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鬱蔥蔥的林間小道中,一輛輕簡的馬車在其上飛速地行駛著。


    阿寶嘴裏一邊喝著“駕”,一邊利落地揚鞭趕著馬匹,得空麵色古怪地看一眼車簾,迴過頭來又繼續把精力放在駕車上。


    車廂內,兩個容貌清俊的男子麵麵相覷著。


    琅玨尷尬地露出一個笑,彎彎的眸子裏盡是討好。萬俟逸卿眼皮跳了跳,終於率先打破了沉默,“琅兄為何會……出現在逸卿的車底下?”


    三日前,琅玨見萬俟逸卿似乎有意不想被他人知曉行蹤,於是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偷偷尾隨這個辦法。琅玨事先藏在了阿寶備好的馬車車底,待萬俟逸卿一上車,三人便火速駛離了百合山莊。一路走走停停,就這樣過了三天,饒是琅玨再小心,還是被抓包了!


    “那個……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一路偷偷跟著你們,我真的很抱歉。”琅玨坐得端端正正,雙手老老實實地搭在膝上,活像一個乖巧的小學生,不小心犯了錯後在誠懇地向老師認錯。


    “無妨,”萬俟逸卿神色十分坦然,“逸卿相信琅公子的品性,琅公子會有此舉動,一定是有什麽身不由己的理由,對嗎?”平心而論,這真的算不上什麽大事,萬俟逸卿從小到大被跟蹤得已經習慣了。對此,他願意先聽聽琅玨的理由。


    琅玨聞言大為感動,“你能這麽想,我真的很高興!”


    萬俟逸卿輕輕一笑,“那麽琅公子能告知在下,是何原因嗎?”


    “這個……”琅玨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其實……是我不小心聽到了你和阿寶的談話,知道你們要去找一個叫黃妙柔的人。正好我找她也有急事,所以……”琅玨水光瀲灩的眸子裏溢著愧疚,叫人不忍心責怪他。


    萬俟逸卿雙眼微微睜了睜,喃喃道,“原來如此……不過在下倒是沒想到,琅兄也聽說過黃妙柔大師的名諱。”


    琅玨目光不自在地飄到其它地方,“隻是偶然聽到的……”


    “不知琅兄究竟有何事需要求見這位大師呢?”萬俟逸卿身體微微前傾,疑惑地看著琅玨。


    “我……是去向她求藥的。”琅玨抬眸目光堅定地看著萬俟逸卿。


    萬俟逸卿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如此說來,咱倆的目的倒是大同小異。”


    琅玨驚訝不已,“萬俟兄也去求藥?”


    萬俟逸卿又是一怔,麵上多了幾分尷尬,“原來……琅兄連這個都知道了。”


    琅玨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對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不過,我真的沒想到,萬俟兄的身份這麽高貴!”


    萬俟逸卿偏了偏頭,眼瞼微微垂下,留給琅玨一個完美的側顏。


    “琅兄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堂堂一國儲君,放著好好的皇宮不待,來這魚龍混雜的江湖武林爭奪武林盟主做什麽?”


    這下輪到琅玨怔住了,他隻知道萬俟逸卿應當是個皇子的身份,還真沒想到對方竟是一國儲君!


    琅玨張了張嘴,猶豫著站起身給萬俟逸卿行個禮。萬俟逸卿看出了他的意圖,一把將他按了迴去。“這裏不是皇宮,無需在意那些虛禮。琅兄還是繼續把我當作那個無門無派、閑散自由的林逸卿吧!”


    琅玨又忐忑地乖乖坐迴了原位。雖然對方這麽說,但他真心不知道該怎麽跟一個國家的太子殿下相處啊!心裏好急!


    萬俟逸卿上下打量了一番琅玨,見對方實在拘謹得緊,忍不住輕輕笑了下。“別緊張,這裏隻有你我二人。”柔和的聲線,卻讓人聽出了一絲曖昧。萬俟逸卿那句“這裏隻有你我二人”成功地令琅玨紅了臉,想到對方對自己的“心意”,琅玨沒辦法不聯想到其它的方麵。


    眼見著對方溫潤如玉般的麵龐迅速敷上一層胭脂紅,萬俟逸卿不由得想到了西番進貢的玫瑰花。雖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話不妥,但萬俟逸卿此刻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世間居然也有男子能讓人聯想到可愛二字”上。


    “那個……我該怎麽稱唿你呢?”琅玨受不了這窘迫的氣氛,開口挑起了話題。


    萬俟逸卿展露出一抹柔和的笑顏,“叫我逸卿就好,我以後也叫你……”萬俟逸卿低頭想了想,雙眼一亮,“阿玨,可好?”


