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睿影醒過來時,正躺在一輛馬車裏。


    這輛馬車很是寬大,完全舒展了身子都不會有任何擁擠的感覺。


    尤其是他的身子下麵軟乎乎的和躺在一張床上沒什麽兩樣。


    腦袋還枕著枕頭,劉睿影迴過神來後,覺得一陣頭疼……連帶著眼睛似是都要爆裂開來,奪眶而出。


    恍惚中,朝左右看了看。


    馬車裏很是亮堂,車窗大開著,陽光可以從外麵照射進來。


    這樣的陽光絕對不是夕陽。


    夕陽的顏色不是這樣,要更加深沉。


    現在的陽光,應該還沒到正午。正午的時候,陽光已經從頭頂正上方,照射在馬車的頂棚,不會像這般,從窗戶裏徑直照進來。


    劉睿影努力側過身子,用左邊的手臂支撐住身體,勾著脖子,打量起馬車裏的東西。


    這馬車除了地方寬敞以外,並沒有其他任何特點。就連個桌台擺設都沒有。


    但沒有東西,卻有個比東西更引人注意的。


    馬車裏除了劉睿影之外,還有兩個人。


    蠻族智集和那光頭獨臂的男子也坐在車裏。


    劉睿影心裏一驚,下意識便要伸手摸劍。


    他的劍就擺在自己的身旁。


    當劉睿影的手掌重新握住劍柄時,心裏頓時安穩了幾分。


    可很快,他的手卻又鬆開。


    不是因為劉睿影放鬆了下來,而是他的手無論如何都使不上力氣。


    “劉典獄,不必費力了,你是握不住劍的。“


    光頭獨臂的男子開口說道。


    他的臉上有一種莫名的自信,說出的話雖很是狂妄,但眼中閃爍的得意堅定讓人莫名相信。


    分明是個看起來滿口謊話的人,可這一句卻讓劉睿影聽進去了半分。


    因為他知道,如果一個經常愛說謊的人突然一本正經的去和你講一件事,那麽這件事一定是最真實可靠的,比那些誠信至上的人都要可靠。


    因為說謊的人的臉上是不會出現正經這兩個詞的,他們言於心,都是隨意輕蕩之人。


    這種正經不是一時就能學會的,若不是突然改變了心思,是怎麽都偽裝不出的。


    劉睿影想要迴答,但嚐試了幾次,卻連嘴都張不開。


    腦袋莫名的一陣眩暈,讓他的左臂都支撐不住身體,幹脆重新躺下,盡力睜著眼睛,盯著車廂的頂部,保持清醒。


    忽然他的腦袋被一隻大手托起,劉睿影看到是蠻族智集。先要掙紮,可身子軟綿綿的,使不上一點力氣。


    蠻族智集一隻手托著他的腦袋,另一隻手拿了個水壺,不由分說,就朝著劉睿影的嘴裏灌進去。


    一股腥鹹的味道從口腔裏直衝腦門。


    蠻族自己灌進他嘴裏的,絕不是水或者茶,在他的記憶中也沒有任何酒會是這樣的味道。


    他隻能祈禱不是什麽惡心的玩意,隻要是人能喝的,他都等接受,要是什麽馬尿之類的,他一定會惡心個半個月。


    劉睿影無法拒絕,喉頭被動的吞咽著。


    蠻族智集將水壺中的全部液體都灌入了他的嘴裏,才重新將他的腦袋放在枕頭上。


    因為吞咽的太過於急促,劉睿影不禁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腦袋受到了些許的震動,可方才的疼痛和暈眩卻如潮水般消退。


    緊接著,他感受到了自己有力的脈搏。


    從未有這麽一刻,劉睿影能把自己的心跳聽得如此清晰。


    在這般強有力的脈搏之下,血液迅速恢複了活力,從胸膛中央流向四肢百骸。


    劉睿影顯示動了動手指,發現竟然可以自如的抬起。接著又扭動了一下腳腕,伸縮也很是自如。


    閉上眼,重新安定了片刻。


    劉睿影腰部發力,直接坐了起來,扭過上半身,握住了自己的劍。


    劍鋒瞬間出鞘,在眼光的照射下,把車廂裏映的要比先前更亮!


    但他的手還是不由自主的在抖動……微弱的頻率,肉眼不可見,但反應在閃光上,卻是極為清晰。


    閃光浮動在車頂,猶如水波漣漪。


    這樣的手是不該握劍的。


    或者說這樣的手,握住了劍,也無濟於事。


    僅僅是停頓在這裏,就已經抖動的如此劇烈,若是再刺出去,恐怕瞄準的是人的咽喉,等逼近了對方的身子,就已經變到了腳脖子的位置……


    “這是哪裏?”


