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見過劉省旗!”


    李韻的目光和劉睿影剛一觸碰,隨即便起身朝他走來,對著劉睿影展顏一笑說道。


    劉睿影卡在喉間的話還卻還是說不出來,隻能十分尷尬的給李韻迴了一個牽強笑容。


    “李姑娘,忘記給你介紹……”


    “不必,我和劉省旗算是老相識了!”


    李韻打斷了鄧鵬飛的話說道。


    鄧鵬飛聽後愣了愣,但想起李韻先前曾在定西王域中待過一段時間,想必應是在那會兒與劉睿影有些交集。不過既然李韻明言自己與劉睿影有舊,也省的鄧鵬飛再把重複了多次的話重新說一遍。


    隻是他心中覺得,今晚這酒,越喝越有意思!


    本來隻是他與畢翔宇雷打不動的每年之約,結果卻在他換來了李韻之後,緊跟著接二連三的又來了這許多人。


    雖然說其中他認識的,還是隻有畢翔宇……但要當真論起來,卻是互相之間都是沾親帶故的。


    他們二人坐在蔣琳琳的畫舫中,蔣琳琳和李韻同是太上河中的花魁。而劉睿影是中都查緝司的省旗,鄧鵬飛自己則出身於中都三大家之一的鄧家。畢翔宇雖然無門無派,看似迥然一身,但他的大半產業都在東海之上,卻是和雲台有著種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若是能與李韻結個善緣,想必對其後的生意往來也極有好處。


    但最讓鄧鵬飛在意的,還是劉睿影身邊的趙茗茗與華濃。對於華濃,至高陰陽師弟子的身份已是足以驚天動地,根本無需多言。走到哪裏,都會得到最高的禮遇,就算是迴到中都城中也不例外。


    可趙茗茗劉睿影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是他的朋友,似是刻意的一筆帶過。鄧鵬飛並沒有懷疑劉睿影是在說謊,因為他著實沒有什麽必要蒙騙自己。但“朋友”詞的含義太過於廣泛深刻,二人之間究竟是何等的朋友,鄧鵬飛一時半會兒卻是看不明白。


    男女之間,所謂朋友,大抵有情。從無平白無故的殷切,也沒有莫名其妙的關懷。說是朋友,隻怕是二人中間還剩下一層窗戶紙沒有通透罷了。這卻是早晚的事,用不著旁人操心。


    眼觀趙茗茗的相貌與氣質,鄧鵬飛便能篤定她絕非普通女子。但他方才已經在心間細細篩選過一遍天下勢力和門閥大族,發現五大王域之內並沒有什麽“趙”姓中人派的上名號。


    再看趙茗茗這股子出塵的仙氣,哪裏像是從人間中來?李韻和蔣琳琳雖然也都是角色,但與趙茗茗一比還是能分出個高下。不過這麽一想,卻是讓鄧鵬飛心中有了一線明悟。


    以他的家世背景,自是可以接觸到很多常人不可及之處。對於九山的異獸們,還有五王與異獸的密約,甚至祥騰客棧的隱秘,他都有所知曉。


    這念頭一經開始,他越趙茗茗卻是越覺得如此。不過天下之大,當然也會存在些許個例,卻是不能都一棒子打死。但他的目光停留在趙茗茗身上的時間竟是越來越長,看的趙茗茗微微蹙眉不熟,身後的糖炒栗子察覺出了異樣,攥緊了小拳頭!


    “攪擾了二位公子的興致,妾身在這裏賠罪了!”


    就在這時,蔣琳琳終於帶著兩位侍女從後走出、她已經把東西都歸置妥當,準備離開自己的畫舫。


    鄧鵬飛和畢翔宇包下這裏的時候,規矩說的極為明白。不要蔣琳琳在內的任何一個姑娘作陪,也不需要任何一個侍從伺候。雖然現在李韻在此,好似破了這說辭,但蔣琳琳也不是不通這人情世故。


    即便她對李韻有著一道解不開的心結,但此間也不是發作的時候與地方。


    鄧鵬飛和畢翔宇早晚要走,這酒也早晚有喝光的時候。可她與李韻卻是這裏的花魁,不但無處可去,也不能去何處。這樣一來,她自是有大把的時間來對付李韻,不用急於這一時。


    何況自己若是在鄧鵬飛與畢翔宇麵前表現的越是大度,這二人卻是就越會承她的情分。等下次《絕春榜》再度排名時,說不定這兩人都會成為她這邊有利的靠山。


    風月場中的名堂,往往都是以退為進。看上去不爭不搶,實則什麽都爭,什麽都搶。這套手段雖然並不新鮮,還很老套,但卻依然好用。尤其是在蔣琳琳這八麵玲瓏的姑娘手裏,總是能讓人不知不覺的就陷入彀中。


    “蔣姑娘不如留下與我等共飲幾杯?”


