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顯然跟魏家一樣,以為從陳州急調的軍糧乃是玄武觀風使硬挺李重的後手。


    隻要斬斷這隻手,李重為了維持軍鎮不亂,八成會向陳許商會服軟,以期恢複補給。屆時,陳許商會再運來一批糧食,斷斷續續地供應,可以把李重死死拿在手裏。


    所以她跟陳許商會一樣,都希望第一批糧食運不到。


    不一樣在於,她還希望找到第二批,也讓其運不到。


    南唐密諜查探過了,許州境內的各大糧倉確實放空。


    所以第二批糧食目前在哪裏,是個極其關鍵的問題。


    她判斷有三種可能。可能早就運來許州,藏在各縣,乃至陽翟城內的隱秘地點。


    這樣最為便捷,但也最不穩妥,一旦讓李重偵知,派兵強搶,很可能瞬間翻盤。


    還有可能早就運來許州,藏在郊外某處隱秘地點。


    這樣依然便捷,但也不算穩妥,因為存糧處必須有河流、有碼頭,可以水運。


    走陸運需要大量的騾馬車以及人手,而且必須走驛道,根本不可能隱藏行蹤。


    又值冬日枯水期,附近足夠吃水過糧船的河流就穎水一條,碼頭也就那麽多。


    如果李重反應夠快,及時找到藏糧處,還是能翻盤。


    最大的可能是陳許商會從陳州抽調了前後兩批糧食。


    設法讓前一批永遠到不了,後一批以時間和數量為間隔,一船一船地運抵。


    她把寒天放放出去,首要目的並非第一批糧船,而是後麵那一批批的糧船。


    她相信陳許商會經過精算,後麵那一批批運來的糧食隻夠讓許州軍鎮的官兵饑一頓、飽一頓,餓不死也站不起來,用以逼迫李重低頭束手。


    換而言之,許州軍鎮的補給將會一直吊在瀕死的邊緣。


    她隻需輕輕推上一下,造成一定的損失,忠武軍不戰自潰。


    如果李重服軟還拿不到足夠的糧食,陳許商會將承受風少和李重的雙重暴怒。


    軍鎮再怎麽缺糧,短時間內,千兒八百人還供得起,一定會拿陳許商會開刀。


    陳許商會在許州一手遮天,當然不是好相與的,死到臨頭一定會拚死反擊。


    南唐密諜設法在其中撩撥一下火頭,雙方說不定會拚個玉石俱焚。


    忠武軍乃是北周發兵大唐的三大主力之一。


    事若至此,一定會嚴重影響,至少拖延北周南征的步伐。


    為了達此目的,就算惹惱風少,以致被殺,她認了,而且認為自己死得很值。


    所以,當初把寒天放放出去的時候,直接就是以斷線風箏的方式。


    主動切斷所有與之聯係的方式。


    冰天雪地,荒郊野外,就算她想找寒天放,確實找不到。


    就算風少殺了她,她也找不到。


    風沙看著伏身請罪的雪娘,輕聲道:“我不怪你,你起來吧!”


    雪娘這一招“先斬後奏,木已成舟”,確實挺狠,可惜不準,並沒有打中要害。


    起碼沒有打中他的要害。


    他很感慨,因為雪娘抱著赴死之心,卻做了無用之功。


    雪娘聽風少語氣溫和,揪緊的心兒鬆下,奈何手軟腿軟,連撐好幾下,勉強挺身跪直,垂首道:“奴家感謝風少寬恕。”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後背涼津津的,已被冷汗濕透。


    風沙給她倒了杯熱茶,親自遞她手上。


    雪娘受寵若驚地接過,仰頭一口喝完,入口十分滾燙,臉都燙紅了。


    風沙笑了笑,柔聲道:“我來時發現街上很熱鬧,你陪我出去逛逛。”