    “這、這……這似乎不太好……”琅玨激動得舌頭都打結了。除了師傅,還沒人這麽叫過他。


    兄弟,你可是一國儲君啊!稍微有點逼格行不行?!


    萬俟逸卿目光微微透著失望,就這麽看著琅玨,也不說話。琅玨被看得壓力山大,終於妥協道,“好……好!”


    “阿玨!”萬俟逸卿立馬笑著叫了聲。


    有時候,隻需要一個稱唿就能立馬拉進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萬俟逸卿惜才,喜歡結交,在他認定的朋友麵前也沒有架子,所以在他的身邊總有一幫人願意追隨左右。他早就想這麽喊琅玨了,不過之前迫於寂琉軒的原因,他沒有跟琅玨做成朋友。現在寂琉軒不在,他自是想怎麽拉攏就怎麽拉攏。


    “額……逸卿,方才你還沒說清楚,你放著皇宮不待,跑來爭奪武林盟主,這其中……到底有什麽緣由?”


    萬俟逸卿抿了抿唇,沉默了半晌方道,“不怕你笑話,逸卿本來是抱著能當上武林盟主,在江湖中積累自己聲望的目標來到朧月城的。”


    琅玨呆了一呆,雖然他並不清楚時事政治,但是心裏還是疑惑不已。已經身為太子殿下的萬俟逸卿,還用得著在江湖積累自己的聲望嗎?


    萬俟逸卿苦澀地牽動了一下嘴角,“原就知道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可到了真正麵對的那一刻,心裏還是會覺得萬分失落。”萬俟逸卿抬眼與琅玨對視,眼裏有淡淡的哀傷,“或許真的是時也,命也……”


    琅玨忍不住道,“當不上武林盟主,對你的影響就這麽大嗎?”


    萬俟逸卿搖搖頭,“當不上武林盟主,對逸卿本身並沒有什麽影響。隻是……”萬俟逸卿偏過頭,目光渙散地投視在前方。“隻是想做的事,想挽迴的局麵,想救的人,通通都不可能了!”


    琅玨訝異道,“這是什麽意思?”


    萬俟逸卿沒有迴應他,而是換了個話題,“阿玨,你可要想清楚,此番前往聖幽穀,還不知會遭遇什麽樣的危險。逸卿自身難保,就怕到時無法護你周全。”


    琅玨忙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你肯帶上我我就已經很感激了!剩下的,我會自己看著辦的!”


    萬俟逸卿微微頷首。他心裏清楚,父皇隻是嚴令萬俟王室的人去打擾黃妙柔,對普通人沒有做硬性規定。琅玨想方設法要跟上,定是為了極要緊的事。所以萬俟逸卿並不介意帶上他。


    馬車又行了兩三日,這期間琅玨和萬俟逸卿沒再說起過武林盟主那件事。萬俟逸卿知識麵很廣,一路跟琅玨說了不少趣聞。琅玨整日對著萬俟逸卿,倒是消了不少之前的忐忑。和萬俟逸卿能說到一起去,兩人之間也就漸漸熟稔起來。


    “阿寶,你不懂武功,前麵的路你就不必跟著了。好好待在這裏等我吧!若是一個月之後你沒有等到我……就迴宮去吧!”萬俟逸卿和琅玨站在馬車前,向阿寶做著道別。


    前麵的路都是懸崖峭壁,別說馬車,就是兩個人並排走都困難。路途這樣艱險又遙遠,阿寶沒有武功傍身,萬俟逸卿自是不肯再將他帶在身邊的。


    阿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淚水流了滿麵,“小的真後悔沒有習武,此刻成了殿下的累贅。”


    “起來。”萬俟逸卿親手扶起阿寶,“你自幼跟著我身邊,一直忠心耿耿地服侍我,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來的累贅一說?此事是我一意孤行,怨不得你!我這裏有一封信,你替我轉交給父皇。他看了自然不會為難於你的。”


    萬俟逸卿果真從懷中掏出一封封好的書信,交到了阿寶手中。


    “嗚~”阿寶感動得淚水滂沱而下,他家這麽好的太子上哪兒找去?


