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筵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但他也沒立馬就走,而是迴到他們停摩托車的地方,拿出打火機點燃了兩張符。這符叫引路符,之前朱輝一家和那兩名警員走上這條路後都沒能迴來,他懷疑這路上可能會有古怪,有這引路符在就不怕鬼打牆或是別的什麽鬼怪手段,可以找到迴來的路。

    兩人沿著路向前慢慢騎著,邊騎邊留意著路兩旁的境況。地上的摩托車車轍漸漸變得不明顯,那條被人踩出來的小路的路徑也漸漸消失,前方是一片蕪雜的山林。正當兩人不確定該向哪個方向走,猶豫著決定就此返迴的時候,遲筵看見前方有隱隱約約的燈火亮光。

    他停下摩托車爬上了旁邊一塊大石向那個方向瞭望——不是一點燈光,而是一片,看上去像是一個小型的村鎮。

    遲筵從石頭上爬下了,示意宋錦上去看,站在下麵仰頭看向友人道:“大宋你看那邊是不是有一個村子?你聽說過這附近其他的村鎮嗎?”

    遲筵上高中的時候跟隨母親來到r城,之後一直在市區內生活,除了放假時周邊遊很少到附近的縣城去。他知道r城下屬的十一個縣的大概方位和名稱,但對於那些縣下麵各還有哪些村鎮完全是一無所知,還是因為這次的事情才知道屏穀縣下麵有兩個鎮分別叫做鳳水和青堯。

    宋錦從石頭上跳下來,點點頭:“是有個村。我之前查了很多遍鳳水和青堯附近的地圖,沒注意有這麽個村,但是這座山是屏穀縣和徽林縣的分界,再往那邊走應該就到徽林縣了,所以可能是被我忽略了。”

    鳳水和青堯兩鎮附近的村有將近三十個,如果不是實地考察,很容易忽略掉這本個不屬於屏穀縣轄區範圍的村落,畢竟它並不在兩鎮的正常往來路線上。

    他猶豫了一下,征詢道:“尺子,咱們是現在迴去查查那個村子的情況明天白天再來還是直接過去看一下?”

    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四十五了,從剛才看到的燈火規模來判斷,那個村應該不算小,可能少說也有幾十戶人家。

    遲筵看出宋錦恐怕是還想繼續查下去,這個之前一直被忽略的村子很有可能能提供一些關於失蹤五人的線索。他估摸了一下來迴的路程和時間,提議道:“要不咱們就繼續走,到村子裏休息?”

    山裏夜裏很涼,他衣服穿少了,在風裏騎著摩托車隻覺得身子止不住的瑟瑟發抖,他現在迫切地渴望一個溫暖的房間能讓他暖和一下身子,最好可以鑽

    進被窩裏好好休息一下。騎迴鳳水鎮或是騎到青堯鎮都得差不多一個小時,可是看距離再騎十分鍾就能到這村子。

    宋錦點了點頭:“行,你到村口就停下,我先進去摸摸情況,你要是看我過了一刻鍾還沒出來就別猶豫,趕快走,迴到鎮子裏取搬救兵。”他這時候怕的倒不是妖魔鬼怪之類的,而是擔心像一些電視劇裏演的那樣這隱藏在山中的村落裏其實窩藏著不法分子犯罪團夥,朱輝一家和那兩名警員可能是因為發現了他們的所在而被劫持甚或是已經遇害。想到這層可能性他便更坐不住了。

    遲筵點點頭,翻身騎上摩托車,兩人相跟著繼續向村子駛去。

    果然朝著村子的方向走了不過十來分鍾後山路就漸漸開闊,進村的路變得清晰可見。網絡信號雖然依然斷斷續續,但手機也接收到了信號,隻是網速非常慢,時斷時續。

    有了信號和網絡就令人安心多了,打開地圖可以查到他們現在在的這個村子叫做何家村,宋錦還是懸著一顆心,便在村外找了個信號好的地方打給自己師父,匯報了自己現在所在的位置和查到的相關線索,並讓對方幫忙查一查這個何家村的相關情況。

    對方查迴的結果是一切正常,這就是個尋常的村子,唯一一點稍有特別之處就是這個村裏大部分村民是多年前從南方遷過來的。

    聽到這個答案並報備了自己的行蹤後宋錦顯然放心了許多,直接帶著遲筵一起進了村。村頭一家小賣部還亮著燈,宋錦停下車過去買了一盒煙和兩瓶水,順便打聽了些相關情況。

    小賣部的主人指給他們說再往裏走不遠處就有一家招待所,是村裏唯一一家餐館兼旅店。宋錦和遲筵決定就在這裏休息一晚上,明天白天在村子裏打聽打聽相關消息再做打算。

    果然兩人又向前走了三十米後就看到一個紅底白字的長方形招牌,用宋體印著大大的“招待所”三個字。門麵不大,昏暗而蒼白的白熾燈光芒從門口透了出來,可以看到裏麵有一個老式的櫃台,櫃台後麵坐著一個中年男人。

    兩人進去之後男人聽見響動才放下手中的掌中遊戲機,站起來招唿道:“住店嗎?”

