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行山口。


    10:24am.


    “都說說吧,該怎麽辦?”


    按脫沒有辦法,隻能把身邊的將領們都招過來,看看有什麽辦法沒。其實也沒多少人,有主意的就兩個,蒙將也速帶爾和一起逃過來的郭侃。


    實際上途中他們還遇到了提前逃跑的嚴忠範一行人。但是可能是姓嚴的心虛,不敢與按脫大帥同行,仍然呆在自己軍中。而按脫急於跑路,也沒留下來跟他糾纏,所以嚴總管這時就不在眼前。


    也速帶爾看了看城關的方向。關牆上有不少缺損處,顯然是被火炮轟擊過,牆頭上已經插上了風格繁複的東海旗幟。他至今也認不出上麵畫的到底是什麽,隻是對它印象極為深刻。


    雖然東海軍已經占據了城關,但是卻並未在上麵固守,而是在關下掘壕插樁修建了工事倚城而戰,做出了一副進取的姿態。


    他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禁抱怨了起來:“嚴忠嗣不是帶了三千人守在這裏嗎?怎麽說下就下了?嚴家人真是廢物啊!”


    聽他這麽一說,郭侃把目光從城牆上收了迴來,指著汶水之上的東海炮艦說道:“恐怕是因為這個了!守軍多則多矣,但關牆隻有一麵,若是背腹受敵,那也沒什麽辦法。這些東海大船,恐怕是從東平那邊過來的,上麵還搭載了不少火炮,怎是嚴萬戶能擋住的?聽說濟南那邊也是在水師上吃了大虧,沒想到,艦船搭載火炮之後,竟然恐怖如斯。這麽一隊炮艦,進可攻退可守,還可搭載士卒,神出鬼沒,簡直是兵家用奇之最,有誰可擋?我們敗得不冤啊……”


    他說的沒錯。按兵法正道,行山口這樣的關隘必須要有能存兵固守的地方才行,而不能隻是單單一堵攔路的牆。但是蒙古人是禁止治下世侯修城的,就這麽一堵牆,還是嚴忠濟鑽空子才修出來的,哪敢把它擴建成一座真正的關城呢?所以嚴忠嗣的守軍隻能臨時在城關西邊紮寨屯兵,如果敵人隻是從東邊來,這問題也不算大,但是當敵人從西邊過來還是帶著幾十門大炮的時候,結果就可想而知了……


    雖然分析得很正確,但也速帶爾看見郭侃這一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樣子,頓時不耐煩了起來:“水師再強,到了沒水的地方,還不是我們馬軍的天下?你別說這些了,現在有什麽辦法趕緊拿出來吧!”


    郭侃一愣,看到周邊幾個蒙古人包括按脫都看向了自己,不禁苦笑了起來。


    事到如今,他能有什麽辦法?


    不過裝啞巴肯定是不行的,他隻好硬著頭皮說道:“馬軍確實是征戰的利器,不過如今用來攻城肯定是不行的。我們還是迴頭去與嚴萬戶的步軍會合吧,嚴萬戶是地頭蛇,說不定知道什麽秘徑可以從山中潛渡過去呢?實在不行,攻城拔寨的事也得讓他們來啊。”


    他還有個潛台詞沒說出來,那就是就算要跑,也得找些炮灰吸引東海軍的注意力。現在這情形,嚴忠範的人無疑就是最佳而且是唯一的選擇了。


    不過即使如此,想逃出去仍然很困難。這地方南邊是正值盛水期的汶水,北邊是茫茫無邊的山林,哪裏有地方可逃?當初是哪個蠢貨選了這麽個鬼地方做戰場的?


    幾人聽了之後思索了起來,也速帶爾還想說些什麽,按脫就果斷下了決定,大手一揮,恨恨地看著東方說道:“就這麽辦!嚴忠範無令而退,導致大軍潰敗,不斬就是便宜他了,如今就該讓他來贖罪!走吧,我看他們也快被東海軍追上了,我們先去救他一把,不然等他的兵全被殺光了,那就真的一點用都沒有了。”


    ……


    11:57am.


    “大王,您也吃點吧。”


    嚴忠範苦笑著,給按脫遞上了一隻烤羊腿,後者怒瞪了他一眼,但肚子很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於是隻能一把搶過來啃了起來。


    旁邊,包括也速帶爾和郭侃還有嚴忠範手下的張晉亨在內的其他將領,也圍著兩隻烤羊大快朵頤了起來。附近他們的親兵也有類似的待遇,不過在外圍,按脫直屬的蒙古騎兵就沒有羊肉可以吃了,最多喝點雞肉豬肉麵粉混煮的湯水。而更外圍,更多的普通士兵連這點都吃不到,隻能吃一些烤得半生不熟的麵團。


    此地是汶水北岸的一處小村子,離行山口有五六十裏。之前嚴家軍逃到這裏,頂著越來越毒的日頭饑渴交加,即使後麵有東海軍的追兵也不管了,衝進村子裏,將村民趕走,把村中食物洗劫一空,就地休整了起來。正巧,行山口的蒙軍騎兵迴頭來尋他們,這時候也正好追到了這裏,於是就湊在一起拚了一桌。