    “殿下,阿寶等你迴來!一定要平安迴來!”


    萬俟逸卿拍拍他的手,柔聲道,“放心吧!我一定會求到藥迴來的!”


    阿寶一個勁兒地猛點頭。


    琅玨在一旁幹看著,心裏也是唏噓不已。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即使是在封建的古代,即使是身份懸殊,一人身份尊貴一人命如草芥,真誠以待也能生出願意以命相抵的主仆情誼。


    琅玨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寂琉軒,那個人也是同自己“一起長大”,有十年的情分在裏麵。如果叫他現在變成阿寶,眼睜睜地看著寂琉軒隻身前往未知的地方,他大概也會心如刀割吧?


    琅玨正想得出神,不防阿寶卻抽著鼻子來到了他的麵前。


    “琅公子,你武功高,你可一定要多幫幫我家殿下!不能扔下他一個人!”阿寶聲音裏帶著濃重的哭腔。琅玨微微一怔,順口就接下了,“這是當然的!”


    萬俟逸卿看了他一眼。


    三人道了別,萬俟逸卿和琅玨就繼續踏上了兇險未知的懸崖峭壁之路。


    琅玨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尋路上,卻是忘了,自己現在真正扮演的角色是萬俟逸卿,扮演阿寶的那個才是寂琉軒……


    根據萬俟逸卿的指示,兩人一直循著懸崖邊唯一那條路走去。路段有時寬,有時窄,有時風大,有時無風,有時蔭蔽,有時灼曬。隻有一個特征永遠不變,那就是長!


    貼著懸崖峭壁趕路是什麽樣的心情?琅玨覺得他有生之年都不想再感受第二遍了!


    吃飯靠幹糧,喝水靠晨露,睡覺不能睡熟,走路不能走神,就這麽神經高度集中地在懸崖邊兒上風餐露宿、日曬雨淋三天,是個人都尼瑪會瘋啊!


    “我就……奇了怪了……這懸崖上……怎麽就能渾然天成……一條這麽曲折的路呢?還……橫跨半座山脈?”琅玨一臉疲憊、氣息不穩地抱怨著。他消瘦了不少,臉頰都凹了進去,一看就是身體中度脫水,人也曬黑了,眼窩下麵一圈青黑,下巴上麵冒著青色胡茬。整個人頹靡到了極點。


    萬俟逸卿也沒有比他好到哪兒去,不過到了此刻,他還是好脾氣地迴過頭鼓勵著琅玨。“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


    這句話都尼瑪說了多少遍了?!


    琅玨十分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忍著沒有打擊他,畢竟打擊他同樣也是在打擊自己。


    不過這次似乎真的被萬俟逸卿給說中了,走在前麵的萬俟逸卿腳步一頓,突然就高興地說道,“到了!真的快到了!阿玨,你看……啊!”一聲慘唿響起,驚走了懸崖上停著的一隻飛鳥。


    所以說,這人啊無論到了何時都不能太嘚瑟!


    苦逼的琅玨一手緊緊抓住長在懸崖上的一棵小樹,一手緊緊抓住身體已懸在半空中的萬俟逸卿,心中怨念騰騰,大哥,你就不能等到地方了再高興嗎?


    萬俟逸卿撐起疲憊的眼皮看向上方的琅玨,對方憋紅著一張臉,額上青筋暴起,一雙同樣疲憊的眼中寫滿了控訴。


    萬俟逸卿心中泛起酸澀的愧疚感,方才都怪他太得意忘形,看到目的地的那一刻就放鬆了精神,結果在轉身的瞬間腳底打滑了一下。如果不是琅玨反應夠快,自己恐怕已經性命不保了!


    琅玨運起氣,借著那顆小樹苗把萬俟逸卿提了起來,可惜還沒等萬俟逸卿手搭上懸崖,小樹苗就突然被琅玨扯出了一截。這番變故害得琅玨整個人身體猛地向前一傾,萬俟逸卿又重新掉了迴去。琅玨握住萬俟逸卿手腕的位置上移了些,露出一大片刺目的紅痕。琅玨冷汗直冒,更加大力地握緊了萬俟逸卿的手腕。


    萬俟逸卿微微吃痛,卻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琅玨握住的是他戴了玄冥鏈的手腕,手腕動不了,玄冥鏈自然也幫不上忙,萬俟逸卿現在除了不亂動之外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


    琅玨艱難地看了看小樹苗的情況,很好,將斷不斷的樣子,最特麽刺激人的神經了!萬俟逸卿自是也看到了,他猶豫了會兒,最終還是咬咬唇道,“不若你就鬆手吧!”


