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大樓”外麵看著挺大,但是一進來,就會發現裏麵的空間利用率,呃,實在是低的可憐。


    整個大樓的結構就像一個橫躺的“日”字,四周和正中一道都是長廊,中間用厚牆圍出了兩個“口”字型的房間。但是再進去一看,原來這不是“口”,而是“迴”,裏麵還有四堵牆呢,隻有這四堵牆圍成的小房間,才是這座大樓真正的工作區域。


    之所以這麽設置,是為了給這些裝滿了“精密”儀器的小房間維持恆溫。


    作為標準化工作的重地,必須盡可能減少變量才行,恆溫自然是必須的。但是他們又沒有空調,該怎麽辦呢?於是就隻能采用變通的辦法,既然沒有空調不能降溫,那就單向升溫吧!


    嶗山學宮所在的這處山穀,臨近海岸又有較高的海拔,一年中大部分時間氣溫低於25攝氏度,隻要進行不同程度的加熱和通風,就能把溫度維持在23度的合理水平上,也算是能將就著建立一個恆溫環境了。至於濕度,就隻能隨緣了。


    這座大樓的三重結構,就是為了對溫度盡可能進行控製。最外一層是調控室,有六個獨立的加熱室和通風係統,牆上到處掛著商社自製的粗大的酒精溫度計,定時有人巡視抄錄讀數,以便升高或降低火力,或者適量增減外來空氣,來盡量保持恆溫。中間一層是穩定室,以減緩外層溫度的波動,同時也設置了來自附近熱源的熱風口和來自外界的冷風口,可以自主調節溫度。最內層才是真正的實驗室,經過外麵兩層的控製,雖說恆溫程度不能跟後世比,但也不差了。


    這結構倒也不是東海人首創,如今很多富戶冬季取暖時為了避免火爐的煙氣,就把屋子建成了類似的結構,隻是東海人把它做到了極致罷了。商務部甚至有人在琢磨,能不能把這套係統作為現代生活的典範向外出口?


    也因為這裏一年絕大部分時間裏都有恆溫的舒適,所以雖然地處偏僻,仍然有不少股東和學宮畢業生來這裏工作。當然,這麽關鍵的地方,工作人員也是優中選優的!


    “啊,首席,柳醫生,不好意思,為了減少衝擊,咱得先在這緩衝室呆上一會兒,讓衣服暖暖,然後才能進去。呃,兩位,麻煩把這帽子先帶上吧。”


    黃儀帶他們進了緩衝室,卻沒立即領他們進實驗室,而是搬過兩把椅子讓他們坐了下來,還遞來兩個遮頭發的白布帽子。


    “嘿,”柳木接過兩個帽子,順手轉交給張正義一個,“以前我也就是在外麵坐坐,還是第一次來這兒呢,你們的規矩可真多。”


    張正義戴上帽子,說道:“細節不可小覷,應該的。黃組長,你們這做得不錯啊。”


    “哪裏哪裏,都是管委會的指導……”


    閑著無事,柳木和黃儀攀談起來,而張正義站起身,在緩衝室各處溜達著看了看。


    這裏雖然是緩衝室,但也並沒空著,沿牆擺了一圈桌椅,上麵堆著大量的書籍和文件,牆上掛著不少規章流程、值日表格、生產數據一類的東西。


    此時正有幾個研究生在伏案工作,埋頭對著一些數據奮筆疾書,也不知道是真在寫還是見來了這麽多大人物裝著在寫。


    由於缺乏窗戶,室內是點著油燈照明的,雖說用的油是珍貴的鯨油,但是亮度怎麽也不能與電燈比。光照條件應當說是比較昏暗的,看得張正義暗暗搖頭,很是擔心這些年輕人的視力問題。但是商社現在就隻能提供這種條件,也是苦了他們了。


    過了一會兒,黃儀看了看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帶他們進了裏麵的度具工作室,也就是生產各種尺子的地方。


    他們這地方規矩還真不少。一開門,裏麵是一個微型走廊,對麵還有一扇門。黃儀把背後的門關上,然後敲了敲前麵的門,等到門後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請進!”,就咳了一聲,然後一招手,迅速把門打開,帶著兩人像做賊一樣閃進了屋內。


    “咦,是首席啊,呃,這位,是……劉牧?”


    張正義定睛一看,說話的是一個嬌小的女生,聽聲音正是剛才喊“請進”之人。她盤著頭發,戴著厚厚的棕色眼鏡,其中一個鏡片邊緣還有一個缺口,兩隻袖子上都戴著袖套……


    這位肯定是股東之一了,但一時竟有些麵生。他想了想,才記起她是工業部的夏煙,平時忙於工作,不喜歡交流,很少拋頭露麵,大會也經常缺席,怪不得沒什麽印象呢。


    張正義點了點頭,還沒說話,柳木卻搶先開口了:“呃,夏煙妹子,咱叫柳木,不是劉牧,雖然見得少,也不能這樣吧?你的名字我可記得清楚著呢。”


    夏煙臉一紅,低下頭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做了個“噓”的手勢,用細若蚊鳴的聲音問道:“嗯,首席,劉大哥,你們今天來是……?”


