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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壬辰,初七。


    今天是“乞巧節”,又稱“女兒節”,秀秀吃過早飯就跑到了林素娘家裏去,和林素娘蘇兒三人忙活著準備晚上過節的東西。這是她此生第一次正兒八經過這個專屬於女孩的節日,比誰都認真。


    昨天下午,徐平帶了莊客在林家院內搭了一座“乞巧棚”。至於棚子上的裝飾則是三個女孩親自動手,一幫大男人既不懂,也做不來。


    此時已經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太陽一升起來,就像要把地上的東西燒化了一樣,熱不可當。


    趁著早上的清涼時候,徐平叫了高大全孫七郎等幾個莊客出門,到莊子外邊的地裏試驗新製的收割機。


    踏著清晨的露水,徐昌牽著大黃牛陪著徐平走在前麵,高大全和孫七郎兩個抬著收割機走在後麵,桑懌在一邊扶著。


    幾個月的時間,桑懌的耐心也磨得沒了,燒煉藥銀的方士和柯五郎一夥他已不再理會,隻是專注在徐平莊上這些稀奇古怪的新玩意上。徐平送他的播種機和中耕鏟他已托人帶迴龍興的家裏,返迴來的使用效果很讓人欣喜。


    汝州也一樣是環兩京貧困帶的一部分,荒地到處都是,要不然桑懌也不會那麽容易在龍興開荒安下家來。而且汝州不受黃河泛濫影響,地比這裏要好得太多,有這些新式農具,認認真真幹上兩年,也開個莊子出來。桑懌還帶著鄉貢進士的名頭,做個鄉下小土豪,也安安樂樂過一生。


    到了苜蓿地頭,高大全和孫七郎把收割機放到地上,徐平上來調試一下,便讓徐昌牽著黃牛進到地裏。


    依著徐平的吩咐,高大全和孫七郎開了地頭,把收割機在地裏擺正,掛在大黃牛的套上。


    徐平要在一邊看效果,對孫七郎道:“七郎,你扶著機子,注意眼睛看著前方,走得要正,千萬不要走偏了!”


    孫七郎得了吩咐,上前扶著手把,一臉嚴肅,死死盯著前邊黃牛的屁股,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帶偏了。


    徐平看一切準備妥當,對牽牛的徐昌道:“都管,走兩步看看!”


    徐昌吆喝起黃牛,慢慢前行,把套繩掙緊,收割機上的割刀嗡嗡地飛速旋轉起來,在一邊看的桑懌和高大全都嚇了一跳。


    走不了多久,過了地頭,收割機便進入苜蓿地裏。大黃牛頓了一下,猛地把套繩掙緊,“哞哞”叫了兩聲,腳步竟一下快了起來。


    隨著收割機過去,兩行苜蓿便被割斷,齊齊地倒在旁邊的壟溝裏,比人割擺放得還要整齊。而且割茬整齊劃一,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


    桑懌跟在後麵,看得也是眼熱。


    隻要有一頭牛,有了這東西,怕不是要比十個八個壯丁幹得還快,效果又好。現在兩京周圍的鄉下,地多的是,就是缺人,有了這機器,盡管開地,隻要幾年下來,富得田連阡陌絕不是個事。


    可惜這東西好雖好,卻不是現在的桑懌能夠擁有的,即使徐平大方,要送給他他也不敢要。


    這個時代可沒有發動機,隻能借助大牲口的畜力。收割機的具體結構,不管是收割牧草的旋轉式,還是收割穀物的往複式,徐平都是爛熟,難的就是動力和那一套傳動機構。


    這台收割機,動力來自大黃牛的牽引力。通過後邊兩個特製的大鐵製動力輪,把牽引力轉化為旋轉動力。黃牛的速度才多少?收割機上裝的旋轉割刀可要一分鍾轉上一兩千轉。


    這全靠中間連著的那個變速箱轉換速度。


    就是徐平,在這個時代也沒能力製出鋼製的齒輪來,隻好用黃銅壓製。黃銅的機械性能就那麽迴事,隻好做得又大又笨重。雖然生鐵鑄的變速箱裏麵裝了蓖麻油潤滑,也並不能減小多少體積。


    那可是一箱金光閃閃的黃銅啊!這個時代黃銅是什麽價錢?那可是珍貴到朝廷要專賣的程度!為了煉製足夠的黃銅,徐平可是把中牟縣藥鋪的爐甘石全部都買光了還不夠,找到京師藥行才解決問題。


    桑懌估摸著,自己還要老老實實幹上許多年,才能買起那一個鐵箱子。


    走了五六十步,徐平讓徐昌停下,上前看看大黃牛,還沒有出汗,心裏鬆了一口氣。他最怕的就是一頭黃牛拉不動收割兩行的機器,那一台機器就要配幾頭牛,機器也要增大,最後成為一個龐然大物,那就討厭了。


    把黃牛卸下來,眾人都聚上來看收割的效果。


    來迴看了一遍,都是“嘖嘖”連聲,一時竟都想不出什麽語言來形容看到的場景。


    最後還是孫七郎來了一句:“前幾個月,小官人帶我們一口氣種了一千幾百畝的地,我還想著到了要收的時候,我們這些人就是全都變成牛,隻怕也忙不過來。現在有了這一台機器,心裏一下就什麽也不怕了!”