    鄧鵬飛說道。


    “妾身這邊剛剛迴來,卻是還得把接的迴執送去造冊。另外還有些新來的下人需要安排,就不打擾二位公子了!”


    蔣琳琳說道。


    她聽得出什麽是真心實意,什麽又是虛偽客氣。


    鄧鵬飛的挽留,無非是幾句場麵話,讓雙方都有個台階下,並不是真的想讓蔣琳琳留下一道喝酒。


    但蔣琳琳卻也沒有說謊,她找的借口完全是她要去做的事。雖然不一定現在立馬就做,但也並不是無中生友的一句空話。


    “既然如此,那就不強留蔣姑娘了!待明日你迴來時,我等必將這畫舫完璧歸趙!”


    鄧鵬飛說道,與畢翔一起朝著蔣琳琳拱了拱手、


    “完璧歸趙多沒有意思?弄亂些才好,弄亂些才顯得熱鬧!妾身剛出門一趟,迴了太上河中卻是心氣兒還沒平複下來。若是二位公子能讓我這畫舫熱鬧熱鬧,等明日迴來,妾身也會覺得舒服些!”


    蔣琳琳說道。


    “定然遵照蔣姑娘的意思,熱鬧些!”


    畢翔宇說道。


    鄧鵬飛還未反應過來蔣琳琳這番話是什麽意思,他便搶先開了口。其實他也還沒能明白,隻不過有些話是不需要去懂得其中含義的。旁人說出來了,無非就是一句話。既然要輸,便得有來有迴。那無論說什麽,隻要帶著幾分附和之意,就必然不會出錯。


    若論對這天下知道的多深厚,畢翔宇比他的結義兄弟鄧鵬飛可差了太遠。但要是說起待人接物的廣博,十個鄧鵬飛也抵不過你半個畢翔宇。


    這兩人在一起也著實是互補。雖然每年見麵吹牛打屁,吃肉喝酒,但要是真遇上了什麽正經事,他們二人的互相的能耐要是加在一塊兒,可是不容小覷。


    蔣琳琳聽後沒有再言語,客氣笑了笑便把目光投向了劉睿影。劉睿影等人是同她來的,現在她要離開,也想著帶劉睿影他們一道離開。有不討厭的人在身邊說說話,閑逛一番太上河,也是件不錯的事情。省的自己一人帶著侍女,孤零零的,連個事兒都沒有,倒是顯得極為空落。


    “劉省旗既然與李姑娘是舊識,又和我同屬擎中王麾下,今日難得一見可是得暢飲開懷吧?”


    鄧鵬飛問道。


    劉睿影心中有些糾結……按照他的本意,卻是想帶著趙茗茗與華濃,和蔣琳琳一走了之。


    鄧鵬飛的話雖然沒錯,句句是實,可他對於這樣的場麵還是有些疲於應付。最主要的是,他對李韻自從第一次見麵開始,便有些怵頭。今日重逢,李韻雖然沒有當時那麽風騷俏皮,但這印象卻是已經在劉睿影心中根深蒂固,怕是一時半會兒都難以改變。


    不過出於對鄧鵬飛身世的顧及,劉睿影知道他今晚是不得不答應下來。喝酒的事都好說,即便不會應付,但人隻要喝了酒,一般也就不會那麽計較。唯一讓他不太放心的,就是趙茗茗。


    還在路上的時候,劉睿影曾經談起過李韻。卻是引得趙茗茗不知哪裏竄出來的一股子火氣,弄得他左右為難。後來在飯鋪裏打尖時發生的種種,好不容易將這茬過去忘記,但又碰上了蔣琳琳,弄出個《絕春榜》來……


