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是喧鬧的歌舞之聲,還有時高時低的笑鬧聲,隔間那一堵小小的木質屏風根本擋不住什麽。敖晟其實是個非常痛恨吵鬧的人,但是在這一個小小的隔間裏,眼前是蔣青,耳邊的聲音仿佛也突然變得很遙遠。

    當兩個人相互依偎都需要找一個理由,那麽現在這樣彼此靠近的機會真的非常值得珍惜,敖晟接著這個機會,肆無忌憚地盡情擁住蔣青,將累計了多年的思念都用一種極低微的語調輕輕地訴說出來。蔣青微微皺眉,轉臉看靠在肩膀上的敖晟,他的聲音極輕,可以理解為怕外麵的人聽見,但是裏頭的那一絲小心翼翼還是能清晰地分辨出來。蔣青無奈地看他,心裏有幾絲不解,對於敖晟為什麽會對自己如此癡迷,他一直弄不清楚,難道隻是因為小時候的一種依戀,但是一個帝王,何苦愛得如此委屈?

    似乎是看出了蔣青的心思,敖晟輕輕地摸著他的長發,低聲道,“這世上,隻有三個人這樣抱過我,我娘、小黃,還有你……我娘抱我的時候,讓我一定要做皇帝,給她出一口氣。小黃抱我的時候,讓我發誓絕對不為難黑雲堡和司徒,他這個哥哥可以幫我奪皇位……隻有你抱著我的時候,什麽都沒有說過。”

    蔣青微微一愣,抬眼看敖晟。

    “你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對我好不用我付出的人。”敖晟苦笑,“你這樣的人,以前從沒有過,以後也不會有,我想不出來不愛你,我還能愛誰了,要不然你幫我想想?”

    蔣青靜靜地聽敖晟說完,細語在外間喧鬧的樂聲之中,不知為何顯得異常的清晰,他突然發現,敖晟竟然是天下數一數二的一個可憐人。那麽多人想當皇帝,當了皇帝之後想的也是,天下那麽多美人,我挑哪一個來愛?他想的卻是,天下就剩下那麽一個真心的人了,如果錯過了,他還能愛誰?

    安慰一般,蔣青輕輕地拍了拍敖晟的背脊,敖晟將他擁得更緊……兩人在小隔間裏,一直擁到很晚,直到歌舞散去,吃喝的人離開,蔣青開始懷疑敖晟是不是已經睡著了,才被那人輕輕地放開了。

    敖晟依然有些不舍,看了蔣青一會兒,心裏納悶,為什麽抱了那麽久,還是覺得很短?什麽也不再說了,隻是拉著他的手,往迴走。

    此時天色已暗,兩人在大街上並肩往迴走,握在一起的雙手也就不用分開,蔣青沒再將手抽迴來,反正是大晚上了,不會有人看到,而且,應該也不會有下次吧……想到這裏,他突然覺得有些可悲,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竟然不敢讓人發現,也不

    敢想以後。他和敖晟,一個遮遮掩掩,一個小心翼翼,一個微微抗拒,一個不斷試探……看來,無論身份多麽的尊貴,為了感情,都可以變得很卑微。

    長長的一段路,兩人走了很久很久才迴到了皇宮的偏門口前。

    小太監文達舉著一個燈籠,正站在門口等待著,見兩人迴來了,也不多說什麽,隻是轉身,提著燈籠引著兩人往前走。

    迴到了院子後,兩人分開,蔣青迴到自己的房間,敖晟迴寢宮。

    蔣青打開房間門,敖晟已經跑進寢宮了,牆壁上的牆板大大地敞開著,兩人對視了一眼,轉身去洗漱,動作都很快,換好了衣服,上床睡覺。

    敖晟盯著一枕之隔的床上蔣青的側臉,伸手過去,輕輕抓住他的手,蔣青身子僵了僵,卻沒有掙開,隻是閉著眼睛睡覺。

    敖晟心中了然,每次隻要讓蔣青看到自己的困境,他就會很心軟,蔣青是個很會為他人著想的人,一旦心軟,他也不知道怎麽表達或者安慰,所以就會變得特別的順從起來……自己每次都是利用他的這一點來獲取更多的溫柔,實在是有些卑鄙。想到這裏,就不由自主地輕輕歎了口氣,這時,蔣青的眼睛突然睜開了,轉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如果隻是心軟,不會讓你成功那麽多次的。”說完,抽迴手轉過身去,留下個背影給敖晟,小聲嘀咕了一句,“少胡思亂想,快睡吧。”

    敖晟愣住了……良久才從震愣中迴過神來,呆呆看著蔣青的背影,問,“不是心軟……那是什麽?”

