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英看著柏瑞被送走,立即跑到母親艾雅倫麵前,怒斥道:“他們到底怎麽了?”

    艾雅倫坐在小院中,喝著茶說:“沒怎麽。”

    沈雪英質問道:“你到底…還能多狠心!”

    艾雅倫不想再提此事,於是轉而問道:“你想見梁棟嗎?”

    沈雪英一驚,怒吼道:“你別跟我提他,那隻會讓我更恨你!”

    艾雅倫表情平平地說:“如果你還想再見到你的梁老師…就別再過問柏瑞和四安的事。知道了?”

    沈雪英被鎮壓了,不是為了梁棟,而是因為恐懼,一種對自己母親那永遠帶著一抹諱莫如深的淡然表情的恐懼。她似乎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儈子手。對她,對柏瑞,對四安,都是這樣。盡管她並不十分了解四安和柏瑞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她清楚,柏瑞和四安是不能分開的。對於這種情感,她理解,所以始終不甘心,便在離開之前問艾雅倫:“你是不是想再看到姑姑的悲劇在我們身上重演?不,你已經成功導演這一幕悲劇。媽,我們還是你的兒女嗎?”說完,她無聲地流著淚走出了母親的那所到處布滿繁花的院落。

    初夏,陽光慢慢絢爛起來。鬱蔥的風景沐浴在那光中,落下藍天,投射著一個個或獨,或群的身影。

    省城的街道還是那風雨飄搖的模樣,生活仍在繼續。

    柏瑞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短短數日,他仿佛經曆滄桑巨變。愛像一把利刃一樣,插在他的心口,不能深入,也不能拔出,折磨這他迷亂的心智,從而打擊著他風雨飄搖的身體。當他再迴到義川的時候,整個人已經瘦得不成人形。迴家後,經過家人細心的調養才得以漸漸恢複。他沒有像沈雯茜那樣發瘋,也沒有再歇斯底裏地吵鬧。隻是靜靜地呆在角落裏,等著,等著一個關於四安的消息。

    聽聞消息的寇婉婷第一時間趕來探望,她想說點什麽,可柏瑞對她的到來並沒有表現出從前的熱情,隻一個人呆在自己的世界裏,與世隔絕了。

    之後婉婷又來過很多次,艾雅倫覺察出了這女孩的心思。於是她便計劃著如何完成她和自己的心願。

    見柏瑞沒什麽大礙,艾雅倫也病愈了。看著當家的差事遞交給了何秀芝,她便閑出了好些時間。她開始低調盤查各個下人的口風,關於柏瑞和四安的事兒這些嘴上沒把手的底下人都知道多少。尤其是跟他們倆走得比較近的幾個,被重點詢問了一番。最初她是要找來一直照顧柏瑞的土貴來問話的,誰知一傳才知道,這人早就不知去向了。無奈下,她隻好調集其他幾個院房的夥計丫頭前來。

    翠娥這日早上像平常一樣伺候了邱婆婆,正要去洗衣房拿換洗的衣服。路上就被攔了下來,然後被領到了艾雅倫的房中。

    柳兒和其他幾個家丁都站在屋裏,翠娥抬眼看著一臉肅穆的艾雅倫,弄不清情況,直嚇得發抖。

    安靜了好一陣,艾雅倫喝了口茶,手托著椅子的扶手,問道:“你們平常都是誰跟少爺四安走得比較近?”

    下人幾個相互對看一眼,都搖頭,不說話。

    柳兒站在一邊,緊張著自己是否在這個所謂走得近的範疇裏。因為雪英的關係,她一直和柏瑞四安的關係素來深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承認這一點。

    艾雅倫看了一眼柳兒,又問:“不說話嗎?”

    柳兒按耐不住,上前幾步,雙膝跪地,道:“太太,我知道。”

    艾雅倫冷冷問道:“你知道什麽?”

    柳兒低著頭,說:“半年多前,少爺和四安的事兒,就有人在傳了。我……當時不信,也勸過少爺,可是……”

    艾雅倫氣惱地看著柳兒,心裏積怨著這些下人平時嘴巴一個比一個鬆,唯獨在對她一個人如此嚴防死守。如果早發現這事兒的苗頭,也不至於釀成今天的苦果。她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好大的膽子!”

    眾人嚇得往後一退,然後個個低頭不語。

    艾雅倫繼續斥道:“說來你在這府裏也當了這麽些年頭的大丫頭,什麽該報什麽不該報,你還不清楚。府裏所有人都知道,是不是就瞞著我一個人?”

    柳兒抬頭辯駁道:“不是的,太太……”

    艾雅倫截斷她的話,繼續說:“不是什麽。你以為你瞞過我,這事兒就過去了嗎?現在四安不知去向,少爺重病不愈,你們給我拿話來說。你平常都是怎麽照顧的,我看你是不想在這府裏做下去了,是不是!”