    若是隻停留在言語間,其餘的全靠猜想,劉睿影覺得趙茗茗應當還不會如何。可現在李韻就坐在眼前,自己竟是還被挽留下來喝酒,那就是老天爺張口,也難以說的清楚。


    長夜漫漫,有酒有佳人。又是在這百無禁忌的風月場中,卻是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


    劉睿影簡直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在這裏喝個通宵之後,第二天趙茗茗的臉色該有多難看……


    趕路時隻不過是不給自己水喝,等到了明天,恐怕就連一句話都不給自己說。


    雖然人不喝水會死,不說話會讓照樣活。但人畢竟是人,不是花草樹木,總是得表達,交流。要是沒人說話,那還不如不喝水把自己渴死的好。就算劉睿影並不是個話多嘮叨的人,但也會絕得讓一個身心健全的人無處說話是件生不如死的事情。


    “我和華濃隨蔣琳琳去逛逛,你就在這裏喝酒吧,我看那鄧公子是有心要結交你!不過可千萬別喝醉了丟醜……你現在可是‘天下英雄’!”


    劉睿影正在猶豫間,忽然趙茗茗聲音徑直傳入耳中。


    待他抬頭看去,趙茗茗卻好似沒事人一般,雙眼希翼的看著外麵。


    劉睿影著實沒想到趙茗茗能這般和顏悅色同自己說話,甚至還體貼的囑咐他不要喝醉丟醜。


    一時間,心中一股火熱漸漸騰起。這樣一位識大體,明事理的絕色女子,誰能不動心思?劉睿影是個男人,雖然對於這樣的感情還理解不深,可方才一段話的的確確觸及到了他心間的柔軟。


    男人最需要的就是理解。


    很多時候並不是男人想要做什麽,而是女的腦筋太多,把男人想的太過複雜。自然而然的事情,卻覺得都是故意的,間隙便由此產生。等間隙累積的多了,就會變成誤會。到了這一步,再想迴頭靜下心來想想,已經為時甚晚。


    女人的心思複雜糾結,同樣一件簡單的小事,能由一條線路分析擴展成三條,又從那三條之中細化為無數分支,或許中途會懷疑片刻自己的想法,把那密密麻麻如參天大樹的臆想修剪幾下,可也是影響不了主要枝幹,最終那密密麻麻的樹,都會籠罩在男人那件事上,一條一條的線努力的靠近,直到樹與樹完全重合為止。


    而男人對那一條線的想法僅僅還是那一條線,甚至會大大咧咧的砍掉一半,僅剩的半支線路,是無論如何也與那參天大樹對抗不了的。


    男人的確會對漂亮的姑娘產生興趣,這種興趣單單時一種想要了解的渴望。興趣隻是一時,渴望也不是長久之事,人人都有愛美之心,可也隻是欣賞居多,好比一個精致的瓷瓶,路人見了或許會多看幾眼,可能有幾人上去撫摸,又有幾人將其想方設法據為己有?


    “承蒙鄧公子盛情!”


    劉睿影說道,已是答應了下來。


    蔣琳琳一聽劉睿影要留下喝酒,心裏不免有些失落。隻不過她掩飾的很好,旁人從她的臉上看不出半點不滿意。


    鄧鵬飛其實還想留下華濃,但劉睿影已經搶在他開口之前,囑咐華濃陪著趙茗茗和蔣琳琳去走走看看。並且還讓華濃若是看到賣糖炒栗子的鋪子,記得要買上兩斤給糖炒栗子吃。


    華濃點頭應允,但卻伸手想要劉睿影的劍。


    手中無劍,讓他覺得很不習慣,也缺失了不少底氣。


    劉睿影想了想自己隻是坐在蔣琳琳的畫舫中,鄧鵬飛他們喝酒,應當是不會有意外,便把自己的劍遞給了華濃。


    華濃接過劍之後,眼中滿是欣喜,而後便跟著蔣琳琳,走在趙茗茗的旁側出了畫舫。


    看到華濃對於劍那般如饑似渴的眼神,劉睿影長長的唿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從歐雅明那裏求來把好劍給他不可,也算是能稍稍彌補一下這一路上對於華濃的愧疚。


    待眾人走後,劉睿影這才轉身入座。


    先前三人時,這張小幾已經變得很是擁擠。


    現在又多了一人,卻是已經坐不下了。


    不得已,隻得將這小幾撤換下來,用了一張原本就擺在廳中的方桌。


    畢翔宇把這方桌挪到了正中間,如此四人分坐一邊,寬寬敞敞。不過人坐的寬敞了,桌子卻是也寬敞。人坐的寬敞當然舒服,桌子要是太寬敞卻覺得有些難看……尤其是喝酒的桌子,寬敞之後不僅難看,甚至有點窮酸。


    “劉省旗也是一路奔波,想必有些餓了。我叫些飯菜來,咱們邊吃邊喝!”