    蔣青不說話,繼續睡,固執地不肯理會敖晟。

    敖晟有些無奈,但是心裏那分隱隱的痛楚卻消失了,手輕輕抓著蔣青蓋著的那條青色絲麵錦被的被角,緩緩睡去。

    兩個都沒愛過人的人不知道,有一種感覺介於心軟和心痛之間,會讓人左右搖擺、患得患失,那種感覺……叫心動。

    一夜好夢的兩人,依舊伴著鍾聲醒來。

    上了朝,就有人來稟報說,三位已經告老的老臣抬著四千萬兩銀子在門口說要晉見。

    敖晟一挑眉,看了一旁的蔣青一眼——漲價了啊!

    蔣青搖了搖頭,能拿出那麽多銀子來,說明這的確是巨貪啊!

    敖晟不動聲色,佯裝有些吃驚地說,“是麽?讓他們上來!”

    不久之後,就見三個老臣官袍上殿,身後跟著的下人抬著八大箱子的金銀,顫顫巍巍地跑了進來,將箱

    子往地上一放。

    三個老臣跪下,給敖晟行大禮。

    敖晟對他們擺擺手,“三位愛卿平身,來啊,賜座。”

    文達帶著幾個小太監給三人送上了座椅,讓三人坐下。

    三位老臣彼此對視了一眼,都覺得有麵子,要知道,他們卸任之前官職也不算太高,這朝上連季思和墨西戎都站著,卻讓他們三個坐下了,真是長臉啊。

    敖晟笑道,“三位愛卿這是何故?”

    “哦,啟奏皇上。”秦良光站起來迴稟,“我等聽說皇上最近籌集軍費,因此就將家中大部分財產全都變賣,加上了祖產和子孫那裏的官俸,總共湊足了四千萬兩,給送過來了,以盡我等綿薄之力。”

    敖晟假意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道,“三位愛卿,這可如何使得?你等為了晟青操勞半世,朕怎麽舍得花你們的銀子?”

    “唉,皇上。”於昊站起來道,“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沒有晟青,也沒有我們的富貴,別說傾家蕩產,就算是讓我們賠上性命,也在所不辭啊!”

    “哈哈……說得好!”敖晟點了點頭,對周圍的群臣道,“你等看看,理當以這三位老臣為楷模,記住這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沒有晟青就沒有你們的富貴!”

    一旁的季思和墨西戎對視了一眼,都忍著笑,給敖晟行禮,帶著群臣齊聲道,“皇上聖明。”

    敖晟點頭,蔣青在一旁的屏風後麵看著,就見敖晟滿臉的笑容,但這笑容卻沒有一絲是融入眼底了,相反的,眼裏那淡淡的殺意,看得人甚是心寒。

    “皇上。”季思出班道,“三位老臣為了晟青基業,不惜變賣家財,實在是令人敬畏,微臣替三位老臣請賞。”

    “嗯,好!”敖晟想了想,道,“這樣吧,我封你們三人侯爵之位,分別是永壽候、永福候、永祿候……至於金銀,朕先不賜了,這麽你們送來我送去的也沒意思。這樣吧,這皇宮甚大……朕一個人也住不下多少,不如……你們三個搬宮裏來住吧?”

    “嗬……”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麵麵相覷,心說不得了了,花了四千萬兩銀子,得了個侯爺不說,還能住進皇宮裏頭來,這真是祖孫世代修來的福分啊!