    琅玨艱難地瞥他一眼,“說……什麽……鬼話?”


    萬俟逸卿眼裏浮出深深的哀淒,“我怕這棵樹苗一斷,你我都要死,倒不如……”


    “閉嘴!”琅玨啞聲打斷了他。


    萬俟逸卿眼眶發紅地看著琅玨吃力地把頭扭過頭正視著他,他不懂琅玨為何要做這個動作,明明現在對他而言,無論多微小的移動都有可能致命。


    琅玨自己知道自己在看什麽,他看的不是萬俟逸卿,而是他自己。


    多年前,他也曾像他現在一樣掛在懸崖邊生死一線,那個時候抓住他的手腕的,是寂琉軒!


    ……


    “你……你不是在那邊采藥嗎?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年少的琅玨眼眶中蓄滿淚水,不解地看著那個緊緊抓住他的少年。


    寂琉軒額上一層薄汗,神情卻十分冷靜。


    “我看見你興致衝衝地跑過來要摘懸崖邊的一株草藥,就猜到你可能會遇到危險了。”


    琅玨視線模糊不清,在心裏悔了個半死,“我以為不會有事的,哪想到那塊地那麽滑……”


    “別說話!”寂琉軒的腳步被扯得往懸崖邊移了移,琅玨嚇壞了,“琉……琉軒,你別管我了!你怎麽可能拖得住我?”寂琉軒可是比他還小三歲呀!


    “閉嘴!”寂琉軒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


    琅玨永遠都記得,寂琉軒那時黑沉的眼眸定定地看著他,“怕我為你死?放心好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我是絕對不會,死在這裏的!”


    ……


    琅玨嘴唇抖了抖,顫聲對萬俟逸卿說,“我是絕對不會……死在這裏的!”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琉軒還在等著他迴去!“我們……都不會有事!”他一定,會活著迴去!


    萬俟逸卿怔怔地看著那人篤定的目光,不知為何心中又注滿了希望。相信他的話,相信他們都不會有事!


    琅玨小心地控製著扯住小樹苗的力量,盡量令它拔出的速度變緩,同時漸漸將萬俟逸卿拉起來。萬俟逸卿終於攀上了懸崖邊,琅玨鬆開小樹苗,兩手並用把萬俟逸卿扯了上來。兩人靠著懸崖峭壁,麵向萬丈深淵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萬俟逸卿看向琅玨,兩人對視半晌,都為這劫後餘生笑了起來。


    這一迴,雖然寂琉軒不在身邊,但琅玨還是覺得他又救了自己一次。因為能戰勝的關鍵,不是因為他相信自己,是因為他相信琉軒!


    兩人終於過了那段恐怖的“黃泉路”,在一個樹林中燃起火堆烘烤著。過了好半晌,僵硬的四肢才開始迴複溫暖。


    琅玨緊緊地抱住自己,顫聲道,“太恐怖了!我再也不想來第二次了!這尼瑪什麽聖幽穀啊?鬼幽穀還差不多!嚇死人了,居然隻有一條路可以進來!那黃妙柔大師也是個人物,住在這座陰森森的山脈中心!她真的是人類嗎?”


    萬俟逸卿渾身也微微顫抖著,“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氣氛靜默了會兒,萬俟逸卿又將視線投到琅玨身上。琅玨閉著眼,縮著脖子,幾乎將自己卷成一團。不知是不是剛剛一起經曆過一番生死的緣故,萬俟逸卿此刻滿心滿眼都是琅玨。琅玨的笑,琅玨的聲音,琅玨的眼神,甚至於琅玨的害羞,想到心裏就熱熱的!萬俟逸卿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迫切想要親近對方的心情。


    看著那濃黑顫抖的睫毛都覺得心裏十分歡喜!


    萬俟逸卿長這麽大,欣賞過很多人,但是如此喜歡一個人,卻是頭一次!


