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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斜掛在東邊的天空中,紅彤彤的,光線分外柔和。清晨的風迎麵吹在身上,帶來一陣陣涼意,使人神清氣爽。


    雖然昨天剛下過雨,路上卻不見泥濘,比天晴的時候還要好走些。這就是沙地的好處了,水滲得快。


    徐平騎在三輪車上,輕輕扶著車把,眼睛看著正前方,嘴裏哼著他自己也不知道名字的小曲,心情愉悅。


    在他的後麵,是高大全和孫七郎兩個。


    兩人是徐平特意找來的苦力,負責蹬車。這個時代又沒有水泥路瀝青路,三輪車蹬起來太費勁,徐平自己做不來,便把蹬車的和扶把的司機分開。再者這車不用齒輪鏈條,因為鏈條徐平現在也做不出來,沒有辦法,隻好使用了連杆機構。連杆機構為了保證傳動平穩,就要加飛輪,便如火車的輪子那般,啟動困難,不是力氣大的做不來這個事。當然跑起來之後,就又變得輕鬆了。


    好在車的轉動部分使用了滾珠軸承,加了蓖麻油潤滑,用毛氈封著,又省力了不少。對這兩個幹慣農活的大漢來說,操作起來也是輕鬆。


    說起軸承,徐平就要歎氣。他是看過《土法製軸承》集子的,但是到了自己要製的時候,才發現那書上的基本沒什麽用。大多還是靠了當時不太成熟的工業體係,有的基本就是費話,完全沒用。徐平基本上是從頭開始,用手搖車床工具鋼的刀具加上固定夾具製出來的,集子裏講的基本扔掉了。


    那個特殊的年代,不僅僅是紅紅火火的熱鬧,也充斥了這種一哄而上的浪費,讓人感慨。


    走了半個多時辰,太陽升起來了,孫七郎的額頭微微見汗,見扶車的徐平輕鬆愜意,酸溜溜地道:“官人好是意氣風發!”


    徐平得意地說:“七郎,你是覺得我在這裏輕鬆嗎?”


    孫七郎道:“官人是什麽身份?輕鬆自是應該的!”


    徐平笑著搖頭:“不,不,你不明白,我坐在這裏才是這輛車的靈魂所在。你沒聽說過一句話?要想車跑得快,全靠車頭來帶!你那裏雖然確實累一些,我也還勉強做得來。我這裏你看著輕鬆,你卻做不來的,一下就要跑到溝裏去!七郎,你信是不信?”


    這話說出來,不但孫七郎不信,一邊不說話的高大全也不信。


    徐平卻篤定得很。這兩個大漢,連自行車都沒騎過,三輪車哪裏就能跑出直線來?怎麽也得練一下。


    徐平也知道兩人不信,便道:“既然不信,那就這樣。從鎮上接了我爹娘迴來,到莊裏讓你們兩人試試,看是成也不成。”


    孫七郎和高大全相視一笑。這車也幫徐平試了幾迴了,兩人對車頭的位置早就眼熱,耐何徐平把這車看成寶貝,誰也不讓摸,兩人沒有機會。


    有兩個大漢做動力,三輪車比徐平的那匹劣馬跑得還要快一些,用不了一個時辰就到了白沙鎮。


    鎮上的人哪裏見過這種怪車,都站在路邊看稀奇。認得這是徐家酒樓的小官人,嘻嘻哈哈地打著招唿。


    宋時閑人多,這又成了他們無聊時的一項談資。


    不大一會,便到了徐家酒樓前,劉小乙上來接著,口中道:“小官人這次來得非比尋常,這車分外精彩,若是放到酒樓前,也多許多生意!”


    徐平道:“小乙哥說笑!我爹娘呢?”


    “夫人已經問了幾次了,因為是小官人說要來接,不讓我送,夫人已經有些焦急了。我進去通傳一聲。”


    劉小乙一邊說著,一邊快步向酒樓裏走去。


    徐平道:“我便不進去了,在這裏等著。等一會太陽升起,天氣就要熱了,路上不好走。”


    沒等多久,徐正和張三娘從酒樓裏麵走了出來,旁邊劉小乙手裏大包小包都是給林文思祝壽的禮物。最近酒鋪裏新雇了一個主管叫陸攀,是原來鄭州一家酒樓的主管,那家酒樓破產了,便到了這裏。有了這個人,徐正也不用天天耗在酒鋪裏了。


    張三娘快步走到車前,徐平和孫七郎高大全上來見了禮,張三娘便繞著車轉了一圈,口中道:“我兒長大了,越來越懂事,做這麽個玩意孝敬爹娘!”


    她哪裏能看出什麽門道來,也沒有心思去看,心裏想的隻是兒子不比從前了,現在知道主動來逗自己兩口開心,這比什麽都重要。


    徐正緩緩走過來,他的眼尖,一眼看到車的不少部位為了裝飾都貼了黃銅片,尤其最上麵兩個座位,都用黃銅裝飾,金光閃閃亮瞎人眼。


    看了一會,徐正緩緩開口:“大郎,這車用了多少錢?”


