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宮裏溫暖如春,琉璃燈盞暈染著暖黃色的光暈,兩隻齊腰高的銅爐,將熱氣源源不斷送入殿中。

    宋清瞳已經褪去鬥篷,抬眸看一眼立在窗前背向自己的上官瀲月,自那晚之後,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麵,對於那晚,她的印象很模糊,隻記得當時自己迷迷糊糊倒在上官瀲月懷裏,其餘的一概不記得,既然不記得自然不會覺得尷尬。

    可上官瀲月不同,那晚在床上的每一個細節,到現在記憶猶新,最要命的是,他是在將對方迷暈的情況下做出那種事,他也曾被她下過藥,那種恥辱的感覺永生難忘,心底再次湧起愧疚,雖然經過這三天,翻湧難平的內心趨於平靜,他這樣做是為了救她,但是真正相見,他還是覺得無法麵對她。

    宋清瞳一步一步走向上官瀲月,在距他一米處站定,一臉坦然道:“皇後,請你幫朕看看這是什麽?”

    上官瀲月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目光不期然投向宋清瞳,心中不由一陣急跳,她的頭發略顯鬆散的挽在頭頂,烏發上隻插了一支琉璃簪,看起來慵懶又隨意,身上穿著色澤柔和的藕荷色衣裙,衣料順滑貼身,顯得身段凹凸有致,上官瀲月腦海裏再次閃現那晚在床上的情景,麵上刷地一紅。不過,仔細端詳,她表情慎重,眉頭微微攏著。

    上官瀲月的神情也隨之變得凝重,就見宋清瞳從袖子裏掏出帕子,將帕子在手中展開,上官瀲月抬步上前,目光落在帕上之物,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伸手將黃豆粒大小的蟲子拈在手中,置於燈下仔細觀瞧,烏黑透亮,如同死了一般一動不動,任誰都不會想到那是吸食人血的蠱蟲。

    精芒看向宋清瞳,難道離宮開始對她下手了?沉吟道:“是蠱蟲無疑,而且至少以人血喂養十年以上。”

    宋清瞳的心不由一顫,盡管這一路上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還是覺得心痛,不過,這小蟲似乎沒有一絲生氣,一點不像人人談之色變的蠱蟲。

    上官瀲月看出宋清瞳心中的疑惑,命太監取來一碗雞血,將蠱蟲投入碗中,隻見原本死氣沉沉的蟲子瞬間活躍起來,小小的身體在血中擺動暢遊,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身體逐漸膨脹,漸漸的變成透明的黑紅色,碗中的雞血少了一半!

    上官瀲月道:“此蟲若是誤食,會長期寄食在人體內吸食人血,人會變得虛弱無力,若是不及時取出,不出一個月便會血竭而亡!”

    宋清瞳一瞬不瞬盯著還在脹大的蠱蟲,心早已涼了半截,如果她吃下這隻蟲子,

    它現在喝下的就是自己的血,好可怕!現在她已經完全確定雲瑾就是離宮奸細!對於這種口蜜腹劍、心狠手辣的男人,她絕不會手軟!

    上官瀲月低頭看了一會兒,目光轉向宋清瞳:“這隻蠱蟲,皇上是從哪裏得來?”

    宋清瞳自嘲一笑,枕邊人原來是離宮亂黨,是她有眼無珠,便將雲瑾下蠱之事說給上官瀲月聽,上官瀲月一陣沉默,好一會兒才說道:“獨孤今早離開京城,看樣子是要迴西域,這兩天,臣命人暗中監視獨孤,此人的飲食習慣和中原人不同,每頓飯必吃奶酪,獨孤有可能是西域毒王火鱗,不過沒有確切證據,而西域毒王從來沒有涉足過中原,能夠請動他的隻有離宮宮主雪如來,傳說火鱗與雪如來關係匪淺。”

    說到這裏,上官瀲月別有深意的看一眼宋清瞳,宋清瞳心領神會,雲瑾的身形氣質同雪如來別無二致,同樣是身著一襲白衣,難道雲瑾就是雪如來?他身為離宮宮主親自安插到自己身邊,就是想親手毒殺自己滅掉北秦?想到這裏,宋清瞳的心為之一凜,原來深情如許全是幻象,十年前,他也是用同樣的手段對付西羅國主的吧!