    房頂上懸著一根燈管,燈管已經很久沒換了,兩端發黑,中間霧蒙蒙的,發出嗡嗡的聲響,投射出的燈光也不甚明亮。

    遲筵低頭多看了那遊戲機一眼,黑白像素顯示屏,顯示出坦克大戰的畫麵。他記得他五六歲的時候也有這麽一個遊戲機,是媽媽從外麵買迴來給他

    的,在遇到那人之前,那個遊戲機曾陪他度過了很多乏味而無聊的時光。沒想到現在還有人在玩這種遊戲機,想來應該是店主人用來打發時間的。

    兩人要了一個雙人間,付了賬後店主人親自拿著鑰匙把他們帶進房間。這裏的房門還是用鑰匙開的,而不是用房卡。一路上三人隨便聊著,遲筵和宋錦假稱自己是來附近旅遊,迴去晚了,天氣冷,正好路過所以打算住一晚上再出發。

    店主人告訴他們現在剛過完年,沒多少人來住宿,現在店裏隻有他們兩個客人。店裏沒有顧店員,日常清掃、結賬等工作都是由他和妻子兩個人來完成,此外招待所裏還有他們八歲的女兒。

    招待所不大,統共有兩層,一樓是櫃台、餐廳以及店主人一家的住處,二樓有七八個房間可供入住,店主人帶他們看了房,留下鑰匙後就離開了。

    房間環境說不上好,四麵都是白牆,微微發著黃,仔細看還有蟲子或是不知其他什麽東西留下的汙漬。沒有衛生間,房間裏隻擺著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和兩張床,好在白色的床單看起來還比較幹淨。

    宋錦沒什麽講究,遲筵也不是嬌生慣養的人。他母親雖然愛他卻從來不嬌慣他,唯一可以稱得上嬌慣著他的也隻有那個人了。而在同母親迴到外公家後母親的身體便一天不如一天,外公外婆都是年過花甲的老人,在家中他更必須得自強自立起來,不僅不能依賴家中長輩,還要盡可能地照顧母親和外公外婆三人。在那樣的情況下,少年時被那人寵出來的一點嬌脾氣也就迅速地磨平了。

    因而對於住宿環境遲筵也沒什麽挑剔的,唯一覺得不好的一點就是招待所裏沒有供暖,房間長時間沒人住,感覺格外陰冷,即使已經在室內待了兩個多小時,用被子把自己包起來,還是難以去除體內的那股寒意。

    遲筵拿過手機看了看,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了,旁邊床上宋錦早已陷入沉睡,發出輕微的鼾聲。房間內一片黑暗,拉著窗簾,看不見外麵的夜色,村子裏很安靜,像是已經全部陷入了沉睡。

    他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拿上房門鑰匙和手機,鎖上門後去衛生間。招待所每個房間都沒有獨立衛浴,在走廊盡頭有一個公共的衛生間,還有一個小浴室。走廊很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幾個人住又為了省電而沒有亮燈,遲筵隻好拿手機照著路,走到最裏麵的衛生間。

    從衛生間出來後遲筵同樣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向走廊的路。亮白的光晃過了一下,照亮走廊另一側站著一

    個小小的身影,正麵對他站著。

    那東西身量不大,如幼童一樣,頭卻很大。剛才那一瞬間遲筵沒看仔細,隻依稀看見那張臉上帶著彎彎向上的笑容,瞳孔中卻沒有眼白,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遲筵一下子想起了高三那年在澡堂裏遇見的那個地縛靈,也是同樣蒼白而木然的單薄麵容,如同廟觀裏的泥胎塑像,永遠帶著不變的,向上揚起的笑容,無論你走到哪個角度,它都會看著你。

    他的心猛地提了起來,大喝一聲:“誰!”同時再次打著手機手電筒向那邊照去。

    被光掃到的時候,那東西發出了小女孩的嘻嘻的笑聲。

    “怎麽了?”從一樓傳來店主人的詢問,接著是嘎吱嘎吱上樓的聲音,然後“啪”地一聲,走廊裏的燈被打開了。

    遲筵也徹底看清了那東西是什麽。那是一個約莫七八歲大的小姑娘,臉上卻戴著一個大大的如年畫娃娃一般的白色麵具。那麵具上的人臉嘴角向上揚起,喜眉笑眼,眉毛細細的,眼睛很大,卻隻有眼白而沒有瞳仁。

    店主人一把把小女孩拉到懷裏,低聲嗬斥道:“瑩瑩,你怎麽不睡覺跑出來了?你媽呢?”