    劉睿影抿了抿嘴說道。


    所有的感覺恢複之後,就覺得口渴無比。


    幹澀的舌頭即便舔了嘴唇也無濟於事……現在的劉睿影覺得自己能喝下一大缸子水。而身上的燥熱,可以讓他奮不顧身的脫光衣服,跳進水裏泡著,貪圖那一瞬的清涼。


    “我們在華容道上。”


    蠻族智集說道。


    劉睿影麵無表情,心裏卻是天翻地覆。


    他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賭桌上。


    那女子將所有的籌碼全都兌換成了銀錢,一股腦的推到劉睿影麵前。這其中的一半,也許是一多半,都是光頭獨臂的男子的籌碼。


    劉睿影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送給自己,何況這樣不明不白的錢,他也不敢收。


    要是收了,說不定就把自己或者自己的朋友賣了呢,錢不會白來,誰會平白無故給別人錢呢,如果收了,就會因為這一層交易關係受許多限製。


    銀子是身在之物,要是因為這些影響了自己,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對於劉睿影來說,能吃飽喝好,有酒就行,其他什麽大富大貴,他都不需要。


    沒有人討厭錢多,劉睿影也一樣。


    但錢多錢少,都得有命去享受才好。


    劉睿影不想為了些許銀子,就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不過這會兒看來,自己還不如幹脆拿了那些銀子。


    起碼當時,他就是那個地方最富有的人。至於性命,現在不也是落在了別人手裏?和之前所擔憂的又有什麽區別?


    “你們想要做什麽?


    劉睿影沉吟了片刻問道。


    他已經不想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至少他還沒有死,還有心跳,有唿吸。


    活著,總有機會能改變。


    就像昨晚賭桌上劉睿影的運氣竟是能強壓出千的光頭獨臂男子一籌。


    “請你去厭結部落做客。”


    光頭獨臂的男子笑笑說道。


    馬車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驟然停住。


    光頭獨臂的男子朝外說了句劉睿影聽不懂的蠻族話,立馬就有人抬著個桌案,送進車向來。


    桌案上有酒有肉。


    酒裝在壺裏,沒有一絲氣味泄露,聞不出是什麽酒。


    肉但看顏色,有羊肉,有牛肉,最中間還擺著一條魚。


    不過除了這條魚之外,牛肉和羊肉好似都沒有煮熟……從肉塊的縫隙裏,還有粉紅色的血水流出。


    最讓劉睿影在意的,是桌案上距離自己最遠的地方,卻是有一杯茶。


    透明的水晶杯,裏麵泡著一杯毛尖。


    茶葉根根豎直,品質極好。


    看茶湯的顏色,就和剛下來的新茶沒有差別。


    可現在是冬天。


    新茶基本在清明前後。


    距離清明,已經過去了半年多。


    據劉睿影所知,目前世上還沒有什麽地方,能將新茶保存的如此完好。


    西北有些陳年的冰窟,冰雪一年到頭都不會融化,溫度極低。那裏的人們,經常把冰窟用來保鮮。就連定西王霍望,也把定西王域大軍所需要的草料、糧食,凍在其中,以備不時之需。


    可西北並不產毛尖。


    從毛尖的產地,去往定西王城需要大半個多月的路程。而從定西王城,經過中轉,再去到陳年冰窟,又需要大半個月。


    即使從毛尖采摘下來,就馬不停蹄的送往西北,等抵達了冰窟,新茶也變成了陳茶。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劉睿影隻想喝水。


    他的身子雖然恢複了力氣與知覺,但行動上還是有些艱難……尤其是當他的腦子轉動飛快時,身體卻跟不上。這種脫節的感覺,令他十分痛苦。


    好在蠻族智集看出來了他的意圖,將茶杯端起,放在劉睿影麵前。


    劉睿影立馬撲上去,貪婪的喝著,但卻差點沒有端穩茶杯。


    這茶杯著實是太重了……看著通透,實則是一整塊水晶雕刻出來的。


    一鼓作氣喝完了整杯茶,連同茶葉也一起吞下肚去,劉睿影才覺得身子又恢複了幾分。


    “劉典獄,身子怎麽樣?”


    光頭獨臂男子問道。


    他問的很真切,還有幾分小心翼翼。


    但劉睿影卻聽得極為刺耳,甚至覺得虛偽至極。


    “托你的福,還沒有死。”


    劉睿影沒好氣的迴答道。


    光頭獨臂的男子咳嗽了一下,似是遮擋自己的尷尬。


    “長興,你來說說吧。”


    光頭獨臂的男子看了一眼蠻族智集說道。


    直到此刻,劉睿影才知道這位蠻族智集的性命,原來是叫做長興。


    想兩人一路從中都城來到這漠南之地,竟是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劉睿影不由得有些愧疚……但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和昨晚混沌的記憶,這種愧疚感頓時又蕩然無存。


    “劉典獄,現在知道我的名字了?”


