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肆意妄為的日子。


    連陽光都是暖的。


    她與北深背對背坐在校園的木椅上,再遠處是大片的草坪,午後沒課的時候總是懶得讓人瞌睡。他喜歡在這樣的午後打一場大汗淋漓的籃球,然後衝了冷水澡再來跟她約會。可跟北深約會並不算是風花雪月的事,大多數都是像這樣坐著,他督促著她的功課。


    她時常會覺得自己找的不是男朋友,是個爹。


    柳橙成了兩人必不可少的水果,顧初總是切得精致放在漂亮的水果盒裏,再配上恰似果凍般五彩繽紛的水果叉來“孝敬”北深。


    “除了柳橙,你還愛吃什麽水果?”北深問她。


    她想了想羅列了不少水果來,最後補了句,“不過我最喜歡吃的還是柳橙,汁多營養豐富。”然後懶洋洋地靠在北深身上,故意賴皮道,“不準說你不喜歡吃啊,我喜歡吃什麽你就必須喜歡吃什麽,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幸虧我對柳橙的印象還不算太差。”北深翻看她在課上的記錄本,手一揚,“有錯處啊,上課沒認真聽見。”


    顧初拎過記錄本,反身順勢摟住了他,臉頰貼著他的,嬉笑,“你看你的臉蛋現在也跟柳橙似的營養多汁,我功不可沒。”


    “目的昭然若揭。”


    “你知道我是什麽目的?”她睨著他笑。


    北深點了點臉,“想親我就直說。”


    她笑得開懷,主動啄了他的臉頰。


    笑聲似乎還嵌在耳朵裏,揮不去,那段時光卻已不再,然後就會成了反複拉扯,將那層蒙在心底的假麵撕開,將真相血淋淋地剖開給她看。


    今天的林嘉悅有些失去冷靜了,可那句話是問進了她的心裏。


    從遇上陸北辰到現在,她在反複地告訴自己,他不是北深,也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內心的矛盾,直到,那顆早就成了死灰的心每每想起他的時候總會竄跳個不停。


    她總是在自我安慰說,一切都是假象,隻是因為他跟北深長得太像了,所以我才會偶爾迷失,但是,我從來都沒有將他們兩人混淆。


    她還會跟自己說,你看,其實他跟北深有那麽多的不同。他是左撇子,北深是右撇子;他是學法醫的,北深是學醫的;他會做飯,北深不會做飯;如果再仔細看他和記憶中的北深模樣對比,他皺眉時會嚴肅得讓人不敢親近,但北深就算蹙眉,她也覺得他是無害的。


    然而。


    那兩夜的*,在隱隱的光線中他的臉溫柔情深,他癡纏於她的身體,她又何嚐沒有在他的胸膛中沉迷?


    那張臉因晴欲而變得愈發生動,她擎著他的肩膀,在他的引導下起起伏伏,看著他的臉,卻在一遍遍地喊著他的名字。


    她叫的是:北深、北深……


    其實在她心裏,他就是北深。


    就是那個在大學裏理智愛著她卻細膩如水的北深,就是那個最後被她狠狠傷害過的男人。


    她壓根就抑製不了這種對他的熟悉感,就算他有那麽多的不同,就算他比北深看上去難以揣摩,她還是會把他視為北深。


    直到,林嘉悅狠狠地提醒了她。


    真相就是,北深永遠迴不來了,而他,永遠不是北深。


    柳橙就像是最後一根維係迴憶的紐帶,是她和北深愛過的證據。陸北辰的高燒不退,已經最明白地提醒了她,對不起,我不是陸北深。


    這一刻,顧初醒了。


    “姐?”


    胳膊被身邊的顧思輕輕推了一下。


    顧初拉迴清醒,計程車已經快到湯臣一品了。


    “你沒事吧?”顧思擔憂地問。


    顧初搖頭,擠出一絲笑,“我怎麽會有事?”


    顧思盯著她,思量了許久,說,“姐,你這次是真的下定決心要走了是吧。”


    “為什麽這麽問?”顧初心不在焉。


    顧思靠在了她的肩膀上,輕聲說,“他沒發燒之前,其實你是猶豫的,隻是礙於姨媽會殺到上海而已。現在呢,我覺得你挺想逃離陸北辰的。”


    顧初沒怪她猜中心思,當然,也沒掩藏初衷,淡淡笑了下,“如果我繼續留下來,其實是對我是對他都不公平。”


    “她?”顧思誤解,“林嘉悅?”


    “不,其實跟林嘉悅無關。”顧初輕歎了一口氣,“我隻是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而已,所以不管林嘉悅出不出現,存在問題的話總歸是要麵對的。”


    “你都替他擋槍子了,還沒想明白?”顧思眨巴了兩下眼睛。


    顧初若有所思。


    “啊我知道了。”顧思恍然,“當時,你是不是也把他當成是畫像裏的那個人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姐,那這份感情就太複雜了。”


    是啊,當陸北辰突兀地在她麵前出現,就注定了要有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糾葛,所以,她需要快刀斬亂麻才行。


    “總有想通的一天。”顧初迴答了顧思,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顧思坐直,瞅著她,“可是你要怎麽跟陸北辰交代?”