    小女孩摘下麵具向自己的父親嘟起嘴:“媽媽睡著了,我睡不著。”

    店主人又說了她幾句,將麵具搶過來,將她趕去睡覺,看著女兒下樓消失才轉過來麵向遲筵,有些不好意思道:“真是抱歉,我女兒她比較調皮。因為一直沒有客人所以就沒有惦記著留燈,嚇著您了吧?”

    “沒有,沒事的。”遲筵笑笑,看向店主人手裏的麵具,“這是什麽?”

    “是儺麵,跳儺的時候用的。我們村子裏幾乎家家戶戶都收著一個,也不知道怎麽被她翻出來的。”店主人解釋道,“我們村裏過年就會跳儺,是一種儀式。”

    “我知道的。翠翠和儺送。”遲筵點點頭,又走上前去仔細看了看那個麵具。

    儺是一種比較傳統的祭祀活動,曆史可以追溯到周朝,跳儺的時候人們就會戴上這種被稱為儺麵的麵具舞蹈。《邊城》裏提過這個字,說儺送名字的意思便是“被儺神送來的”。不過這項傳統和這種神靈崇拜大多盛行於川贛一帶,r城位於北方,遲筵倒是從沒聽說過有類似的儀式。他想起來宋錦師父告訴他們的信息,何家村大部分人是多年前從南方遷過來的,那麽村民們把這個習俗一起帶過來倒是很好理解。至於人口遷移的原因則有很多,以前多是因為天災

    人禍,比如旱澇或戰亂;建國後則多是由政策因素主導。不過他們也沒必要探究何家村村民當年為什麽遷過來,這和朱輝一家和那兩名警員的下落沒什麽關係。

    店主人沒反應過來遲筵說的是什麽,向遲筵笑了笑就抱著麵具離開了。

    遲筵剛走進自己房間,鎖上門,準備迴床上睡覺,就聽到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敲門聲響了三下,見沒有反應,門外的人就又敲了三下。

    那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倒不是聲響奇怪,而是發出聲音的位置有些奇怪。一般人敲門是敲門的中部,從那裏發出聲音,但這次卻是從門的底部發出的聲音,好像是有人趴在地上在敲門一樣——趴在地上,一麵透過下麵的門縫向裏窺視著,一麵伸手敲門。

    遲筵皺了皺眉。

    從進到這個村子開始,他總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古怪。可就是分辨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

    他想了想,將一枚驅鬼符捏在手裏,擰開鎖,拉開了門。

    這迴走廊裏亮著一盞廊燈,可以清楚看見門外小小的身影,是剛才那個小女孩瑩瑩。

    她個子矮,怪不得敲門的部位也靠下。

    小女孩手裏抱著兩個娃娃,見到遲筵打開門便仰頭看向他,怯怯道:“叔叔剛才是被我嚇到了嗎?那我讓弟弟妹妹陪著叔叔好不好?”她說著,遞上了懷裏的兩個娃娃。

    那娃娃是一對,一般大小,可以看出是一個男孩子和一個女孩子,有成年男子小臂大小,粗略看上去做工十分簡陋,像是小孩子自己縫的。說不定還真是這個小女孩自己縫的。

    遲筵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彎下腰放柔聲音道:“謝謝你,叔叔不用,叔叔剛才沒被嚇到。”

    他的推拒卻不起作用,小女孩依然執意地把兩個娃娃向他遞來。

    深更半夜的,遲筵沒有辦法,隻好把兩個娃娃收下,囑咐小女孩去睡覺。

    瑩瑩見他接過娃娃後便開心地笑了,一蹦一跳地下了樓。

    店主人應該還在櫃台那裏守著,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麽又繞過她爹的視線跑上樓的。

    遲筵搖了搖頭,鎖好門,把兩個娃娃擺在了房間內空著的桌子上。反正等他們退房之後店主人一定會把這兩個它們收走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還是隻是他太冷了,從小女孩手中接過兩個娃娃的瞬間,他竟感覺到了人的肌膚般的溫熱觸感。那感覺稍縱即逝,

    他拿在手上、擺在桌上的依然隻是兩個做工粗糙而簡陋的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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