    畢翔宇說道。


    隨即走到畫舫外,隨便點了個在外支應的侍從。


    這話本不必要出口,他自己悄悄去安排了便好。但他與鄧鵬飛相交這麽久,當然明白鄧鵬飛挽留劉睿影的意義是為何。既然要結交,就得讓對方欠下個人情來。


    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一頓飯雖然並不珍貴,可重要的是讓劉睿影感覺到自己二人對他重視的態度。隻要他不是個傻子,定然是可以明白的。


    往後等迴了中都,有著在太上河中一飯一酒的情義,鄧鵬飛卻是也方便與劉睿影更好往來。


    情分這東西,不是填補出來的,而是欠出來的。


    情本就是兩相交好,心意相通的產物,若一方心思發生了變化,這情多了些複雜的因素,也是不能稱之為情的,而分則是本分,是出於自己內心真誠想要表達的,卻不是因為什麽條件,或者根本不情願而達成的。


    兩者缺一不可,沒了情或沒了分,都是稱不上最真摯的守護與陪伴,而這情分也是最易變和難得的,或許上一秒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下一刻便因為突發事件翻臉無情。


    隻有經得住歲月和牽絆後,還能分辨的出兩個人之間的真與善,迴憶過去時嘴角依舊帶著笑的,才能稱之為真正的情分。


    你欠我,我欠你,欠來欠去最終誰也算不清楚,便也就不分彼此。到時候其樂融融,一團和氣,豈不是萬事大吉?


    那侍從一聽畢翔宇要點飯菜,連忙說去拿菜單來給畢翔宇看看。可畢翔宇卻擺了擺手,讓他把太上河中的做得好的,有名堂的,花功夫的菜品挨著上。


    遇上這麽一闊氣主顧,侍從本應高興才是。但他卻苦著臉對畢翔宇說,要是按照這樣的點法,恐怕得有百八十道菜。先不說這銀兩有多少,單憑四個人,就是每人多出兩個肚子來,也吃不完!何況那一張一小小的方桌也放不下。


    道理雖然不錯,可喝酒時點的菜,二分吃,七分看。隻是為了把桌子擺滿,看著不那麽窮酸罷了。要是隻有他和鄧鵬飛兩人,自是不用講究這排場。但現在多了個劉睿影,要是太過於隨便,反而失了他畢翔宇和中都鄧家的麵子。


    不過畢翔宇也不是笨蛋,他讓這侍從每八道菜一上桌,間隔半個時辰左右,再將桌上的菜撤換下來上新的。這麽一來,卻是既能不失顏麵,還能讓那張方桌剛好擺下,不顯得過分刻意。


    對於顧客的要求,隻要出得起錢,太上河中都能給你做到。哪怕你要吃那龍肝鳳髓,隻要人間有,你也等得起時間,太上河也會派人去給捉來,弄下鍋中。


    有銀子能使鬼推磨,太上河這等風雅之地,也不過是白銀黃金堆砌而來的,風雅二字看著倒像是沒有局限的自由,隻要興致足夠,人人都可稱為風雅之士,隻是相對於人來說,風雅對於一個地界就顯得重要許多。


    那已經不算得上是主動的稱讚與美好,在白銀堆砌的裝飾,重金采辦的各式衣裳,甚至《絕春榜》上的每一個擁有姓名的女子,都是這風雅之地組成的一部分。


    因為想要將本錢變為更多的盈利,所以風雅之地因此而生,地界的風雅更多的是利益的牽扯和表麵浮華的裝飾,對於真正的風雅之人來說,這裏應當算得上是一場名為風雅的戲耍之地。


