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元年,5月25日,道士袱鎮。


    江水東去,江風東來,一風一水,讓元宋兩國的水師再度在道士袱鎮周邊的長江上見麵了。


    一艘掛著“元”“李”等大旗的大戰船上,元國江西宣慰使李恆見到對麵如此多的宋船,也不禁心中發顫。


    李恆乃伯顏的手下,祖上是西夏人,曾居山東淄州。當年李璮起事,屠盡李恆族人,自此後李恆就與李璮和他背後的東海人結下了血海深仇。也是因此,在這個夏國興起的時代背景下他顯得格外可靠,被元國朝廷和伯顏分封在黃州、壽昌、大冶一帶,還加了江西宣慰的銜,直麵宋軍。


    然而……


    李恆迴頭看了看自己的陣容,除了兩艘大戰船和十幾艘龜船,其餘的就隻是湊數的而已,跟對麵完全不能比啊!


    這幾年來李恆獲得封地,也在盡力擴充自己的軍力,可畢竟隻是兩州之地,就算榨幹最後一滴油水,也沒法跟對麵用一路資材培養起來的中江軍相比啊!


    這時一艘快船自上遊而來,快速朝戰場接近著,李恆滿懷期待地看過去,看著它靠上了自己的座艦,一名使者從舷梯匆匆登了上來,上了艏樓。


    李恆主動對使者問道:“怎樣了,蔡郡王的援軍何時可到?”


    蔡郡王高達在攻略湖廣的過程中居功至偉,也占據了湖廣的核心之地鄂州,掌控了最大的地盤和最多的人口。如今宋軍攻來,他自然該有當仁不讓的援救之責。宋軍是今日才抵達道士袱,但大軍調動有跡可循,李恆並非是今日才知他們要來,早早就上報高達請援了,今日正巧使者就迴來了。


    但是,沒想到,使者卻一臉憤懣的表情,撲通跪在了甲板上,道:“高老兒不肯出兵!他說嶽州生亂,已經調兵去協助孟萬戶防守了,東邊再抽不出來了。他不信江西宋兵有那麽多,說‘黃壽有江山之險,李宣慰能征善戰,必能拒宋軍於外,本王就不去搶功了’?隻撥了些糧草敷衍!”


    “什麽?!”李恆和周圍的兵將都震驚無比。


    千戶劉用世忍不住喊了出來:“郡王這是老糊塗了麽?若是我們這邊有失?他的鄂州不就又要直麵宋軍了麽?難道他竟不懂唇亡齒寒之理,安生日子不想過了?”


    使者委屈地說道:“對?當時我就是這麽跟那老兒說的?可他仍頑固不肯出兵!”


    “不妙了。”李恆長歎一口氣,說道:“蔡郡王當年就和東海軍有所糾葛?現在天下大變,恐怕心思不純了。”


    劉用世眼睛瞪大了:“他可是我大元唯一一個漢王啊?他怎會?他怎敢?”


    李恆搖頭道:“人心易變,誰知道呢。”


    “轟……!”


    這時兩支水師的前鋒小艇已經遭遇,相互開炮纏鬥起來了,甚至能聞到順著江風飄過來的硝煙味。


    劉用世看著己方的小艇敗退迴來?不由得吞咽口水?又對李恆說道:“萬戶,宋軍勢大,不如我們先退迴華家湖,避戰保船吧。”


    華家湖即是後世黃石市北的花馬湖,與長江有狹窄水道可通?軍城“流圻壘”便築在這水道之旁。隻要元軍戰船往華家湖裏一躲,封閉水道?那宋軍戰船就是再多,也拿他們沒什麽辦法了。


    李恆卻搖頭道:“華家湖乃是死地?若宋軍堵住湖口,慢慢拔除周邊據點?湖內船便成了甕中之鱉。先退迴黃石港?將戰兵放下?船隻退迴黃州去吧。”


    他握緊了拳頭,看向東方的宋船:“宋人便是水師再強,也得送陸軍上岸才能攻城略地,屆時我們便會他一會!”


    ……


    5月27日,流圻壘。


    “轟……轟!”


    長江之上,一排宋軍的小艇正不斷發出轟鳴,船身起起伏伏,將碩大的炮彈拋出去。


    這些小艇是隆興府製造的“岸轟艇”,仿照當年的東海閃光級設計,基本形製一模一樣,搭載了一門玉帶區仿150mm鯊炮製造的短重炮,發射的是自鑄的爆炸彈。這爆炸彈比起元軍迴迴炮的爆炸彈要小上一半,但由於引入了華夏鑄造技術,且使用了進口的火藥和慣性引信,所以效能隻高不低。


    炮彈劃出高拋物線,跨越近千米的距離,在流圻壘上方繽紛爆炸,彈片四飛,令城中守軍抱頭奔逃,苦不堪言。


    四年前,元軍正是靠曲射的迴迴炮發射爆炸彈攻城略地,現在也嚐到了同樣的滋味!