    敖晟見幾人喜不自勝的樣子,就對文達說,“文達,你帶三位老臣去住處看看,若是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立刻找人修葺。”說完,一擺手。

    文達盯著敖晟向下微微一擺的手,點

    頭,“奴才遵旨。”說完,就對三位老臣道,“幾位大人,請跟奴才來。”

    三人樂嗬嗬地就跟著去了,而朝中的好些大臣都暗自擦了把汗,季思和墨西戎對視了一眼,冷冷地看了那三人樂嗬嗬離去的背影一眼,搖頭——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敖晟抬眼看了看朝中的百官,淡淡道,“朕也不要你們傾家蕩產,不過麽……”

    話沒說完,季思就走出來,對皇上道,“皇上,老臣願將畢生積蓄捐出,為晟青盡綿薄之力。”

    敖晟看了看季思,點點頭,道,“老臣相,有心了。”

    隨後,就見滿朝文武紛紛出列,給敖晟行禮,說願意將家財捐出。

    敖晟整理了一下衣袖,道,“你們也不用將家當都捐出來……以後用的找你們的地方多著呢,記著這茬兒就成,來日方長麽。”

    眾臣一起道,“皇上聖明。”

    敖晟點了點頭,看別處……之前,敖晟幾乎在朝上的每時每刻都會抽空看蔣青,但是今天從剛剛開始,他的視線就一直沒有移到蔣青的身上。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敖晟自覺,今天的自己,是那個戴著麵具,讓人猜不透的皇帝,是將人命玩弄於鼓掌之間的霸主,這樣的自己,他實在是不想讓他的青看見,也不想從蔣青的眼裏看出任何的一絲不滿,他會心痛。

    蔣青倒並沒有任何的不理解,他隻是不自覺地將現在的敖晟跟昨晚的敖晟比較,昨晚的敖晟,深情、真心,現在的敖晟,威嚴、陰狠……這就是帝王麽,這些自己並沒有教過他,他是怎麽學會的呢。

    文達將三個大臣帶到了皇宮的北邊,三人一抬頭,有些納悶,眼前並沒有巍峨的宮殿,隻是一塊荒地,就不解地看文達。

    文達並不多言,隻是對著遠處打了個響指。

    指音落下,就躍下了三個影衛,到了三位老臣的身邊後二話不說,一人一手,鎖喉……

    文達一轉臉,就聽到“哢嚓”的三聲響,隨後,三個影衛上前探了探地上三人的鼻息和頸脈,對文達道,“公公,都死了。”

    文達點點頭,道,“都扔去亂葬坑吧,處理得幹淨些。”

    “是!”三個影衛帶著屍體走了。文達站在原地,四外望了望,抬頭看見了遠處的一處殘垣斷壁,那裏是冷宮……以前皇上曾經居住過的地方。

    文達突然有一些好奇想去看看敖晟小時候生活的環境是什麽樣的,但是在他邁出

    一步的時候又同時將腳步收了迴來,轉身,迴金殿去了。

    迴到大殿之時,眾臣已經散朝了,就留下季思在清點財務登基造冊,大殿上堆了滿滿的金銀。敖晟吩咐,“抽出一千萬兩給宋曉做軍費,其他的先收入國庫。”

    “是。”季思認真地清點著。

    敖晟突然笑道,“季相,朕不想要你的銀子……”果然,見季思瞪起了眼睛,敖晟擺擺手,道,“你的銀子又不是貪的,是多年剩下來的俸祿,朕不能要。”

    季思臉漲得通紅,“皇上,國家興亡……”

    “行了行了。”敖晟擺擺手,“你就別跟我來匹夫有責這套了,這樣吧,你捐出來了,我再要你收迴去,你鐵定不高興,這樣吧,我賜一千兩黃金給你,就算是賞你這麽多年為晟青盡心盡力吧,你也給子孫留些福澤。”

    季思愣住,敖晟拍拍他,笑道,“墨相沒有的,你可別說出去啊,不然老頭該說我偏心了。”

    季思也笑了,點頭跟敖晟道謝,敖晟迴頭,就見蔣青靠屏風站著,嘴角帶笑。

    文達走到敖晟身旁,低聲道,“皇上,都處理好了。”

    敖晟點點頭,道,“帶人將他們的家人安排好,讓他們迴鄉裏好好過日子吧,多餘的財產都收迴來,子嗣不要傷害。”

    “是。”文達轉身吩咐人辦事去了。

    忙完了軍費的事情,敖晟和蔣青離了金殿迴到院子裏,敖晟湊上去問,“青,我處理得還滿意否?”

    蔣青迴頭看他,道,“你是皇帝,怎麽問我?”

    “你是皇帝的夫子。”敖晟笑。

    蔣青停下腳步,低聲道,“你是好皇帝。”

    敖晟立刻高興了起來,道,“那給親一下,算是獎勵?”