    雖然是風月場,但也有許多隻貪圖口腹之欲的人,也會來此打打牙祭,吃些平日裏難以得見的珍惜之物。


    安排妥帖之後,畢翔宇並沒有立馬迴到畫舫中額,二十站在船頭,眺望起了太上河來。


    他隻有在第一次來的時候,坐船遊覽過一次。往後這些年,卻是再沒有這份閑情逸致。都是來去匆匆,與鄧鵬飛一夜暢飲後第二日百便各奔東西


    畢翔宇生長在水鄉,家家戶戶都有船。在水鄉,馬反而沒了用武之地。但是相比於太上河中的遊船,他故鄉的船就不值一提了。


    水鄉的船主要為了出行方便,簡陋局促,沒有任何情調,韻律可言。太上河中的遊船,船艙寬闊,足足可以容納下四五十人。裏麵還陳設著諸多字畫,以及光潔華貴的木質家具。


    坐入其中,每人可分得一張小幾,也是木質的,不過麵上卻鑲嵌了一層花紋很是好看的石材。


    船艙兩麵都是窗戶,窗格精雕細琢,頗為精致,讓人看一眼便有種柔膩之感。從窗格中映出太上河的景色,再垂著濕潤的河風,飲三杯兩盞淡酒,無比愜意。


    不過做了遊船的人,極少有在船艙裏喝酒的。大都走出去,站在船前的甲板上遠眺。夾板上方有個頂棚,掛著許多金線縫製而成的燈籠。明亮的不多,倒是很符合夜色,給這一趟遊覽也能增添不少朦朧的意境。


    太上河兩岸還有無數的船停放著,隨波逐流。裏麵有花魁的畫舫,也有賭場,酒肆。帶夜幕更加深沉的時候,所有停靠著的船,幾乎在同一時刻都會點亮燈火,黑夜忽然被抹去,刹那間把太上河照耀的如同白晝一般,隻有些許角落還殘留著黑暗,不過也就個把時辰便會被真正的明亮覆蓋殆盡。這時遊船甲板上的小燈籠便沒有了用武之地,先前的情趣也頓時變得蕩然無存。


    水氣重的地方,難免起霧。別處都是在淩晨時分,太上河卻是剛入夜時,便會騰起一陣大霧,將整個太上河變成灰白的顏色,所有繽紛的裝飾都會暗淡下去。明亮燈光,又會將這一片煙靄暈開,偶然有幾句唱曲和說書人的扶尺落桌時的清脆傳來,


    太上河的水即使是在白天看來,也是陰柔的。甚至有些烏黑,一眼看不到水底。不過卻是時刻都冒著陣陣香氣。這種香味不是花香,而是太上河中的姑娘日日將梳妝打扮時用過的水倒入河中所導致的。水裏混著濃厚的脂粉,日子久了,便凝聚在太上河底,久久不散。


    前半段河道略顯安靜,畢竟都是花魁們畫舫,並沒有多少客人,當然也就熱鬧不起來。而後半段,才是真正的太上河。聒噪,喧囂,不絕於耳。燈火中河水如鏡,偶爾可以映出天上雲月。但波光閃動間,更多的則是觥籌交錯的人影。


    整個太上河兩岸,隻有一座橋。隻有極少的人會從橋上走對岸,大多數人,還是選擇坐船。畢竟是在河中,不論是騎馬還是走路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這座橋有三個橋洞,寬闊龐大,猶如三座城門一般。並不是太上河修建的,據說是皇朝時期的遺物。橋磚是灰褐色,一看便是年代久遠。在水下部分隱隱反著碧光,許多水草依附著生長。寒來暑往的,讓這座橋隱於水下的部分都胖了好幾圈。


    過了這座橋,太上河基本也就到頭了。再朝那邊走,雖然還是太上河,可已經沒有了船,也不見人煙。疏密錯落的林子,被月光籠著,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看到流雲迅捷。但沒有了燈火,入眼的都是黑暗。


    若是在秋天,樹葉凋零時仔細看,可以在林中深處看到一星光亮。那是一間小屋,住著太上河中沿岸船技最高明的擺渡人,高旭凱。


    遊船到此處,便也該掉頭迴轉。所有的遊船都是從橋最右麵的拱洞中過去,再從最左麵的拱洞中迴還。不過在過了橋後,船師會將遊船橫成一個“一”字,而後爬到船艙頂上,對著樹林中的一星燈火,也就是高旭凱的住處拜上三拜。


