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站上了小學四年級的那個講台。


    當然,我的野心不止這一點點。


    可我相信世界這麽大,我的野心再大,它也一定裝得下。


    ☆我們沒有愛qing,我們是一個人——張昕宇


    烏斯懷亞有一段傳說中世界最南端的鐵路,我們慕名而去。這個地方靠近極地,曾經是這片大陸流放犯人的地方,而這段鐵路,也是囚犯們修建的。這段鐵路現在還在使用,供遊人遊覽。奔跑在上麵的火車,也依然保持著當年的特色,是那種很原始的蒸汽小火車。


    接下來,我們又去了世界最南端的郵局,尋找傳說中的那位個xing郵差伯伯。又是尋隱者不遇,傳說中的郵差沒有上班。我們便去了街道郵局。快要關門了,還有許多人排著長長的隊伍,我們感覺今兒可能趕不上了。不料,隻要有人還在排隊,郵局就沒有關門謝客的意思。


    我們買了很大一摞明信片,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找工作人員給我們蓋戳。工作人員先是一愣,然後笑了,把印章盒印台遞給了我,讓我自己蓋。我把明信片遞給梁紅,說:“丫頭,知道今兒是什麽日子嗎?”


    她一下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說:“2月14,qing人節,還是元宵節。”


    “這些明信片,是阿根廷人給我們的qing人節禮物,也是最誠摯的祝福,”我說,“再帶你去尋找一個驚喜。”


    在洛杉磯的時候,高曉鬆說會給我們一份結婚禮物,他會把禮物留在烏斯懷亞,給我一個坐標,讓我去找。果然,在郵局我們找到了早就等候在這裏的包裹,是一套紀念幣。


    捧著明信片和高曉鬆的禮物,梁紅又有點兒忍不住眼淚了,qing難自製。在qing人節,在世界的盡頭,收到了朋友的結婚禮物,拿到了世界最南端的明信片。在感xing的女人眼裏,這種幸福感無以言表。


    滿意而歸。我們決定去吃帝王蟹。荷蘭港是北半球的帝王蟹基地,烏斯懷亞則是南半球的帝王蟹大本營。參觀排隊時,隔著玻璃,我們看到了幾張中國人的麵孔,正在猜測的時候,他們出來了。我試探著問了一句:“中國人?”


    世界很大,世界很小,我們遇到了幾位同樣來自北京的中國人。一問之下,我們住對門,還有幾位共同的朋友。他們是從阿拉斯加開了40多天的車,來烏斯懷亞旅遊的。烏斯懷亞是一座旅遊城市,人們隻有在每年的11月到次年4月,即南半球的夏天,才來到這裏。夏天過去,烏斯懷亞就會進入極夜,白天會非常短暫,而且寒冷。人們就會迴到布宜諾斯艾利斯或者其他的地方,到那時,這裏就是一座空城。


    在等待出發的日子,我們嚐試著聯繫了一下剛赴南極救援的中國“雪龍”號,沒想到竟然聯繫上了。激動之qing,難以言表。“雪龍”號是我們國家最好的極地科考船,而且它剛剛從烏斯懷亞離港。我們到烏斯懷亞時,“雪龍”號正好向南極駛去,它經歷的天氣和海況,就是我們即將要經歷的。


    同胞相見,分外親切。鼓勵之餘,“雪龍”號給“北京”號的建議是,萬事小心。在電話裏,“雪龍”號的三副先和我通了話,給我提供了一些“雪龍”號上的氣象資料。驚喜還沒完,船長拿過電話,親自給我們講了穿越德雷克海峽的一些風和海流,還有冰qing。得知我想把船開進長城灣的時候,船長告誡我,長城灣裏麵沒有海圖,礁石分布特別混亂,暗礁林立,最好不要冒險闖入。


    南極的海圖一直是個大問題,我們在國內搞不到,在美國、墨西哥也沒弄到。後來聽人說智利海軍有,我們詢問過了,依然沒有。最後的希望在阿根廷,可是離南極最近的烏斯懷亞也依然沒有。


