端懿的注意,但顯然白砂糖在他心裏更有地位。


    徐平隻好自己起身,到廚房裏拿了一個小罐出來,遞給李端懿。


    李端懿打開罐子,先是搖著仔細看看,看完又聞,最後撚起一小撮放進嘴裏仔細品嚐,最後才把小罐子輕輕放下。


    “小莊主,你這個洗糖的法子能不能傳給我?”


    看著李端懿的表情,徐平哪裏還不知道意思?他搞了那麽多發明創造,真正能帶來的財富必是這個自己不當一迴事的白砂糖了。其實原因很簡單,睜著眼說瞎話把紅糖說成潔白如雪,可見此時的人是把真正的白砂糖當成極珍貴的物品,據說隻有遠方的國家進貢來才有,也隻是傳說。反正宋朝說唐朝時候有遠國來貢這種珍品,唐朝又說是漢朝的事,誰知道真假!


    而且這個時代所說的砂糖,其實雜質還是很多,粘粘糊糊的,哪裏能跟真正的砂糖比。


    徐平看著李端懿,似笑非笑地說:“太尉自己以為呢?”


    李端懿哈哈大笑:“我隻是說笑罷了,小莊主不必當真!不過我隻問你一句,你真有這個法子?這糖真是你製出來的?”


    徐平指著小罐:“東西在這裏,太尉還不信?”


    李端懿道:“此事當不得玩笑!小莊主,我們明天去群牧司辦事,三天後迴來,如果你再製出這樣三罐,我便信了你!”


    徐平問他:“我製出來又如何?”


    “好吧,我們打天窗說亮話。天下進貢的砂糖,我都在宮裏見過,沒一家比得你製的這樣粒粒如砂,潔白如雪。如果你真有辦法製出來,我便獻到宮裏去,一年僅宮中使用,便能讓你家財萬貫!京城豪富之家,哪一家不是學著宮裏的樣子競相奢侈,一年要買多少?這賬你自己也算得出來!”


    徐平見李端懿認真,沉吟道:“我一介草民,怎麽敢跟宮裏打交道?”


    李端懿道:“所以這事,你一家也做不成。跟宮裏做生意一切有我,那幫買辦的內侍雖然橫行霸道慣了,還不至於欺到我的頭上來!”


    徐平也些心動。李端懿買三輪車的時候雖然情形有些古怪,但終究是沒有坑自己,應該有合作的餘地。更重要的是今年他試種了一些作物,製了一些機器,下年就想大規模地鋪開,也需要本錢。


    想到這裏,徐平先看了看林文思,見他沒什麽反應。君子罕言利,林文思了解李端懿的為人,隻要不反對就是同意了。再看李用和,見他微微點頭,做生意是徐家的本行,能發財當然發財。


    決定下來,徐平問李端懿:“太尉要怎樣合作?”


    李端懿道:“我如果讓小莊主把所有的白砂糖全部賣給我,其餘一切不管,想來你也不會同意吧?”


    徐平點頭:“不錯,那樣會生出無數麻煩。不賺錢也就罷了,不過白忙一場。如果真是賺了大錢,必有勢力之家看著眼紅,他們不敢找太尉,就會找到我的頭上,給我招來禍事。”


    李端懿並不避諱:“小莊主想的不錯,這一節想得周全。而且還有一樣事情,要想開起鋪子,大大方方地去賣,就避不開京城的糖行,你的身份也說不動他們。如果讓他們轉手,那大多的錢就隻好給他們賺了。”


    糖行壟斷市場,而且有官府撐腰,行頭更是又有錢又有勢,絕不會允許隨便什麽人都進這個市場撈一筆,道理簡單明白。


    徐平知道這是事實,行會把持市場,要不然他也不會一直沒有賺大錢的機會,幹脆地對李端懿說:“話已說到這裏,本錢我們一家一半,有了利息也是對半分,鋪子一起管理。太尉以為如何?”


    李端懿大笑:“小莊主年紀雖小,氣魄卻有,將來必不是等閑人物!你既然幹脆,我再婆婆媽媽就惹人恥笑!幹了這碗酒,事情便就定下來!”


    眾人把酒一飲而盡,又親近了許多。


    這個年代做生意股份製已經很普遍,雖然並不叫這名字,但也有法律保障。本來還有一種辦法,就是李端懿出本錢,一切讓徐家經營,隻是借他的名字,就像徐平前世投資人的角色,按照常規利潤也是對辦分。但一是徐家並不是拿不出本錢,再一個那種合作身份不對等。李端懿本是要拉攏李用和的,沒必要使用這種手段得罪徐家。


    此時氣氛熱烈,秀秀也把熱菜端了上來。


    先是一個清蒸桂花魚,李端懿嚐一口說:“這魚爽口,有些江南口味。”


    林文思道:“太尉說得不錯,在下是蘇州人,我這個學生有心,這莊裏的口味倒是隨了我。”


    秀秀最近多是跟蘇兒學著燒菜,嫌棄徐平教得粗俗,越來越清淡了。


    然後又是一道大煮幹絲,這是徐平教的,蘇兒進行了改良。然後都是蓮片炒肉這類清淡的菜。


    談了生意李端懿心情大好,他雖生在富貴,但花錢也如流水,日常交往的不是宗室外戚就是高官,那場麵都是用錢撐起來的。俸祿雖高,但也常常覺得錢不夠花,有了外財自然就舒心許多。


    吃喝了一會,李端懿心中一動,放下筷子問林文思:“林先生,你覺得這菜真的合江南人口味嗎?”


    林文思笑笑:“廚中的事我一竅不通,都是小丫頭們自己琢磨,當然說不上多麽正宗,也還過得去罷了。”


    李端懿道:“林先生誤會了,我是問江南人吃這種菜習慣不習慣?”


    林文思道:“以我來看,當是能夠習慣的。”


    李端懿聽了,轉身問徐平:“你家裏是開酒樓的,有沒有想重迴京城?”


    徐平覺得奇怪:“太尉為什麽這麽問?”


    徐家從京城被趕出來,當然無時無刻不想迴去。徐正幾乎天天念叨,現在酒樓裏又有好酒,又有好菜,如果在東京城裏,錢要像流水一樣進來。可惜白沙鎮這個巴掌大的地方,多少才能也施展不開。


    見了徐平的表情,李端懿笑著說:“如今京城裏,多少來自江南的士子官人,曆代所無,卻沒有一家酒樓能做出江南人的口味,這些人都苦惱不已。我吃你這裏的菜,實話實說,口味也隻是一般,但貴在清淡,江南人應該喜歡。我也看了,秘訣當是在那個爐子上,不用大火燜煮,所以清淡。如果我們用這手段開個酒樓,說不定也有好生意。”


    徐平隨口接了一句:“太尉說得是。”


    這怎麽可能是因為爐子,明明是因為用油炒菜,可以快速出鍋。不過他可沒心情跟李端懿解釋。賣酒也就罷了,賣菜就太麻煩,他從前世帶來多少可以發財的路子,隻要有了門路,哪裏還有耐心去開什麽酒樓。


    李端懿想了一會,搖了搖頭:“這事現在可以想想,做起來卻有諸多難處,且從長計議。”


    宋朝由於酒的專賣製度,酒樓要出名第一靠好酒,其次才是菜色,偏偏江南人是不喜歡喝烈酒的。而且大的酒樓,往往後麵有官宦人家做後台,不是想買就買的,更不是想開就開的,隻能慢慢等機會。


    徐平更不會把這放在心上,隨便一個精製白糖就有天大的市場,他身上還有無數的路子,哪會費這個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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