    “我想……”顧初看著窗外的建築物,偌大的上海,繁華盡收眼底,聲音無力輕柔,“已經沒必要了。”


    *


    顧初很快訂了迴程,岑芸知道後總算不再在電話裏連喊帶勸了,又跟顧初說,姑娘家還是要有鐵飯碗才行,她打算拿點錢再走走其他醫院的人情。


    這個提議被顧初馬上否決了,好說歹說也打消了岑芸的這個念頭。工作的事她暫且沒想,一直小心翼翼地活了這麽多年,也算是省吃儉用的勞模了,她對岑芸說,把思思送迴瓊州後她會順道去鼓浪嶼呆幾天。


    岑芸也多少察覺她的情緒低落,雖說不會像別家長輩似的好言相勸,但沒幹涉她的這份自由,也算是默認了她可以哀悼心情的時間。


    臨行前,顧初寫了封信。


    是寫給陸北辰的,然後,將其交給了羅池。


    羅池沒想到她會走,先是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是不是要休假,顧初沒解釋太多,隻是淡淡地跟他說,“麻煩你了。”


    她的態度絕決,羅池自然看出倪端,試圖勸說,“你是在生林嘉悅的氣嗎?或者是在生我的氣?關於你在醫院看見林嘉悅這件事我得跟你解釋一下,其實是她聯係不上北辰,就過來找我——”


    “不,羅池,我沒有生你的氣,也沒有生林嘉悅的氣。”顧初打斷了他的話,“我隻是覺得,有點累。”


    羅池對她的說辭很是不理解。


    但顧初也沒打算解釋到他能明白,將信封往他懷裏一塞,似認真似玩笑地補了句,“別偷看啊,警察也不能侵犯人*的。”


    就這樣,到了臨行前的那一刻。


    喬雲霄做了司機,親自來接了她們去機場。


    市區車多,一路近乎都在塞車。顧初坐在副駕始終沉默,就靜靜地看著窗外緩慢後退的建築物,眼神飄渺而遙遠,喬雲霄與她幾次搭訕,她都神遊太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迴應他一兩句。


    顧思在後座一直玩手機,然後手機就不停地響,是短訊。來往了好幾條後,顧思忍不住趴著前座,說,“羅池真八卦啊,一個勁兒地問呢。”


    顧初置若罔聞。


    喬雲霄瞄了顧初一眼,半晌後對著顧思說,“你那麽冰雪聰明,怎麽搪塞心裏明鏡吧。”


    顧思聳聳肩膀,懶洋洋地靠在車座上,說了句,“話說迴來,羅池那個人還真是挺講義氣。”


    “看上了?”喬雲霄慢悠悠地問。


    顧思嗤了一聲,“你管得可真多。”


    “既然你叫我一聲哥,我也總得關心關心你吧,你說你——”


    “停車。”


    一直默不作聲的顧初突然打斷了喬雲霄的話。


    他一愣後,下意識踩了刹車,抬眼一看,窗外是醫院,愕然。


    顧初坐在那兒,久久地盯著醫院的大門口,顧思不知道她要幹什麽,輕輕捅了捅她,“姐?”


    “等我一下。”顧初說著解了安全帶。


    喬雲霄一把扯住了她,“你要幹什麽?”


    顧初抬眼看著他,一字一句,“雲霄,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麽。等我,你,還有顧思,就在車上。”


    話畢,下了車。


    喬雲霄的臉色漸漸沉落。


    病房。


    窗簾遮了外麵大片的陽光,隻有淺細的光線沿著縫隙鑽了進來,挑染了房間裏蒼白的色調。


    顧初站在病房門前,透過窗子看著裏麵。


    病*上陸北辰還在沉睡,她知道他不會這麽快醒過來,就像上次。等他醒來的時候,她想她已經離開了上海。


    隻是想這麽遠遠地看他一眼,就一眼,因為就在車子路過醫院的那一刻,她有了那麽強烈的念頭。


    她想記住他的樣子,哪怕,他的那張臉像極了北深。


    他的臉頰還是那麽蒼白,幸好有林嘉悅守在身邊,對,幸好有她。林嘉悅在耐性地為他擦著額頭上的汗珠,眼裏心裏都是他,不曾發現站在窗前的她。


    陸北辰,北辰……


    她輕輕念著這個名字,從唇齒間逸出,發現,舌尖在微微卷起時總會酸苦,卻流轉出早已習慣的語調。


    好聽的名字,她從不曾在他麵前親切地自然地叫過,哪怕是在*的時候,他細細描繪她的唇形低低要求她說,叫我的名字。名字隻是被她倒轉心底,用近乎抓破他肩頭的方式來迴應他的命令。


    是的,這樣不公平。


    所以北辰,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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