    上官瀲月一瞬不瞬注視著宋清瞳,她的臉蒼白得看不出一絲血色,眸中晃過一抹痛意,轉瞬即逝,眸波已恢複平靜,自從雲瑾被冊封為華貴君以來,一直盛寵在身,幾乎每晚都由他侍寢,可見宋清瞳對雲瑾有多寵愛,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對她的打擊可想而知。

    看了多時,上官瀲月猶豫了一下,問:“皇上打算怎麽處置雲瑾?”

    宋清瞳陷入沉思,她該怎麽處置他?現在拿下他易如反掌,但是,對於他的身份她還不能完全確定,離宮在朝堂上布置的眼線肯定不止林況一人,百日之期將至,時間越來越緊迫,眼看快到收網的時候,在這個節骨眼上絕不能打草驚蛇!她有一種預感,他們就要下手了,她要將他們一舉殲滅,絕不能留下後患!

    “雲瑾,朕暫時不會動他,獨孤走到哪兒了?”宋清瞳看似不經意地問。

    上官瀲月快速看一眼宋清瞳,眼中閃過一抹銳利:“皇上是想半路截殺獨孤?此人渾身是毒,尋常人近不得身。”

    宋清瞳目光微閃,思索著說:“派水鏡去如何?”

    上官瀲月點點頭:“水鏡道長最擅治毒,派他去自然合適,不過……”不過,水鏡已經離她而去,會聽她的調遣?

    宋清瞳道:“皇後隻管命人跟蹤獨孤,朕會派人去請水鏡。”

    上官瀲月頜首,一時間,兩個人誰都沒再說話,好一會兒,宋清瞳才意識到寢殿裏的氣氛有些微妙,看一眼不知何時臉轉向窗外的上官瀲月,一襲素衣難掩風華,高人自然有高傲的資本,想到自己有求於他,低聲說:“皇後,雲瑾居心叵測,朕不會再讓他侍寢,相父已經告知朕的身體狀況,所以,朕以後就宿在——”

    宋清瞳說不下去了,上官瀲月清冷的背影很挑戰人的神經,經過短暫的停頓,宋清瞳道,“額,朕先去芙蓉池。”她再遲鈍也知道上官瀲月因為那晚的事抹不開麵,所以這幾天一直避開自己,如果她身上沒病倒也無所謂,可是她現在離不開他,所以還得表明自己的心跡,讓他心裏舒坦,對自己會有利一些。

    略顯淩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上官瀲月這才緩緩轉過身,藕荷色的纖柔身影在大殿上消失,眸中溫情脈脈,原本沉重的心緒變得放鬆,她沒有怪他!而且,她方才說,要留宿景德宮!一想到這,上官瀲月的心沒有節奏的狂跳,不由自主在殿上來迴踱著步。

    宋清瞳在溫泉池裏泡了盡一個時辰,當她意識到自己是在拖延時間,不由嘲諷一笑,事事不遂心,她這個皇帝當得真是無比諷刺。

    穿好衣裙迴到寢殿時,宋清瞳發現大殿裏的光線變得昏暗不明,桌上隻燃了一根蠟燭,上官瀲月靠坐在床頭,手中拿著一卷書冊,正在慢慢翻看,宋清瞳深吸一口氣,緩步走到床邊,看一眼依然在認真看書的上官瀲月,勉強一笑:“時辰不早,我們安寢吧。”

    說完,褪掉衣裙,正要脫掉裏衣,餘光見上官瀲月的手忽然一揮,大殿上僅有的一根蠟燭被熄滅,眼前變得漆黑一片,腰間忽然一緊,宋清瞳意識到自己是被上官瀲月抱了起來,然後,後背落在鬆軟的床上,一隻大手輕柔地為她除去身上多餘的衣物。

    他的動作很溫柔,似乎在顧及她的感受,宋清瞳忍不住拿他跟雲瑾比較,相比之下,上官瀲月身上的動作更加細致輕柔,仿佛是在嗬護一件至愛珍寶,但是這樣也會讓人覺得少激情,似乎是在完成一項神聖的任務,責任多過享受,想來他也是迫不得已吧。

    上官瀲月哪裏知道宋清瞳的想法,他動用全身的意誌力,才勉強抑製住身體內翻滾叫囂的**,隻為讓她覺得舒適。

    長信宮

    雲瑾正要脫掉外袍安歇,一名太監小跑進殿,稟告:“迴主子,皇上已在景德宮歇下了。”

    雲瑾的動作僵住,長目危險地眯起來,眸光閃了閃,命

    太監退下,熄滅大殿上的燈盞後,披上一條深灰色的鬥篷,戴上鬥篷帽子,翻身跳出窗外,腳下生風疾行了一段,敏銳地感覺到身後有人跟蹤,唇角微微勾起來,腳上速度加快,同時使出亂花撲蝶的身法,不出一盞茶功夫甩掉跟蹤。

    前麵是大臣值夜的宮室,朝堂上六品以上文官輪流值夜,以供皇帝夜晚諮詢,雲瑾身形一晃進入宮室,室內燃著暖爐,一名身材微胖的大臣正趴在案上打盹,一陣冷風拂來,大臣打了一個激靈忽悠轉醒,抬起頭來,正是皇帝大婚那日雲瑾親自引入筵席的五品文官!