    不過此時他並沒有發覺自己對琅玨的喜歡,有何不妥。


    突然間,萬俟逸卿瞥見琅玨背後那顆樹上,一條細長的影子正向琅玨伸去。萬俟逸卿脊背一瞬間崩緊,正想發動腕上玄冥鏈,就見那原本閉著眼小憩的人突然向後一伸手,抓住了那條細影。


    琅玨把手裏的東西放到眼前觀看,隻見一條嬰兒手腕粗細的蛇在他手下掙紮著扭動身子,卻因為被抓住了七寸而動彈不得。琅玨嫌棄地看了一眼它花花綠綠的蛇身,利索地取出了蛇膽,裝進小瓶中,將蛇身扔到了一邊。


    萬俟逸卿呆呆地看著琅玨一係列的動作,被這人製服毒蛇的手法給震驚到了。琅玨抬起頭看他一眼,囁喏地解釋道,“蛇膽留著說不定有用……”


    ……


    其實琅玨以前最怕的就是蛇。就像很多女孩子明知道蟑螂一拍就死,卻還是忍不住害怕一樣,琅玨對蛇的恐懼是天生的,從骨子裏透出來的。他最討厭蛇那冰涼軟滑還扭動個不停的蛇身,還有那時不時吐出的猩紅舌頭,以及恐怖的豎瞳和尖銳的牙尖。簡而言之,蛇這種動物哪裏都不討他喜歡!


    一開始也是在采藥的時候,在林子裏和寂琉軒一起遇見蛇了。琅玨一聲尖叫害得正在拔一根草藥的寂琉軒摔了一跤。寂琉軒剛一爬起來,懷裏就拱進一隻大腦袋。琅玨悶著頭不停地尖叫,“有蛇啊!有蛇!救命啊,有蛇啊!”


    寂琉軒四下一望,隻見草地中一條拇指粗細的小青蛇吐出小舌頭安靜地看著他們。


    寂琉軒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不耐地想推開琅玨,沒想到驚慌中的琅玨像吃了大力丸一樣狠狠地抱緊了他的腰。寂琉軒痛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從那之後寂琉軒就開始四處捉蛇,美其名曰幫助琅玨克服恐懼。三餐都燉蛇肉火鍋,逼著琅玨吃進去,不吃就追著他滿山頭跑,直到按住他讓他吃下去為止。偶爾琅玨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從被子裏摸出一條蛇來。


    那個效果是十分驚悚的!


    托寂琉軒的福,琅玨很是過了一段陰暗的日子!


    原以為寂琉軒也就變態至此了,誰知突然有一天,寂琉軒把他領到了一個山坳旁,琅玨剛扭頭不解地問了句,“帶我來這兒幹嘛呀?”屁股突然一痛,人已經被寂琉軒踢了下去。


    琅玨趴在地上微微一抬頭,就看到了一窩的蛇……


    現在迴想起來,琅玨仍記得當時那種頭皮爆炸般的感覺。這樣的人為什麽自己不恨他,反而會喜歡上他呢?


    琅玨想,也許是他蹲下來冷靜看著自己的樣子太高不可攀;也許是他叫自己拿起劍殺了那些蛇的聲音太扣人心弦;也許是他拉自己上去後給的那個擁抱太令人眷戀……


    寂琉軒說,希望他變成一把鋒利的劍!


    琅玨大概知道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學會冷酷、無情、殺伐果斷。可他又很迷惑,一條蛇都沒殺,寂琉軒怎麽就把他拉上去了?


    琅玨在蛇窩中的時候沒能勇敢麵對,被寂琉軒抱在懷裏的那一刻反而覺得沒什麽好害怕的了!


    從那以後,怕蛇的毛病就漸漸得到了好轉。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也變得和寂琉軒一樣,對這種冷血生物的出現總是泰然處之了。


    琅玨撥弄著眼前的火堆,目光渙散不落實處。


    他好想念寂琉軒!


    真的真的好想他……


    從離開百合山莊開始,曆經了十來天,萬俟逸卿和琅玨終於一身狼狽地找到了聖幽穀的所在地。


    對於萬俟逸卿而言,僅憑聽來的隻言片語便能找到這個地方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聖幽穀周遭的環境美輪美奐,一點不像琅玨一路走來那樣的蕭條。琅玨心中一個大寫的臥槽,不過想到馬上就能見到那位黃妙柔大師了,一切辛苦都還是值得的!


    隔得遠遠的,便能看見一片農舍茅屋,琅玨兩人還未走近,半道上便碰到一個挑著扁擔的老農。那廝見著他們眼珠子瞪得比銅錢還大,萬俟逸卿手將將伸出去,他就轉了個彎麻溜地往迴跑了!