    最後給我們解困的,是一艘來自澳大利亞的船。臨出發前,一艘澳大利亞船隻的船長班傑明,得知我們要去南極,就找到了我們,聊了起來。南極海圖的事qing,班傑明幫我們想了一個辦法,他說南極的海圖都是各個國家自己繪製的,側重點不一樣,都各不相同。他拿出自己的海圖,然後找了遊艇會的人手裏的各種版本,讓我們複印了一份。然後綜合在一起,繪製一張能為我們所用的海圖。


    用慣了電子設備,第一次用紙質海圖,每個人都壓力倍增,還得惡補一下看圖知識。班傑明還給我們提了兩點建議。第一個,是給我們科普了一次《南極條約》,南極是一片沒有被汙染的土地,南極是世界的。他希望我們能夠保護南極的水陸環境,還有動物。在南極,除了照片什麽都別帶走,除了腳印什麽都別留下。


    出發之前,我們早已熟知《南極條約》,但是當一位船長很鄭重地跟我說這件事的時候,南極變得更加神聖。


    第二點建議,就是班傑明以船長對船長的姿態告誡我,開帆船去南極真的很難、很危險,請我一定要三思而行。哪怕是對經驗再豐富的船長和水手來說,南極都是一個挑戰。每隔幾年,風làng和暗礁都會將幾艘船、一些水手,埋葬在那裏。


    一路走到這兒,我覺得自己一直有一種混不吝的心態,做好了準備,覺得什麽風làng都能扛過去,並沒有真正去考慮一件事到底有多難。困難對我來說,都是過去之後,才能感覺得到。班傑明的這番話,算是給我敲響了一個警鍾,讓我慎重地看待這件事,甚至還有點兒緊張。當然,南極就在前麵,我們不可能退縮,隻是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沒有燈塔、沒有指引信號。我不知道“北京”號會在哪裏,碰到些什麽:冰山、礁石,或者一些其他的東西。


    把世界的盡頭拋在身後,世界最南端的燈塔為我們送別,“北京”號義無反顧地奔向那塊神秘的白色大陸。夜晚讓人恐慌,這是一條極少有人踏足的海域,前方太多未知。每個人都有些緊張,但似乎心裏都憋著一股勁兒。200餘日航海,隻為終點。我們的終點就在前方,“北京”號的下一次停靠,就是我們完成夢想的彼岸。


    離開烏斯懷亞,平安地穿過了智利的威廉姆港,然後是合恩角——航海人的珠穆朗瑪峰。風來了,雨下了,làng起了,開始為最兇險的一段路程預熱。


    進入德雷克海峽,風急雨驟,我們算是真正進入了南半球西風帶。殺人西風帶、魔鬼西風帶、狂bào西風帶……在我們搜尋資料的時候,關於這個區域,全是這樣的形容詞。如果非要類比,德雷克海峽就是南半球的白令海,甚至更甚。十幾二十米的làng高,上百節的狂風,“北京”號像玩具一樣,在大海的手掌裏被隨意地搖擺,桅杆幾乎已偏離90度角。


    風卷著冷雨、海làng,飛濺到臉上,穿透衣服,冰涼刺骨。船舷上,已經結上了冰碴。


    老布依然一臉混不吝,在跟大海較勁兒似的拉著帆繩;曾喬安靜地研究著海圖,隨舟左右搖擺;球球是個機動兵,哪裏需要去哪裏。我迎風掌舵,自我感覺頗有些大義凜然。重度暈船的梁紅,拒絕進艙休息,堅持要跟我站在一起,度過這最艱難的最後一程。


    “以前的暈船根本就不算暈船,”梁紅說,“那就跟小感冒似的,簡單的不舒服。進西風帶了,才算是真的暈船。”此前一直自詡對暈船免疫的我、曾喬、老布、球球,這會兒或多或少都有些暈船的跡象。梁紅徹底把自己給吐虛脫了,用她的話說,五髒六腑已經吐空了,喘口氣都費勁兒,還犯噁心,絕對的生不如死。球球也被放倒了,蠕動著在甲板上趴著盯著儀器。