    另一邊,在稍南一點的黃石港區,更多的宋軍船隻在炮擊的掩護下輕鬆靠岸,將一隊又一隊的步兵放了下來。


    “不好!”留守流圻壘的劉用世感覺到了不妙,“流圻壘離江太近,這般被動挨打,萬萬討不了好啊!難怪他們這麽快就取了道士磯,攻過來了!”


    前日李恆率水師從道士磯撤離,但仍留了一部人馬在岸上防守。按理說道士磯上有多年營造的工事,宋軍想啃下來得費些功夫,但沒想到僅過了兩日就過來了。現在看來,就是活生生被艦炮轟下來的啊!


    旁邊一名親衛問道:“千戶,那怎麽辦,我們要不要先往後撤一點?”


    劉用世一咬牙:“撤!但不能現在撤,不然一出城就被轟散了。傳令下去,各隊各自掘壕避炮,堅守下去,入夜後我們再撤!”


    命令傳達下去,元兵有了盼頭,默默挖起了坑躲進去。所幸宋軍也沒那麽多炮彈可以揮霍,一開始登陸的時候猛轟一陣,後來開始紮營了,就隻是偶爾打上幾發示威。流圻壘中城牆彎彎曲曲,元兵就是完全不躲,都不一定能炸到幾個,現在挖坑躲好,傷亡就更少了。隻不過不時從頭上冒出來的爆炸聲還是令人心驚膽顫。


    夏日天長,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宋軍停止了炮擊,元軍也開始做飯恢複體力。這次要跑了也不需吝嗇存糧,劉用世慷慨地供應了大量肉食,讓士兵們好好吃了個飽。


    等到夜深,他們便打開城門,悄悄向西逃去。城中兩三千兵,想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也不容易,劉用世將他們分為三路,分別自北、西、東門撤離,井然有序——


    砰!


    正當劉用世等人心中安定,以為逃出生天之時,靜謐的夜色之中卻突然傳來了清亮的槍擊聲!


    “怎麽迴事?”劉用世驚愕無比,傍晚之時他已經看過了,中江軍尚在城南兩裏地外,沒有埋伏的跡象啊!


    他轉頭看向四周,然而月色陰暗,也看不出什麽端倪。相反,迴應他的是更多的槍聲——


    砰砰……砰砰、砰!


    槍聲並非從一個方向密集響起,而是四麵八方間斷傳來。


    劉用世很快想明白了:“這是中江軍的銳士!”


    四年前邊居誼在自己軍中設立“銳士”編製,挑選精銳槍手作為散兵行動,收效顯著,後來中江軍也延續了這個傳統,在每個步兵營中都設了一個輕步兵連,又稱銳士連。這些銳士平日裏就嚴加訓練,還裝備了精準的線膛槍,實力強悍,這次顯然就是他們趁著夜色摸了過來,埋伏了出城的元軍。


    劉用世雖然看出了原因,但卻毫無辦法——現在天黑,銳士們往草叢裏一躲打冷槍,怎麽找?若是硬要人去搜,恐怕搜著搜著自己就散了啊!


    冷槍仍在繼續,而且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南邊的中江軍營燈火大作,步兵們舉著火把開始走過來了。與此同時,江上的岸轟艇也再度轟鳴了起來,雖然這黑漆漆的多半打不準,但隻要有個聲響,元兵們就心裏直顫啊!


    劉用世當機立斷:“不管了,快跑吧!各自尋出路,去大冶縣集合!都跑吧!”


    大冶位於南邊內陸(縣城在後世大冶市西七公裏處),不用擔心炮艇轟擊,正是擅長陸戰的元軍的主戰場。


    各路元兵得了命令,拔腿向西南拚命跑去,但這麽一跑就亂了起來。旁邊埋伏的銳士們更是抓緊機會開槍射擊,外圍的元兵不斷倒地,而這更加劇了他們的混亂。到後來,甚至有銳士大膽地跳出來,三五成群端著刺刀直接就殺過去的。


    再過了一陣子,中江軍主力壓過來,元兵更是作鳥獸散。不過畢竟天黑,中江軍也不好追擊,殲滅了一批殘敵,就轉攻流圻壘了。


    經過一夜倉皇的逃亡,等到劉用世望見大冶城的時候,身邊還剩下的兵丁就隻有百餘人了。


    然而他在前方見到的,卻不是令人安心的友軍,而是硝煙和炮聲——


    “什麽,中江軍都打到大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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