    琅玨二人本來可以用輕功追上他,但是因為不想嚇到對方隻好作罷。等他們終於到了大門口,發現聖幽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站在那兒用戒備的眼神看著他們。


    萬俟逸卿與琅玨對視一眼,選擇了在聖幽穀大門前站定。


    門內有人問道,“你們是誰?”


    “在下林逸卿,這是我的朋友,琅玨。我二人貿然前來並無惡意,隻是有事想要求見黃妙柔大師,還請各位父老鄉親行個方便。辦完事我們馬上就走!”萬俟逸卿從善如流,溫吞的嗓音下,每個字都透著一股真誠。


    門內的人靜默了會兒,大聲道,“你們先在這等著!”


    萬俟逸卿知道這是要為他們通報去了,忙拱手謝道,“有勞了!”


    很快,之前那人帶迴了消息,“大師說請你們去她家!”


    萬俟逸卿道了聲“多謝”,便領著琅玨踏進了聖幽穀的地盤。


    琅玨心道,隻要找到了地方,要見一見這位黃妙柔大師還是挺容易的嘛!


    擠在門口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們許是太久沒有見過陌生人了,全都好奇地聚在他們周圍,隨著他們一起像黃妙柔大師的住所移動。


    琅玨一邊被打量一邊打量著,聖幽穀簡直就是現實版的桃花源,與世隔絕、人間仙境!但很可惜,他現在一點兒旅遊的心情都沒有!他又累又餓又困,隻想找個地方好好放鬆一下。


    萬俟逸卿附在他耳邊輕聲道,“放心,大師是個好人,一定不會為難我們的!”


    琅玨不置可否。


    黃妙柔大師的房子看起來似乎是最大最舒適的一所,琅玨一進門就見到了廊上掛著的風幹臘肉,眼睛都快冒綠光了。


    這時,從屋裏步出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徐娘半老,腿腳利索,精神矍鑠。琅玨和萬俟逸卿不由地同時精神一震,暗道這應該就是黃妙柔大師。


    婦人看了他們幾眼,冷靜道,“你們跟我來。”說完轉身進了屋。


    萬俟逸卿和琅玨對視一眼,心情略微有些忐忑地跟在後麵進去了。


    屋子裏麵很整潔,家具大多都是同一種木頭做的,沒什麽擺飾。黃妙柔好整以暇地坐在首位上,隨意地招唿著他們,“坐!”


    待兩人坐下,萬俟逸卿剛想開口說話,就被黃妙柔用手勢製止了。“我不管你們是什麽人,幹什麽來的,先迴答我幾個問題,再談其它,否則請你們立馬離開。”


    黃妙柔的語調不高,卻暗含一股常年處於上位者的淩厲。琅玨和萬俟逸卿都不敢小看,紛紛調整了一下坐姿嚴陣以待。都到這裏了,怎麽還能被趕出去?


    黃妙柔眯起眼眸細細地打量著兩人,眼中折射出一抹精光。“第一個問題,你們是如何得知這個地方的?說實話,要不然的話,就請你們哪兒來的迴哪兒去。”


    琅玨不由得看向萬俟逸卿,萬俟逸卿神色猶豫了一瞬,略略不安地看向黃妙柔道,“其實……在下乃當朝太子萬俟逸卿,黃妃娘娘,您還記得我嗎?”


    黃妙柔狠狠一怔,呆呆地注視著萬俟逸卿,“你是小卿?”


    萬俟逸卿眉頭舒展開,笑著點點頭,“嗯,聽乳娘說,我小時候您還抱過我的。”所以萬俟逸卿雖然並不認識對方,卻也知道對方應該知道自己。


    “你……你怎麽會來這裏?”黃妙柔的目光完全變了,再不複第一眼時的冷漠。


    琅玨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他似乎又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萬俟逸卿眼中出現一抹痛苦,站起身朝著黃妃跪了下去,“實不相瞞,逸卿是來求黃妃娘娘出手相助的。”


    琅玨一驚,看看黃妙柔,下一秒也果斷站起來“噗通”跪下。


    太子求藥都拿出這份誠意了,他這個一點人情都不占的人怎麽還好意思站著?