    眾人聽了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跟著徐平幹得活多了,他們也學會了使用機器這個詞,也深深認識到了隻要用上機器,活就幹得越多越好。


    正在這邊歡樂的時候,高大全忽然道:“咦,官人快看,那裏有幾個官府的人,不知道在我們地裏幹什麽!”


    徐平站上田壟,舉目望去,隻見離開自己建的水庫邊不遠,停了三匹馬拴在路邊。離開一段距離,有兩個差役,護著一個穿綠袍的官人,正彎著腰在自己地裏,不知細細地看著什麽。


    不同的背景,會造成人不同的性格。徐平穿越而來,對這個時代的官府一向是敬而遠之,最好是老死不相往來。現在突然有官府的人來到自己地裏,心裏就有些不安,生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猶豫了一會,徐平還是決定過去看看,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既然這人已經到了地裏,就不是自己縮頭就能躲得掉的。


    留下孫七郎看著機器,幾個人順著田間的小路向那三人走去。


    走到附近,三人也發現徐平幾人,站起身來在地頭等著。


    走上前,徐平見個禮,道:“在下是這莊子的主人徐平,不知諸位官人是哪裏來的?到我莊子裏有何見教?”


    那個綠袍人走上前,打量一下徐平,問道:“你就是徐平?”


    徐平心裏一頓,麵上顯出警惕之色。這人怎麽知道自己名字?口中道:“小民正是徐平。不知官人是——”


    綠袍人笑道:“本官是這中牟縣主簿郭諮,走到路上,看你這裏田地耕種有法,水壩溝渠都甚是有條理。一時心喜,便停下來看看。”


    頓了一下又道:“你的名字,卻是聽提舉倉草場的李提轄說起。這些日子我們要一起在附近辦些事情,他說你莊上可以落腳。”


    聽了這話,徐平心裏才放鬆下來。李用和與自家是十幾年的交情,肯定不會害自己,他介紹這人來,那必定是靠得住的。


    郭諮轉身,看著地裏道:“你這裏種的蘆粟,不見有鋤的痕跡,地裏又沒有什麽雜草,我看了好大一會,不得其解。看看地裏,仔細想來,你當是用鏟耕過了,不知是也不是?”


    徐平道:“官人明鑒,正是如此。”


    郭諮讚賞地說:“你好巧的心思。對了,我看你這一片地旁邊築好了壩,又開了溝渠,為什麽還種蘆粟這種不值錢的東西,不種稻麥?”


    徐平老實答道:“本來是要種水稻的,可惜我莊裏的莊客都沒種過,隻好用蘆粟過渡一季,轉過年來雇了會種的人來種。”


    郭諮聽了這話,便就笑起來:“你怎麽就會被這種事難住?本官忝任這縣裏的主簿,管的就是督課農桑。你早到縣裏來找到我,我自然會幫著你雇人。再者田戶自己開溝治渠,朝廷都有獎勵,你也太老實一點。”


    徐平聽了,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的地頭上還有這種官,這個時代還真有踏踏實實為老百姓幹事的?


    這隻能怪徐平不熟悉曆史。


    這個時代在曆史上留下名字,又極有特色的人物就是郭諮。據說他到了八歲才學會開口說話,一會說話就聰明無比,更加重要的,這家夥是個中國古代罕見的發明狂人。


    郭諮善於完善工具,改進兵器弓弩,更加精於計算,均田賦量地,無人能比。徐平要是知道郭諮一生的事跡,搞不好心裏就會打起別的小算盤,這個哥哥與同時代的人格格不入,八歲才會說話這麽神奇,莫不是也穿越來的?


    郭諮中進士之後,先到通利軍做了一任司理參軍,剛好這個時候調到中牟縣來做主簿。宋朝時候,縣主簿是個很不受待見的小官,一般不會讓進士做這官受委屈,惟有開封府例外。開封府的主簿不但大多都要求進士出身,而且還要做過一任幕僚官有了實際經驗才行。當然這裏的主簿級別待遇也是其他地方比不了的,一任做完,外放就是大縣的正任知縣,踏出仕途的關鍵一步了。郭諮還是在司理參軍任上表現出色,才得到了這個機會。


    見郭諮神情和藹,徐平也慢慢放開,問他:“李提轄也要來嗎?”


    郭諮歎口氣:“是啊。你莊子南邊群牧司的廂軍最近生了很多事,朝廷派群牧副使李太尉前來整治。我和李提轄都是本司派出來協助的,說起來李提轄是李太尉親自要來,我卻是被上司派差來的。”


    見徐平一臉茫然,郭諮問道:“你不知道李太尉?”


    徐平搖了搖頭。


    郭諮道:“李太尉現為濟州防禦使,實任群牧副使。你隻要知道一件事,他的母親是當今鄂國大長公主,身份尊貴,如果見了,千萬不要唐突!”


    徐平聽了,這才恍然。


    這是朝廷裏不知什麽大人物看馬家不順眼,要出手收拾他了。


    太後的親戚,身為外戚,沒人敢惹,那就派一個更狠的外戚來。大長公主是太宗皇帝的親女兒,上任皇帝的親姐妹,太後本人見了也要恭恭敬敬。派她的兒子出來,根本就不會給馬家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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