    柳兒聽著話,一陣委屈一陣心酸,她知道太太不是有意責難她一人,出了這事兒總得有個人站出來硬著頭皮讓上頭人發泄一通,縱使說出一萬個大道理去,這倆個男孩之間的事兒也都沒有別人的責任。柳兒自來是個懂事的人,她知道自己怎麽做事正確的,同時她也害怕太太遷怒於她,順勢引了火氣將她掃地出門,她不願離開沈家,因為多少年的歲月都在這宅子裏度過,又是跟府裏的上人主子些個處得和睦,不由就生出了一些牽掛,這深宅大院也自然成了她心中的歸宿。

    想著這些年的心酸甜蜜,眼淚不覺就流了下來,泣聲訴道:“太太心裏有氣,柳兒都明白,也萬不敢為自己爭辯……自八歲入府以來,我一直深得太太小姐的恩惠。這份情,我到死也是不能忘的。因為這份情,我才和少爺四安同親人一樣的相處,所以也才有了這些節外生枝的事端。太太有氣隻管打隻管罵,萬般錯都是我這個做丫頭的不懂事,害太太操心,隻求別讓……”

    翠娥看著柳兒挨訓,一下子急火攻心,慌忙哭著上前解圍道:“太太,這事兒不是柳姐姐的錯,少爺每次找四哥都是我給他們遞的信兒,柳姐姐都不知道。”

    艾雅倫看著眼前這個嬌小的女孩兒,這才仔細看清了她的樣子,話說這府裏的下人們她也這才看清了她們的樣子,以及她們淳樸的內心。她仍舊生氣,但理智漸漸迴歸,她知道就算打一頓罵一頓又能對這已經發生事實起到什麽樣的幫助,無非是徒增更多人的悲切。她冷靜一會兒,遣走了眾人,留下翠娥和柳兒,詢問了一些過去四安和柏瑞的少許她不知的事情,之後也讓兩人去了。

    艾雅倫一人坐在廳室中,腦子裏想著很多事兒。孫霖海出去找四安至今沒迴來,也不知道這人能不能找到。又想起事發那晚,她屋外的那個人影到底是誰。聯想這前因後果,那個人影很明顯有人刻意為之,要引他去撞見柏瑞和四安的醜事。土貴從柏瑞搬迴宅子那時起就一直鞍前馬後,柏瑞就算要藏也備不住讓土貴知道一星半點的隱情,所以柏瑞當晚出門土貴定是第一個知道的。現在人又憑空不見了,毋庸置疑那晚肯定是他。但她想得更深,土貴為什麽要這麽做?他伺候柏瑞那麽長時間,難道不應該像柳丫頭那樣,跟柏瑞一條心嗎?他沒有理由要讓柏瑞出醜,更沒有理由讓四安難堪啊!莫不是他們幾個孩子在私底下有些恩怨瓜葛?想來想去她始終不得答案,於是打算等孫霖海迴家再商量這事兒的調查。

    柏瑞身體的情況有所好轉,家人依舊軟禁著他,每天隻準大夫來瞧,就是不讓他踏出房門半步,死活要他答應不再起那出走的念頭才肯解禁。他的態度十分強硬,堅決不肯就範,死活要去找四安。見不能解放便不和人交談,又開始自主地斷了食糧茶水。

    最後,府上沒人再能想出辦法,艾雅倫不得不找他談話了。

    又是一個陰雨綿綿的中午,雪英坐在柏瑞身旁,苦苦央求著:“…吃點吧,我們好不容易把你救迴來……你這是折磨誰呀。你還記得你當初怎麽勸我跟梁棟的嗎?那些話還是你自己說的啊……柏瑞,別讓我失去你,好嗎?姑姑已經走了,四安也走了,我真的……怕,怕極了。如果你再這樣,我真的不知道……”

    柏瑞默默地問道:“姐,你說…四安現在在哪兒……在幹什麽?”

    就在雪英不知如何作答的當口,艾雅倫來到柏瑞的房間裏。她環視房內的擺設,然後看著床榻上猶如屍體一般的人。

    雪英撇了一眼,然後粗魯地擦了臉上的淚,沒再說話,徑直出了柏瑞的獨院。

    艾雅倫端端看著自己的兒子,又抬腳走了幾步到側室的椅子上坐下來,沉默許久說:“四安是我遣走的。如果你想知道他在哪兒……還想見到他的話……你必須得給我生個孫子,給沈家留個後,就這樣,我沒別的要求。”

    柏瑞還是一動不動蜷縮在床上,沒有任何迴應。

    艾雅倫起身道:“你自己考慮吧!”說完,她跨出房門。

    這如同鋼鐵般無情的話讓柏瑞頓然醒悟,他重新抱著希望,拾起生活。而這生活的目標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再見到那個曾經在陽光下對他幸福一笑的人。

    母親剛走到院中時,柏瑞突然衝到門口,發瘋似的哭嚎道:“我要吃飯……”喊完便大哭起來。

    艾雅倫咬了咬牙,默默地閉上了眼睛,眼淚從眼角滲了出來,這場以愛為名的戰役終於結束了。

    就從這一年開始,沈家正式拉開了敗落的大幕。

    沈雪英報考了重慶的大學,開學前一個月她便離開了沈府大院。到了重慶,不久她入了黨。隨後孫霖海讓她和梁棟見了麵。她這才知道,艾雅倫早在幾個月前便找了一些關係,花了二十根金條買通了一個羈押政治犯的國民黨軍官把他救出來。

    沈柏瑞沒有再迴學校,從此徹底成了一個迷惘之人。有人曾說如果一個人太想念另一個人,那就會慢慢地變成對方。從前那個張揚跋扈樂觀開朗的柏瑞自從醫院迴來後,便開始不見了。他變得少言寡語,表情木訥呆笨。宅子裏的人常常看他一個人呆在茶山上,或者是義河的上遊。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或在做什麽。一支筆,一張相紙,這兩樣東西似乎成為了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流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烏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烏藏並收藏流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