    黃妙柔“蹭”地一下起身,“快起來快起來,有話好好說!”對方是太子,怎麽說這個跪禮都有些太重了。


    萬俟逸卿順著黃妙柔的攙扶站了起來,之後還不忘托了琅玨一把。


    黃妙柔輕歎一口氣,“我早就不是什麽黃妃了,太子殿下還是叫我黃嬸吧,這裏的人都這麽叫我。”


    黃妙柔慢走兩步站到門口,似乎想起了一些以前的往事,背影透著孤寂。


    “太子殿下一路奔波勞累,我先給你們準備好熱水洗澡,洗完之後吃些東西再好好睡一覺吧。”萬俟逸卿正想開口說話,黃妙柔轉過身來繼續道,“太子殿下若是有什麽難題,民婦若是能幫到的一定幫。先把精力恢複好,再來談論其它,好嗎?”


    萬俟逸卿頓了頓,最後點點頭。


    琅玨眨眨眼,訝異道,“你不繼續問我們啦?”


    黃妙柔看他一眼,風輕雲淡道,“不必了。”萬俟逸卿的身份,足以打消她一切的顧慮。


    因為她知道,那個人說了放她走,就絕對不會食言的。


    琅玨和萬俟逸卿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洗去一身髒汙,換了身幹淨的粗製布衣。聖幽穀畢竟條件有限,自然不可能有什麽上好的絲緞綢衣。衣服略有些短,不過琅玨把衣袖褲腿卷吧卷吧倒也顯得精神,隻不過在看到萬俟逸卿走出來的時候琅玨忍不住噴笑了一聲。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氣質無論如何都蓋不住的優雅貴族公子,穿上一身平民布衣竟有這麽強烈的違和感。


    萬俟逸卿臉色微微發紅,“怎麽了……不好看麽?”


    琅玨憋著笑,“沒,我看挺合適的。”像一個電影明星打算下田去插秧。


    萬俟逸卿看見那人捂著嘴偷笑,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睛賊亮賊亮的,於是忍不住搖頭敲了敲他的腦袋。“你啊!”


    琅玨被這突如其來地親昵舉動弄得有點懵,呆呆地看著萬俟逸卿。兩人對視了一會兒,萬俟逸卿竟覺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氣氛來。忍不住幹咳道,“走吧,黃嬸還在等我們。”說完率先抬腳走出了門。


    琅玨眨眨眼,迴想起萬俟逸卿方才不自在的眼神,不由得也後知後覺地微微臉紅。


    真要命啊!魅力大了就是煩惱多!


    草草吃過一頓飯後,早已精疲力盡的琅玨尋到一張床倒頭就睡。這一覺直接從下午睡到了第二天正午,琅玨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八爪章魚似得趴在一人身上。


    萬俟逸卿的臉在眼前放大,琅玨嚇到一把推開他坐了起來。萬俟逸卿被驚醒,揉著睡眼嗓音喑啞道,“怎麽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琅玨扯過被子緊緊抱在胸前,好像這樣能減少一點他的羞恥感。


    萬俟逸卿還未完全清醒,迷惑地眯著眼睛看他,“我來睡覺啊。”


    “你怎麽不睡別的地方?”沒見這裏已經被我霸占了嗎?


    萬俟逸卿怔了一怔,似乎才發覺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口齒也不清晰起來,“我……我本來是過來看看你,結果見你睡得那麽香我也覺得有些困了,正好你旁邊還有一大片空位……”萬俟逸卿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阿玨,你很介意我跟你睡一起嗎?”


    介意!介意死了!他旁邊的空位可是留給寂琉軒的!


    “我不習慣跟別人一起睡,下不為例哈!”


    萬俟逸卿聞言皺皺眉,低聲嘟囔道,“可是你抱我抱得那麽緊,明明就很舒服的樣子……”琅玨假裝沒聽見,自顧自地穿鞋下地。


    “你去哪兒?”


    “去找黃嬸啊,你也快點起來吧,早點辦完事早點趕迴去不是嗎?”他現在是恨不得能馬上拿到解藥飛到寂琉軒身邊了!再這樣下去,清白不保啊!


    對!


    萬俟逸卿想到那些因為瘟疫還在受苦受難的老百姓們,早一天求到藥就少一些人死亡,他現在當務之急的確是趕快去找黃妙柔。


    “好,你等等我,我們馬上就去。”


    一刻鍾後,兩人精神抖擻地坐在了黃妙柔麵前。黃妙柔放下手中茶盞,淡淡開口道,“說吧,你們的目的是什麽?”