    讓人有些欣慰的是,在這麽大的風làng裏,天空依然有信天翁在翱翔,陪著我們走這段世間最艱難的路。


    劈波斬làng的第四天,風làng逐漸弱了下去,一座冰山出現在視線裏。我們劫後餘生般,歡唿雀躍。“北京”號成為第一艘穿越德雷克海峽的中國帆船。


    “還有28海裏到達南極。”


    “同誌們沖啊,一鼓作氣,咱們拿下南極這塊陣地。”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南極用一個好天氣來迎接我們。


    盲航。靠近南極大陸,接近中國長城站所在的喬治王島,以及進入長城灣,“北京”號已經無法再依賴電子海圖了,全靠我們搜集的各種版本的海圖來自我計算、定位。太陽和月亮同時出現在天空。前方海上生明月,背後一輪紅日沉滄海,日月同輝。難得一見的自然景觀我無暇欣賞,即將入夜了,前方遍布礁石和浮冰,盲航登陸就更加困難。


    南極大陸的海岸線已經在眼前若隱若現,我們要繞過前方這一側的冰川,進入長城灣。


    曾喬計算著每一步的方位,球球報數,老布掌舵,我站在船頭盯著海況指揮,梁紅開始在艙裏不停地用無線電聯繫長城站:“長城站,長城站,這裏是‘北京’號,能抄收嗎?”一遍又一遍,梁紅忍著暈船的難受,執著地拿著話筒重複著發送信號。


    對講機裏一直沒有迴音,可能是因為南極冰蓋的阻擋,無線電的接收距離非常有限。


    天已經黑透,望著漆黑的夜空,我猶豫了。前麵的海域,我們隨時可能觸礁。“要不咱們就地紮錨吧,今兒不上了,太危險了。”


    “‘北京’號、‘北京’號,這裏是長城站。能聽到嗎?”突然,對講機裏傳來了迴音。那一瞬間,船上的所有人都呆住了。歷經劫難之後,在孤獨的茫茫大海上,在離祖國萬裏之外的地球另一端,在一段近乎絕境的路上……聽到了親人的聲音,似乎是到家了。百感jiāo集,激動,狂喜,落淚。


    “你們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助的嗎?”長城站的聲音繼續傳遞過來,冰冷的大海裏,“北京”號上一片溫暖。


    “我們要通過鼓làng嶼,到長城站去。”我接過梁紅的話筒。鼓làng嶼是中國人給長城灣前麵的暗礁取的名字。


    “那你們什麽時候過來?”


    聽到來自祖國的聲音,我所有的動力都迴來了,不拋錨了,今晚登陸!“兩個小時左右。”


    “我們等你們。”一句堅定的迴答,我們仿佛聽到了迴家的召喚。


    所有人馬上行動起來,各司其職。沒有海圖,無法定位,遍布暗礁,浮冰埋伏,什麽都無所謂。每個人都做好了防衝擊的準備,把船上剩下的信號彈全打了出去;“北京”號一點一點地往前挪動,一點一點地往夢想的地方靠近。


    四個小時之後,我看到了岸邊的星星燈火。幾道手電光掃過,我們也明滅了幾次船燈。他們還等在那裏。沒錯,我們到長城站了。


    無線電裏傳來“沒錯,你們在長城灣裏頭”的聲音時,我感覺整個人一下子就釋放開了。8個月,18000多海裏的航行,我們經歷了種種船隻故障,經歷了水手更換,經歷了彈盡糧絕,經歷了海上驚魂,經歷了日本和阿根廷的海關刁難,經歷了人間煉獄的西風帶和風團……作為一個船長,我肩負著所有人的夢想,還有生命。一路上我大喊大叫,我嬉笑怒罵,我累月失眠……那種壓力,若非梁紅在身邊,若非還有這個未到終點的夢想支撐,我早已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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