    柳木把手一挪,張正義抬頭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道:“沒什麽,就是隨便看看,你方便給我們講解一下嗎?”


    “嗯,好……也沒什麽,都是很簡單的工作,就是需要細心些。”


    隨著夏煙的指引,他們向前看過去。


    實驗室的布置其實跟外麵的緩衝間是很像的,牆上掛著鯨油燈照明,四周布置了一圈工作台,上麵放著很多……以後世的標準來看很簡陋的機械。


    此時,幾個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正在裏麵忙碌,其中一人站在一台機器麵前,正在給一把米尺刻上刻度。


    現在給尺子刻線,可不能再用把木條和尺子一比照著描的方法了,為了盡可能降低誤差,這裏使用了特別設計的手工機械,將微小尺度的分劃轉化為大幅度的機械圓周運動。


    隻見他把一根扁木條固定在一個夾具上,操作正前方的一把機械刻刀,在木條左側邊緣的位置刻下了一道長線,然後開始轉動右邊的一個手柄。手柄行程很長,等到轉動一圈的時候,發出“哢嚓”一聲脆響,就輕輕地卡住了,此時夾具正好向左移動了一毫米,白大褂再次操作刻刀,刻下了一道短線。


    如此這般,等他重複一千次,這把尺子就刻完了。


    張正義他們為了不打擾實驗室人員工作,並未上前,而是遠遠看著,感慨萬千。


    “這種搞法,一天也做不了幾把尺子吧,生產效率實在是感人啊,但是,但是……”柳木看著,不禁小聲感歎了出來,雖然聽起來是不給黃儀和夏煙麵子,但看他的表情,卻有種朝聖的感覺。


    “但是啊,這種生產方式,這種機械設計的技巧,和它背後的標準化思想,卻是如今的整個中國,乃至全世界,都望塵莫及的。這才是我們真正的力量啊,而不是什麽堅船利炮。”張正義接上了他的話頭,高屋建瓴地總結道。


    他這麽一說,夏煙連連點起頭來。


    黃儀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說道:“其實,這些機械還是有很大提升空間的,比如可以將手柄與刻刀聯動,轉動一圈的時候刻刀自動下刀,繼續轉動的時候又自動升起,這樣隻要持續轉動手柄,一把尺子喀喀喀就刻好了。


    不過,機械越複雜、零件越多,積累的誤差也就越多。以我們現在這點可憐的加工能力,這種機械不是做不出來,隻是做出來之後,恐怕也未必會比手描精確多少。現在隻能精益求精,從測量器具這最初的一步開始就做好,一點點努力,盡量提升商社的整體工業水平,以後再反哺量具的製造。”


    張正義點頭道:“對的,沒錯,必須把基礎打好才行啊。別擔心,整個商社一定會盡力支持你們的。不過,你們總不會一直守著這些原始的機械吧?”


    黃儀答道:“當然不會,不過我們標準組下階段的工作,重點不是提升效率,而是盡量提升精度。比如這種刻線機,我們準備把進給手柄再分成兩段,一段快速進給,一段精確進給,從而使定位更精確,爭取把精度再提升一個數量級。對了,如果順利的話,最遲再過一年,我們就能自產遊標卡尺了。”


    聽了這個,張正義眼前一亮:“真的?這可是好東西啊,你們加油,我等著聽你們的好消息!”


    “是是,我們一定盡快!”


    之後,黃儀又帶他們參觀了標準組的其他設施。不僅是尺子,這裏還有製造砝碼、天平、溫度計、指南針等多種產品,有力地支撐了商社的工業體係。


    除了這些有形的東西之外,標準組還負責一種無形的、但同樣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標準的製定。


    這些標準,大部分是由各部門提出、標準組整理發布,比如建設組提出的《gbjs04-4道路及配套設施設計建設指導規範》,工業部木工組提出的《gbgy11-4輪式無動力車輛標準化設計及製造規範》,工業部的重磅標準《gbgy666-5公差與配合》等等。


    但也有標準組自行研究提出的標準,比如去年推出的《gba01-5標準化物資運輸箱及標識體係》,將常見的各類箱子標準化為一係列固定的大小,使得不同的箱子可以有序地堆疊起來,並且設計了一係列標誌,使得箱子表麵可以標明易碎、受潮、朝向、輕重等等屬性,而且與之前木工組設計的標準化車鬥是兼容的,極大地方便了貨運行業,受到了各部門的好評。


    各種標準的推出,自然是對供需雙方都有好處,生產方可以照章辦事,把精力集中在有限的幾種產品中,而需求方也不用到處找人定製,隻需要選擇合適的標準件就可以了。


    當然,離實現這個目標還很遠,東海商社的標準化仍然隻是剛剛起步,影響力還很有限,大部分隻是商社內部采用,輻射出去的不多。


    但是,這個龐雜而完備的體係,很快就將展現出強大的優勢,橫掃一切不成體係的手工業生產,將東海商社的意誌強加到每一個生產者和消費者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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