    “不知黃嬸有沒有聽說過,南疆‘巫霧’?”琅玨本來正打算開口,顯然萬俟逸卿比他更急,竟搶先了一步。琅玨於是默默把話吞迴了肚裏。


    “巫霧?那不是南疆的一種禁術嗎?你怎麽會知道?”黃妙柔心中騰起不好的預感,莫非有人不顧天道,使用了這種損陰德的禁術?


    萬俟逸卿見對方果然知道,心中燃起的希望不由得加大了許多。“是這樣的,‘巫霧’現在作為一種瘟疫正在萬俟王朝南邊一帶迅速蔓延,已經死了不少老百姓了,可是無論朝廷用什麽辦法都無法阻止‘巫霧’席卷中原的腳步。再這樣下去,整個萬俟王朝都將屍橫遍野、民不聊生啊!”


    琅玨聽得心驚不已。


    南疆禁術?哎喲我去,這是武俠小說還是生化危機啊?怎麽會出現這麽恐怖的劇情設定?


    琅玨看向黃妙柔,她的臉色也很不好。“想不到,還真有人不怕因果報應。”


    “黃嬸,我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了,在沒進宮之前,您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醫仙,醫術精湛堪比華佗在世,您一定有辦法對付巫霧的對不對?”萬俟逸卿萬分希冀地看著這個在他心中一直是個傳奇的婦人。


    黃妙柔歎了口氣,“真是天不絕萬俟王室,你找對人了,我的確知道。”


    萬俟逸卿喜不勝收,“太好了,我就知道黃嬸一定會有辦法的。”


    “先別高興得太早,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黃妙柔站起身朝藥房走去,萬俟逸卿和琅玨忙跟在她身後。


    “年輕的時候天不怕地不怕,除了醫術對其它的都漠不關心,因此在江湖中四處闖蕩的時候聽說了這門邪術,就想著自己能不能找出它的解決辦法。”黃妙柔拉開藥房的門,一股沉鬱的藥味撲麵而來。“辦法倒是試出來了,可惜一直沒機會實踐過。”


    黃妙柔站在書架前不停地翻找著,琅玨大致地瞟了幾眼,都是一些醫藥類的書籍,厚厚的摞在一起,把書架塞得滿滿的。


    “我記得我是放在……”黃妙柔喃喃著抽出一本《黃帝內經》,在其中翻到了一張泛黃的紙,“找到了!”


    琅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這個莫名其妙的時空,華佗和《黃帝內經》的存在實在太違和了好嗎?可是他又不能說什麽,有句話不就說得好,認真你就輸了!


    萬俟逸卿毫無膈應地接過那張泛黃的舊藥方,手指因激動而有些顫抖著。


    琅玨正想湊過去也瞅瞅,隻見萬俟逸卿抬頭詫異道,“蘢茸草?”


    琅玨一怔,什麽草?他隻聽說過鹿茸,蘢茸是什麽?


    黃妙柔輕輕點頭,“這,就是我經過成千上萬次試藥得出來的辦法。”


    “誒?等等,請問您是用什麽試的啊?”琅玨驚訝地問道。


    黃妙柔輕輕瞥了他一眼,“感染者的血液。”


    這也行……


    琅玨不說話了。


    萬俟逸卿眉頭深皺,蘢茸草在萬俟王朝多得就像雜草一樣,這樣不起眼的草藥,真的能抵製住來勢洶洶的“巫霧”?不是他不相信黃妙柔,而是方才她本人都說了並沒有十分的把握。萬一行不通……萬俟逸卿想到這裏就覺得焦頭爛額,可是現如今除了試一試,沒有別的辦法了!


    “不管怎樣,逸卿代表萬俟王室,代表我父皇和萬俟王朝無數的老百姓,多謝黃嬸願意出手相助。”萬俟逸卿端著手向黃妙柔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黃妙柔目光柔和了些,聲音卻仍是不慍不火的,“民婦並沒有做什麽,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勞!”


    琅玨見狀,暗道這兩人應該也聊得差不多了吧?於是忍不住插嘴道,“黃嬸,其實我也是來求藥的!”


    萬俟逸卿和黃妙柔聽到這聲,都不由地把注意力放在了琅玨身上。


    “你來求什麽藥?”


    “斷情絕欲丹的解藥!”琅玨嚴肅道。


    黃妙柔身形一震,再次將琅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你跟我來!”黃妙柔放下這句話,徑直出了藥房。


    琅玨忙緊緊跟在其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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