    張三娘聽了這話,瞪眼對他道:“老漢,這是兒子的一片孝心!多少錢能換得來!你三句不離個錢字,真是晦氣!”


    徐正笑笑,不再開口,由劉小乙和徐平扶著,老兩口登上了車,在那兩個金閃閃地座位上坐下。


    這座位下麵用了彈簧,老兩口上去都被閃了一下,相視看了一眼,也不吭聲。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也不知是好是壞,隻知不要掃了兒子的興頭。


    把禮物都搬上車,徐平和孫七郎高大全各歸本位。


    徐平喊一聲:“起車!”


    高大全和孫七郎兩人一起用力,這輛三輪車緩緩動了起來。


    四周的街坊鄰居都出來看稀奇,與徐正夫婦打著招唿。


    徐正夫婦高高坐在車上,一一迴禮,頗有一種意氣風發的感覺。


    不大一會,車便出了白沙鎮,走上了迴莊的小路。


    走了一段路,張三娘忍不住道:“這車真是平緩,往常就是坐牛車,走這路也顛簸得厲害,今天竟然一點感覺不到!”


    徐平笑著說:“那是孩兒孝敬爹娘,座位底下用了彈簧,再是顛簸你們在上麵也感覺不到。”


    張三娘和徐正兩個聽了隻是開心地笑,一起看路邊的風景。


    這一路走來,徐正兩口兒竟然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隻是一眨眼間,就到了自己莊前。


    張三娘心情正好,對徐平道:“不用進莊裏,直接到林秀才門前。今天是他三十三歲的壽辰,先給他拜壽。”


    徐平聽了,扭轉車把,一路直騎到林家門前。


    林家門前也養了幾隻雞和鵝,隻是用來裝飾風景,徐平莊裏養的多得吃不完。蘇兒正在門前喂雞,見到徐平一行過來,驚唿道:“這車原來是這樣用的,我先前可是沒想到!”


    見到了跟前,蘇兒道:“員外和夫人稍待,我家官人和娘子都在廳裏,我進去通傳!”


    說完,轉身進了院裏。


    張三娘由兒子扶著下了車,伸個懶腰:“這車坐得舒服!官人,你說是也不是?”


    徐正笑著點頭。


    張三娘平時對徐正老漢老漢叫得嘴順,到了林文思這裏,也老實改過口來,隻叫官人。


    老漢老公老婆這種都是現在下層人的口語,林文思是個正經讀書人,可聽不來這些。張三娘對自己這位親家一向尊重,在他麵前時時注意。


    說不了兩句話,林文思帶著林素娘和蘇兒從院裏出來,雙方見過了禮,林文思道:“勞煩親家遠程過來。”


    張三娘道:“自從秀才起了這座宅院,我們夫妻還是第一次登門,著實是冷落了,你不要見外才好。”


    雙方客氣了幾句,張三娘又道:“今天我們來,卻是省力不少,我兒子新製了一輛車,坐起來分外舒服。以後秀才要到鎮上去,隻管讓他送。”


    林文思道:“平時我也見他在弄,倒不知好不好用。”


    說完,看了一眼停在旁邊的三輪車,臉色沉了一下,不過迅速掩飾過去,沒說什麽。


    林素娘道:“員外夫人,請到屋裏拜茶。”


    一行人向屋裏走,林文思把徐平叫住,對其餘人說:“你們先進去,我和大郎有話說。”


    看著眾人走進院裏,徐平便有些緊張。最近自己和這位老師的關係親近了許多,但這個時候把自己單獨留下來,隻怕不是什麽好事。


    林文思把徐平叫到車前,指著一片片黃銅裝飾道:“這是什麽?這是什麽?黃金裝飾,你不知道逾製嗎?”


    最後一句話說完,已經聲色俱厲。


    徐平小聲答道:“老師說得嚇人,這不是黃金,都是鍮石。”


    林文思怒道:“我當然知道是鍮石,你也拿不出這麽多真金!可誰又告訴你逾製的是真金?那指的是顏色!你讀了這麽多年書,讀哪裏去了?!”


    徐平這才迴過味來,自己隻想著讓父母高興,怎麽金碧輝煌怎麽來,卻一時忘了這個時代有禮製,不是什麽顏色都能用來裝飾的。今天老師還好,沒有當眾發作,隻是把自己單獨留下來說,已經留了麵子了。


    這個錯犯得不小,徐平隻好低下頭,一句話不說。


    林文思道:“你在這裏,把這些金色一片一片都給我取下來,什麽時候收拾完了,什麽時候才許進屋!”


    還好此時宋朝對這一點管得並不嚴,隻是留下了個談資。如果是碰到個苛刻的朝代,徐平這一點無心之失就是滔天大禍,把滿門搭進去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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