    托嚴忠範的哥哥嚴忠濟多年經營的福,東平府地麵的日子其實還是很過得去的。當然,其中的主要因素是人口銳減之後人均耕地大增,但生活水平的高度是不可因此而否認的。即使今年以來屢遭戰亂,但村中仍然有不少牲畜,存糧也不少,足夠這好幾千蒙軍飽飽地吃上一頓了。


    相比之下,缺乏燃料和炊具才是更大的問題。現成的鐵鍋和幹柴都被蒙古老爺們搶去了,普通士兵隻能把村裏的家具、梁柱甚至屋頂上的茅草砍來燒,然後取了麵粉和水混入麥粒、粟米、鹽之類的東西,用兵器叉著放在火上烤著吃。其中作為燃料的茅草由於還沾著昨天的雨水,燒起來濃煙滾滾,令人嗆得直流眼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嗆的。


    嚴忠範率部逃到這裏,隊伍已經嚴重減員,到現在已經不足三千人了。


    這一路上,先是因為宋軍的追殺而傷亡慘重;後來逃過大營沒人追之後,又有不少人偷偷開了小差;再後來可怕的東海鐵騎追了上來,又是咬著他們好一頓廝殺……要不是那時他們正好在通過一座橋,一個千戶自告奮勇帶隊留下來殿後,到現在連這三千人都不會有。


    但好歹還留下了三千人!


    這年頭,有兵才有話語權,否則什麽都免談。君不見,按脫看嚴忠範那咬牙切齒的樣子,要不是老嚴手頭有這三千兵,早就被按脫拖出去砍了,哪還有現在這卑顏屈膝的機會?


    這三千兵,加上按脫剩餘的兩千多騎兵(之前逃跑的時候被範龍城咬掉一些,後來按脫又派了一部分去自尋道路看能不能從北邊的山林之中偷渡出去,之後到了行山口又被打掉一些,所以就剩這麽多了),總共還有五千多人和差不多同樣數量的馬,這麽一個小村子自然是擠不下的。大部分步兵隻能分散在村外守著,馬被放到附近的農田中隨意吃新生的粟苗和菜,隻有高等級的騎兵和核心將領才能留在村中。


    “報!”


    正當他們大塊吃肉的時候,外麵卻有不長眼的來打擾了。幾名蒙古騎兵倉惶地闖入村中,一邊高喊著,一邊衝到了按脫等人的身邊。


    “叫什麽!”按脫狠狠瞪了他們一眼,這麽大唿小叫的,沒病都嚇出病來了,“是什麽事,東賊追上來了嗎?”


    想想也知道,這時候的急報除了東海軍還能有誰?


    果然,幾名哨探剛喘順氣,就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報告大王,是東邊,有東賊來了!”“從河邊來的,步騎都有,還有船!”


    之前範龍城被嚴家的殿後軍擋在橋後,本來不算什麽大麻煩,不過悲催的是那條小木橋年久失修,戰鬥時擠了太多人居然垮塌了,於是騎兵們隻能被堵在東岸幹瞪眼。


    於是他們隻好迴頭去與步兵們會合一起行動。隨著步兵營一起過來的後勤營準備了架橋車,能夠解決渡河問題。話說,自從第一戰鬥工兵營成立之後,後勤營的士兵們也幹勁十足,拚命想掙個工二營出來,今天這一路上忙上忙下的,比步兵們的幹勁還大,現在終於有驚無險地護著大隊人馬追上來了。


    話音未落,又有幾名哨探從西而來,帶來了第二個壞消息:“西邊,西邊的大船追過來了,停在河邊,正在往下放人!”


    這是兩邊夾擊了啊,怎麽就這麽不讓人消停呢!


    一個蒙古千夫長狠狠地把手中的羊骨頭扔到了地上,指著天破口大罵道:“**的,這大正午的這麽熱,他們也不嫌熱,都是火爐裏出來的啊?!”引發了周邊人的一片共鳴。


    按脫也跟著罵了幾句之後,站起來說道:“罷了,左右無用,還是先出去應戰吧。”


    說罷,他指示也速帶爾出去帶著騎兵們備戰,又指派張晉亨去領步兵們列陣,然後便帶著嚴忠範和郭侃等人上了村外的一處高台。


    這裏原先是一個戲台,或許村民是出於擴建村子的考慮,把它建在了村外,現在正好被蒙軍拿來做了一個守備的要點,上麵已經駐了不少精於箭術的步弓手上去。


    上台之後,按脫隨意望了一圈,就發現果然如同哨探報告的那樣,南邊汶水上出現了不少船隻,東西兩邊的陸地上都出現了東海軍的身影。


    東邊的賊人正從一片農田上踏過來,有步有騎,騎兵在兩翼警戒,而步兵並未排出早上那時的橫隊,反而是五道細長的行軍縱隊,正整齊地走著。


    如今頭頂上正是大太陽,他們也不嫌熱!


    西邊的賊人不多,沒有騎兵,看來是剛從船上下來。不過令他頭皮發麻的是,那邊的人正在從船上卸下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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