    太上河中的船師,基本都是出自他的門下。年紀大些的,應當是徒弟。其餘的,都是徒孫一輩。劃船也是門技術活,船師也算是手藝人,他們最講究傳承。所以隻要是出自高旭凱門下,即便很多徒孫他都未曾謀麵,也會船行至此時,遙遙行禮。


    至於中間的那個拱洞為何棄之不用,太上河中的船師從來未曾解釋過。有人問起,也隻是笑笑,從不多說一個字。


    迴程時,正是月最亮,霧最濃的時候。


    混沌之中但見些許清輝,讓人都很是振奮。


    接著便有數條小船圍攏過來。


    船頭都站著一位畫了晚妝的姑娘,身後站著侍女,手裏捧著一個鑲嵌著的珠寶木匣。船師悠悠的搖動著槳,在水麵發出一陣“啪啪”的聲音。


    看到這般情景,遊船上的人便開始興奮起來。


    太上河可不是一處風景,也不是什麽名勝。文人雅士喜歡尋山訪月,對影成三人。但在太上河中,永遠見不到誰是形單影隻的。這些姑娘知道有船上的人在迴去下了船後,定然都會去飲酒作樂。為了能不虛度此夜,也為了能搶個頭彩,她們才會提前一步在河中便與一船的客人率先見麵。


    遊船的船師也刻意放慢了航速,讓這些姑娘盡情的展示自己的風姿。姑娘身後的侍女,一見遊船慢了下來,便打開手中捧著的木匣,從中取出一本歌折,扔到遊船上來。有人撿起,便會帶你上一出。


    姑娘開腔後,便一路伴著遊船迴去。上岸後,撿了歌折的人,今夜已經有了歸宿。那開腔唱曲兒的姑娘,不近不遠的立在岸邊,美目流轉的望著他。而後兩人相伴離去,一晌貪歡自是不在話下。


    也有的姑娘或許是過於矜持,隻站在岸邊等待有人垂青。但畢翔宇卻拒絕了她們,可當他搖頭擺手後,心中卻有幾分歉疚。不管出於什麽原因,他卻是都破碎一位姑娘的憧憬與希望。


    對於太上河中的姑娘,他向來沒有什麽欣喜之感。並不是看不起風月場中的女子,而是覺得這些姑娘本以夠可憐,著實再提不起任何性質帶著玩味的姿態去聽她們唱曲,或是幹脆做那一夜新郎。


    這份悵然到今天仍舊在他心頭徘徊,無法消散。平日裏雖然想不起,但隻要來了太上河中,觸景生情,便會又驀然冒出頭來。但這種情緒畢翔宇是永遠無法消解的,最終也隻能化為一聲長歎,轉頭迴到了畫舫中。


    “怎麽耽擱了這麽久?


    畢翔宇還未落座,鄧鵬飛便開口問道。


    “看了看太上河,想起些以前的事情。”


    畢翔宇笑著說道。


    “我們已經到了開始懷舊的年紀了嗎?”


    鄧鵬飛玩笑著說道。


    舉起酒杯,四人同飲。


    先前他們三人隻是在閑聊,並未喝酒。一直等到畢翔宇迴來之後,這才飲下了第一杯。


    喝酒這種事,若是在酒桌上沒有什麽目的,卻是人越多越好。酒杯一樣,酒也一樣,可喝酒的人不同,酒便可以生發出萬千姿態。一個人一種喝法,一個人一個故事。這麽喝下去,酒局就永遠不會無聊。


    鄧鵬飛和畢翔宇之間,互相都極為熟識,卻是也沒有什麽新鮮的故事好聽。在座的四人中,自然就把目光集中到了劉睿影和李韻身上。


    “劉省旗是在何處結識的李姑娘?”


    鄧鵬飛問道。


    果然是怕什麽來什麽。


    劉睿影最不願迴憶的,便是他剛到定西王域,集英鎮時的事情。不但張學究看他像個傻子,他自己也覺得那時候的的確確是不怎聰明……


    先是喝了張學究的酒,而後又被其看出了底細,引得李韻一陣調侃。


    這段往事對他來說有幾分不堪迴首之感,時至今日再見李韻,身子還是本能的想要朝後靠靠。結識


    劉睿影說道。


    “當時的劉省旗可還不是劉省旗呢!”