    “告訴他,讓他務必娶公主。”鬥篷帽裏傳來清冷的聲音。

    值夜大臣微微一愣,壓低聲音說:“可是,公主已經許配給了楚天墨。”

    “楚天墨不會娶公主。”說完,深灰色身影轉身走出宮室。

    轉過天,宋清瞳精神充沛地坐在禦座上,垂簾瞟一眼大殿上恭然站立的大臣,沒看見楚天墨的身影,心中一陣失落,她是不是該整頓朝綱了?而且,冷君邪也沒上朝,想起昨天的事,心裏還覺得懊惱,這麵子說什麽也得找迴來。

    東方亮出列稟告:“啟稟皇上,冬至祭天已然準備就緒,隻是,去年的祭天大典,因為先帝過世皇上剛剛登基,所以皇上穿的是先帝少年時的袞服,這次臣命尚衣局重新為皇上製作新袞服,請皇上示下。”

    宋清瞳頜首,“準——”心中盤算,再有十來天,就是一年一度的冬至祭天大典,據說曆年大典都是非常隆重,屆時皇帝要帶領文武百官前往太廟祭拜。

    丞相林況出列稟告:“昨日臨別時,高麗使者突然通知下官,高麗公主無意於楚大人,請皇上重新指派聯姻對象,務必在公主一行人歸國之前告知。”

    大殿上響起低微的議論聲,大臣們交頭接耳,一致認為是公主因嫌楚天墨年紀大而悔婚。隻有宋清瞳心中暗爽,不但解決掉一個大麻煩,還得到楚天墨明確表態,道:“朕心裏有數。”其實人選早就有了,宋昭夜身為熙王,年齡相當並且尚未婚配,將高麗公主配給他再好不過。

    退朝後,宋清瞳乘著龍輦前往瑣心宮,快到瑣心宮時,就見遠處飄飄搖搖走來一個女子,女子身形步態看著很是眼熟,在她肩頭還扛著一個人,宋清瞳覺得眼前的畫麵說不出的怪異,命人停下龍輦。

    耳畔傳來女子甜脆脆的叫嚷聲:“乖徒弟,聽話,跟師傅迴去,師傅把一身本事都交給你。”

    宋清瞳的心

    突突直跳,這聲音是姬如意無疑,可是這尊大神怎麽來了?姬如意越走越近,宋清瞳終於看清,她肩上扛的人竟然是宋昭夜!

    宋清瞳的腦子飛速運轉,宋昭夜為救自己去寒冰穀盜取冰雪蓮,看來是東窗事發,姬如意找來算賬了,不過,聽這意思好像是要收宋昭夜做徒弟,可是宋昭夜是王爺,怎麽可能去寒冰穀學藝,連忙吩咐承影去請上官瀲月,然後扯出一個笑容,迎上去寒暄:“真的是師伯?多日不見,師伯怎麽有空來皇宮一遊?”

    姬如意遠遠地就看見了宋清瞳,眉開眼笑:“真巧!侄媳婦下朝了?嘖嘖,這身衣裳穿在身上真是威風。”說話間就要和宋清瞳錯身而過。

    宋清瞳身上冷汗直冒,姬如意夠囂張的,這裏是皇宮不是菜市場!眼見宋昭夜朝自己投來救命的眼神,他被點穴了?難怪那麽老實。宋清瞳上前一步擋在姬如意麵前,勾唇一笑:“師伯,朕剛剛為皇叔訂下一門親事,十日後迎娶高麗公主過門,煩請師伯先將皇叔放下來。”

    姬如意聞言眼珠滴溜溜直轉,嘴巴一撇道:“那可不行,冰雪蓮可不是拿來白用的,師伯已經同小夜講好了,冰雪蓮送給你,但是小夜必須跟師伯迴寒冰穀學藝,而修煉寒冰功必須是童子之身!”