    蔣青看了他一眼,搖搖頭,轉身走了,敖晟有些失望也有些無奈地跟上。

    ……

    又過了四天,這日中午,宋曉跑了過來,對敖晟道,“皇上,葉無歸和汪乾坤將八萬囚犯給我弄來了。”

    “這麽快?”敖晟和蔣青都大吃了一驚,連正好來跟敖晟研究對王燮戰術的季思也是大大地吃驚,問,“五天就運來了,怎麽可能呢?這好幾萬人呢,光打造木籠囚車都得四五天的啊!”

    宋曉笑著一擺手,道,“不是關在囚車裏送來的,都是走來的!”

    “走來?”蔣青略微吃驚,“八萬囚犯

    走來麽?哪兒來那麽多軍卒護送呢?”

    宋曉聳肩,“這我也不知道啊,最奇怪的就是,那些囚犯連腳銬都沒戴著,自己乖乖地就走來了。”

    “有這等事?”季思站起來,道,“葉無歸和汪乾坤呢?”

    “說是要先安排一下,之後就到。”宋曉說話間,文達就進來通稟,說汪乾坤和葉無歸兩位學士來了。

    “叫進來。”敖晟吩咐。

    不多會兒,汪乾坤和葉無歸就走了進來,兩人滿身的塵土,看來迴來之後就馬上進宮了,都沒來得及迴家沐浴更衣。

    “起來起來。”敖晟對要行禮的兩人擺了擺袖子,道,“二位辛苦了。”

    汪乾坤和葉無歸都站了起來,想客氣幾句,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季思就問,“你倆用的什麽方法,這麽快將犯人都弄來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汪乾坤道,“是葉賢弟想出來的法子。”說完,對葉無歸一點頭,示意——你說吧。

    葉無歸先對敖晟和季思行了行禮,道,“皇上,請皇上先恕臣無罪。”說話間,看了一旁的蔣青一眼。

    敖晟被弄得莫名其妙,和蔣青對視了一眼,蔣青也搖搖頭,看不出來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行了,朕恕你無罪,你要是再賣關子朕可砍了你。”敖晟一擺手,道,“說!”

    “是!”葉無歸道,“因為時間緊迫,如果打造木籠囚車運人,一方麵耗費人力物力,關鍵是時間耽誤不起,另一方麵,千裏迢迢,那麽多人關在囚車裏,也容易關壞了,不劃算。”

    敖晟點點頭,聽他繼續說。

    葉無歸接著道,“臣讓每個囚犯都吃下一顆藥丸,說是劇毒,每兩天發作一次,如果不能吃下另一顆毒藥,就會當場毒發身亡,第二顆毒藥吃下去,就能將時間再延長四天……而所有的解藥都在京城裏頭,要想解毒,就要在六天之內都趕到京城。”

    敖晟和蔣青麵麵相覷,這法子像是木淩經常用的。

    “你有這麽多毒藥?”蔣青有些不解。

    葉無歸笑了笑,迴答,“迴青夫子,都不是毒藥,隻是一般的常見藥丸,我去之前在樂都搜集的,大概有十幾萬顆,裝了好幾箱子。”

    “他們都信了?”季思覺得不可思議。

    “不。”葉無歸直言,“我特意給了一部分人真的毒藥,是兩天就會發作的那種,大概有幾百顆,並且找人拖

    延這幾百人取藥的時間,他們沒有拿到藥,都毒發身亡了。”

    季思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裏不禁吃驚,這葉無歸心腸真的挺硬,要不然不宰,要宰一下就宰了幾百個,可謂殺雞儆猴,徹底將那幫犯人鎮住了!

    敖晟也明白了,為什麽葉無歸要先請罪,還要看蔣青……他知道蔣青心善,是求自己不要因為蔣青不滿而殺了他吧。

    敖晟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那些犯人本來也都是死囚,你為了大局而做出的決定是正確的,如果戰役得勝,可以救數萬百姓的性命,沒罪,做得很好。”

    “多謝皇上。”葉無歸鬆了口氣。

    蔣青在一旁看著,心裏自然明白,敖晟要考慮的並不是方法殘不殘忍,而是有沒有效……幾百換八萬,絕對是值得的,這就是帝王,永遠會舍棄小的一部分,保全大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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