    李韻說道。


    此話一出,劉睿影頓時渾身不舒服……因為李韻這般語氣,卻是與當時在集英鎮的祥騰客棧中一般無二。


    先前重逢時,他覺得李韻似乎有所改變,但現在一看,還是當初的樣子。


    “劉省旗當初還不是劉省旗?此話怎講?”


    畢翔宇吃驚的問道。


    他也詫異於李韻語氣態度的轉變,不過他竟是覺得劉睿影與李韻之間,想來有些過往才對。說是老相識,或許得變動一個字,老相好才對!


    “我的查緝司省旗之位,是後來在半途中才被授予的。那時候我正在博古樓中,中都查緝司說我在定西王域守護邊鎮有功,提拔我為省旗。”


    劉睿影說道。


    “原來如此……能再沒有迴去複命時,便半路被提拔,應當也是中都查緝司自創立以來的頭一份!”


    鄧鵬飛說道。


    與劉睿影豪飲了滿滿一杯。


    劉睿影看著李韻並沒有說話的意思,可他卻有一肚子得問題想要問個明白。


    當時李韻用劍傷了湯中鬆後,又去了哪裏?


    怎麽這麽久不見,卻是又在太上河中做到了排名第五的花魁。


    這些個疑問,劉睿影憋在肚子裏好生難受,可眼下的情況又不好直言相問,隻能繼續與鄧鵬飛和畢翔宇兩人客套。


    “鄧公子謬讚了,我隻是查緝司中一根小線頭。中都鄧家,才是擎中王域的中流砥柱!”


    劉睿影說道。


    “我是我,鄧家是鄧家……”


    沒想到鄧鵬飛聽完劉睿影的話後,非但沒有開心,反而臉色陰沉了下來,這卻是讓劉睿影很是不知所措。


    李韻瞧出了端倪,連忙舉起一杯酒,想要緩解尷尬的氣氛,沒想到鄧鵬飛竟開始接連歎氣,連酒杯都不碰。


    “鄧公子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劉睿影問道。


    這話對於初識的人來說,有些不合時宜。但劉睿影覺得鄧鵬飛倒是個豪爽之人,絲毫沒有世家子弟的毛病。既然大家有幸坐在一起喝酒談天,很多話不妨說開了更好。


    “劉省旗,實不相瞞。我與我的家族,向來有些矛盾……這麽多多年都是隻身一人住在中都城中的一處別院裏,卻是都沒有迴過家族。”


    鄧鵬飛說道。


    這事畢翔宇知道的很是清楚。


    想他二人結拜之時,也是在中都城中的一處別院中。這麽多年相處下來,鄧鵬飛都很少提及家族中事。在畢翔宇的印象中,鄧鵬飛恐怕隻迴去過一次,就是去年他母親六十大壽時。至於這次,鄧鵬飛說他父親讓他前來拜訪李韻,也不知這父子二人是如何交流的。不過以鄧鵬飛的性子,想必也沒有迴去才是。


    “不管有什麽樣的矛盾,這樣的事咱們都沒得選,對嗎。”


    劉睿影忽然意味深長的說道。


    一個人的出身當然是無法選擇的,無論你喜歡也好,厭惡也罷,出生是天底下最沒有道理的事情。錦衣玉食,還是吃糠咽菜,像是早就注定了似的。


    鄧鵬飛生於中都鄧家,當然不用像普通人那樣為了衣食住行而但有發愁。但這並不代表他就需要發愁的事情。


    人在吃不飽的時候,首先擔憂的是餓肚子,其次害怕光屁股。等最基本需求都得以滿足時,便會開始追求更好的物質。


    而對於鄧鵬飛來說,對於物質,他也已經看的極為淡漠。他所想要的是精神上安慰與靈魂中的共鳴。


    若是沒有理解,隻會覺得鄧鵬飛矯情……就連畢翔宇一開始也是如此。直到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地位隨之水漲船高後,才直到鄧鵬飛的不易。


    鄧鵬飛聽了劉睿影的話,先是一愣,繼而放生大笑起來,還拍了拍劉睿影的肩頭。


    李韻的眼中也有些別樣的神色,她略微歪著腦袋看著劉睿影,覺得當初在祥騰客棧中被她調息的極為窘迫的“弟弟”,現在好像也能夠獨當一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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