    宋清瞳聽了姬如意這番說辭隻覺得頭疼,原來冰雪蓮不是宋昭夜偷來的,而是有條件的交換,這事她們不占理,隻能先穩住姬如意再說了。

    想到這裏,宋清瞳笑顏如花:“侄媳婦多日不見師伯,非常想念,師伯可否在皇宮裏小住幾日,朕也好盡盡孝心。”

    姬如意咯咯一笑:“侄媳婦,師伯還有要事在身,迴頭再找你敘舊。”說完扛著宋昭夜,身形一晃繞過宋清瞳,一溜煙跑沒了影。

    侍衛長帶著一隊侍衛趕到:“皇上,要屬下追嗎?”

    宋清瞳擺擺手,他們捆到一起都不是姬如意的對手,現在該怎麽辦?身後上官瀲月的聲音響起:“寒冰穀後繼無人,師伯看來是著急了。”

    宋清瞳心頭一喜,轉過身來,兩步走到上官瀲月麵前,“上官家主,你幫朕向姬如意求求情,皇叔還要娶高麗公主呢!”

    上官瀲月聞聽,眸光閃了閃,道:“師伯認定一件事,誰都擋不住,而且,即使放宋昭夜迴來,他也不會娶公主。”

    “為什麽?”

    上官瀲月略一猶豫,道:“據傳……熙王不喜女色。”

    宋清瞳一挑眉毛,她怎麽沒看出

    來,是不是搞錯了?

    上官瀲月又說:“據傳……熙王在王府裏常常扮成女子。”

    宋清瞳的眉毛挑得更高了,這也太惡心了吧,她怎麽不知道皇叔有這個癖好?可是現在該怎麽辦?看來聯姻對象必須重新選擇。

    宋清瞳坐上龍輦,腦子飛速運轉,封疆大吏世家重臣在腦中梳理一遍,當龍輦停落在禦書房門前時,終於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

    吩咐福全去請元雍,宋清瞳邁步進了禦書房,舒舒服服坐進龍椅裏,元雍出身京城十大世家之一,祖父輩上迎娶過郡主,說來元雍身上有四分之一的皇室血統,她可以封他一個侯爺之類的頭銜,也就配得上高麗公主了,而且,元雍曾陪祥運公主遊覽過京城,宋清瞳越想越覺得可行,這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元雍走進禦書房時,看見宋清瞳正在埋頭批閱奏折,步子不覺放輕,宋清瞳知道元雍進來了,道:“元愛卿,請坐——”說完,在奏折上快速批了幾個字,合上折子,目光看向元雍,不住地微笑點頭,風流俊美瀟灑不羈,絕對配得上祥運公主。

    試探問道:“元愛卿那日陪公主出遊,覺得公主如何?”

    元雍心頭一動,臉上笑容漸收,注視著宋清瞳魅惑一笑:“公主溫柔端雅,陪公主出遊是臣的福分。”

    宋清瞳聞言一笑,也不轉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朕欲將公主許配給元愛卿,元愛卿意下如何?”

    元雍聞聽神色變了幾變,今天早朝上,他本該出列請求迎娶公主,可是看著禦座上肅穆端坐的明黃色身影時,他猶豫了,本來以為事情已經過去,誰成想,宋清瞳會主動提出來!他已經浪費了一次機會,這一次,不可以放任機會從手邊溜走,否則,他就太對不起那個人了。

    “能夠迎娶高麗公主,是臣的榮幸,隻是臣身份低微,恐怕折損了公主。”說完心頭一陣抽痛,雖然他知道此番迎娶公主不是真的。

    宋清瞳含笑道:“朕封你為安平侯,食邑萬戶,這樣總配得上公主吧?”

    元雍跪地謝恩,宋清瞳走出龍書案,親手扶起元雍,看一眼頭快埋得肩膀裏的元雍,不由一笑,難得他也會害羞,更加認為元雍對公主有意,她總算對得起祥運公主。

    戲謔道:“元愛卿不久便是高麗駙馬,將來可不許棄了北秦,跟公主去高麗謀官。”

    元雍心底一震,狹長雙眼快速看一眼宋清瞳,見她眸光明澈得宛如江南春水,心頭不由

    一顫,一股疼痛隨之蔓延開來,傳言皆虛,通過在朝堂上不足一個月的接觸,他發現她不但不昏庸,而且勤於朝政體恤大臣,明明國庫空虛,還要創辦官塾收留培育那些孤兒,他越和她接觸,就越來越沉迷,現在,他的心已經開始動搖,難道他真要親手滅掉北秦?可是,他不能背叛離宮,他已無法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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