    雪娘大喜過望,奈何嘴巴燙得張不開,隻能使勁點頭。


    斬邪取來風沙的大氅。


    雪娘趕緊給風沙披上係緊,又點了幾個精幹的手下,尾隨保護。


    三人登上舫船,尋了個可以看見堤後集市的南岸淺灘,靠到岸邊架板下船。


    另外還有一艘舫船也靠了岸,下來四個人,與前一批下船的四個人兩兩散開,遠遠地跟在後麵。


    斬邪單獨與風沙和飛歌在一起的時候相當活潑,有了外人則肅容板臉,緊緊抿唇一言不發,冷眸四下轉掃,一副淩厲幹練的模樣,怎麽看都是一名高冷的女保鏢。


    過了岸堤,走上去集市的小路,風沙轉頭向雪娘道:“徐祭酒給我寫了封信,說陛下要遣他出使北周。這事你知道嗎?”


    雪娘當然知道。為此,她特意聯絡上林羊羊,赦免其叛逃之罪,還許諾榮其全家,就為了讓林羊羊能夠在身邊影響風少,使之為徐祭酒出使北周有所助益。


    隻是沒想到徐祭酒居然給風少寫了封信,更沒想到風少會直接跟她提及這件事。


    這是她最想跟風少談論的事了,奈何根本沒有這個資格,也一直沒有這個機會。


    事到臨頭能說了,她又覺得茲事體大,深怕哪句話說輕了、說重了起了反效果,緊張之餘,不免患得患失,一時竟不知道怎麽接話。


    風沙見她滿臉緊張之色,笑道:“我就當你知道了。正好要請你幫個忙。”


    雪娘使勁定下神,字字斟酌道:“風少請說,奴家聽著。”


    風沙反而岔話:“之所以跟你說,因為你對大唐忠貞,行事幹練,我信得過。”


    雪娘眼眶瞬間紅了,臉上浮現無比複雜的神色。


    這次得罪風少,真是抱著必死之心。忽然得其稱讚,萬般滋味一齊湧上心頭。


    風沙緩緩道:“我人在途中,徐祭酒這封親筆信千裏迢迢送來,可謂幾近輾轉……”他語氣溫和,娓娓道來,雪娘的情緒漸漸平複。


    “你帶著我的迴信返迴開封,等待徐祭酒並親手轉交。我還會給你一封推薦信,持著信找對人,有些事情就能水到渠成。此乃關乎大唐國運之重任,你務必謹慎。”


    其實這相當於風沙派遣的特使。


    雪娘聽呆了,一臉不能置信。就像九天之上落下一顆幸運星,還正好砸她頭上。


    風沙輕咳一聲:“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雪娘驀地迴神,難掩激動的心情,結巴道:“您是想讓奴家給徐祭酒打前站。”


    風沙點點頭,補充道:“代表我。”


    徐玄有兩個身份,一是南唐的祭酒散騎常侍,一是四靈南唐總執事。


    受唐皇派遣,馬上將要出使北周。


    兩種身份,通常意味著兩種利益。


    這兩種利益很可能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突然不遠萬裏發信給他,無非是想要借助他在北周建立的勢力,握之為刀。


    至於這柄刀到底砍向誰,他人不在,根本沒法把握。


    尤其人家特意越過四靈,找他個人幫忙。意味深長。


    奈何人家是總執事,他不想得罪,更不能明著拒絕。


    隻能打馬虎眼。


    既然人家是以官麵的身份出使,那麽他就冠冕堂皇的相助。


    無非幫忙介紹北周一些頭麵人物,讓人家明麵上如魚得水。


    至於他真正的勢力,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弄清楚人家真實目的為何,真實利益為何,與他有無利害關係之類。


    再來決定以何種身份,何時介入。


    另外,他喜歡雪娘的忠貞幹練。


    但是,這麽忠貞幹練的南唐密諜首領留在許州,他怎麽可能放心?


    所以特意把這份美差交予,既是獎賞,也是順理成章地把人趕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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