    長興半開玩笑的說道。


    劉睿影無奈的點點頭。


    一個人的名字果然很重要。


    以前不知道名字,甚至有時候都覺得這位蠻族智集隻是一個東西,不似有生命一般。


    現在知道了名字,整個人在他麵前就變的豐滿起來,有血有肉。


    “我先為昨晚的事情道個歉。”


    蠻族智集接著說道。


    同時微微彎腰頷首,以示歉意。


    “不必。”


    劉睿影說道。


    雖然還不是什麽好的語氣,但比起先前已經不那麽強硬,有了些許溫度。


    “昨晚是用迷藥迷倒了你,不顧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做。平平整整的將你抬到車上,一直到剛才你醒來。”


    長興說道。


    “何時上路的?”


    劉睿影問道。


    “今日清晨,抬眼剛剛升起的時候。”


    長興迴答道。


    算時間,這條華容道應該已經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劉睿影記得歐小芹說過,華容道的路程和天氣相關。若是趕上好天氣,晴空萬裏烏雲,那隻需要一日多就能抵達蠻族部落。若是天氣不好,大風引起了沙暴,那就得原地等著。


    遮天蔽日的沙暴,連駱駝都睜不開眼睛,隻能停留在原地,等它過去之後再行趕路。


    而這沙暴的長短也不固定。


    有時候幾個時辰便能過去,有時候卻得好幾天!


    看日頭,今天肯定算是個好天氣。


    所以天微微亮時便出發,爭取在天氣好的時候多趕些路。要是能一直這麽好,今晚晚些時候應該就能抵達蠻族部落i


    有長興和劉睿影交待,光頭獨臂的男子抽出煙杆,含在嘴裏,準備點燃。


    劉睿影看到這煙杆,猛然想起昨晚迷暈自己的迷藥,定然就是放在這煙絲裏。


    他在去到那賭局之前,絲毫沒有任何異常的感覺。


    搖骰子的時候,身子與頭腦也沒有任何不適。


    直到最後結算籌碼時,這光頭獨臂的男子點燃了煙杆。劉睿影的記憶便也止步於此。


    兩相核對之下,迷藥定然就在煙杆裏。


    但這會兒,他卻是又拿出煙杆來,難道還想在迷暈劉睿影一次?


    “劉典獄放心,盟主這次隻是想抽煙而已。”


    長興解釋道。


    不愧是部落中的智集,察言觀色的能力著實不同尋常。他立馬感覺到,劉睿影看見煙杆之後神色不對在,這才出言寬心。


    “盟主?”


    劉睿影看向光頭獨臂的男子。


    據查緝司中的卷宗記載,漠南蠻族一共有六個部落,每個部落中都有一位盟主。部落的名字,也是根據盟主的姓名而定。新盟主可以以自己的名字更改部落的稱唿,也可以將原有部落的名字繼承下去。


    不過蠻族部落中,權利最大的卻不是盟主,而是司命與天官。司命負責觀察星辰的移動,以此對部落中的重大事物做出決策,而天官則是他的徒弟。一個不落的盟主,隻是司命決策的執行者而已。


    傳說,蠻族不落的先祖,是在群星閃耀時降臨在漠南這片荒無人煙的地方。


    那時的漠南還不是連天的大漠,而是分布著座座山脈。


    山脈的下連接著起伏不定的丘陵。


    天空中也沒有砂礫,而是乳白色的。


    蠻族的先祖們在山脈中落腳,依托山脈的走勢和山峰丘陵的高矮,修建了許多聚集地。


    這些聚集地被很好的隱藏在層層疊疊的山脈裏,從外麵根本觀察不到任何蹤跡。


    這樣的世外桃源,使得蠻族得到了安穩的空間,用以生存發展,但同時也格局了他們與外界的交流,所以發展的極慢,在五大王域人眼中,成為了落後和野蠻的象征,蠻族也因此而得名。


    不知多久以前。


    這個日子就連蠻族中一直沒有斷了傳承的司命也對那個日子含糊其次。


    總之,現在的漠南,隻有無盡的大漠,根本沒有山脈的蹤影。關於先祖的事跡,也被當成是司命為了穩固自己的神秘與地位而編造出來的故事而已。


    畢竟大漠中的山脈太過於駭人聽聞,而群星雖然時刻都在閃耀,卻也過於遙遠。


    “是的。這位就是我所在的厭結部落的盟主,厭結。”


    長興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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