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仙劍堂後院廂房內,蒲子軒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心裏盤算著,這是自從結識陳淑卿以來,第一次與她如此徹底地分開吧。


    過去,兩人從雲南一路走到四川,再到廣西,幾乎形影不離,即使偶爾分開,也因為能感知到對方的存在而心中踏實,蒲子軒已經習慣了通過妖氣去感知陳淑卿的位置,有時候,甚至因為對方的如影隨形而略感厭倦。如今,在這一方小葉紅豆構築的豪宅內,一切隻能用肉眼去看,用耳朵去聽,何況,昨日與陳淑卿的誤會,尚未解除,那一句句刺耳的話語,猶如一塊疙瘩,在他的心中越積越大。


    從來沒有體會過,原來,想一個人,可以如此神魂顛倒!愛一個人,可以如此刻骨銘心!


    這滿園用金錢堆砌出的華貴之氣,這比開心府還要雍容華貴的殿堂,怎的如此讓人孤寂?


    過往與陳淑卿相處的點點滴滴在他的心頭湧起,那日,她在估衣鋪的話語如餘音繞梁,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響起。


    “你不要老覺得是在浪費你的時間,有這麽一個漂亮的女子要你陪著,你才要珍惜這時光呢。”


    是啊,小九,從未有過此刻這般,想一瞬間飛到你身旁,靜靜地看著你,默默地陪著你,看你那撅起的任性小嘴,聽你那任性的少女嘮叨,隻要和你在一起,哪怕陪你逛一整天……不,一整月、一整年、一輩子的街,我也再不要體會這種分離之痛!


    可是,從明日起,我卻要暫時忘記你的存在,將全部的精力用在艱苦的修行上。


    想到這裏,蒲子軒無心睡眠,踱步到院落裏,望著漫天的繁星,仰天長歎。


    忽然,靜寂的夜空中,隱隱約約傳來一陣風笛聲,那聲音明明就來自這仙劍堂內,卻在夜光的映襯下顯得無比悠遠而憂傷。


    這麽深的夜,也還有人和我一樣,在思念著誰?


    一時間,蒲子軒仿佛置身於一場淒美的夢境中,如癡如醉。直歎道:


    誰家玉笛暗飛聲,


    散入春風滿洛城。


    此夜曲中聞折柳,


    何人不起故園情。


    玩味了一盞茶的光景,那笛聲依舊沒有消停之意,反而變得愈發淒婉,縈繞著無限的遐思與牽掛。


    “是經曆了何等的苦楚,才能吹奏出如此悲涼之音……”一時間,蒲子軒像是尋到了知己,不由自主地返迴廂房,摸出他藏在床下那支七孔笛,飛身來到房簷上,與那陣笛聲附和起來。


    蒲子軒所吹奏,是三年前在麗江跟一青樓女子學習的名曲《鵲橋戀人》,宮商角徵羽盡是與心上人分離的癡男怨女情愫。不多時,遠方的笛聲停下,仿佛對方亦聽到了蒲子軒的孤寂之意,任蒲子軒獨自演奏。


    蒲子軒頓感納悶,想到是不是對方有意與自己周旋,便也停下吹奏,靜靜守候。


    果然,待蒲子軒停下,對麵的笛聲又起,竟是緊接著蒲子軒停頓的部分演奏。蒲子軒頓時大喜過望,想到對方也會這首《鵲橋戀人》,寂寥的心靈像是有了伴侶,興致勃發,又橫起笛子,與對方合奏起來。


    在皎潔的月光下,兩股笛音合為一股,不分你我,默契如一,時而高亢入雲,時而低沉入定。隻是片刻功夫,蒲子軒已被這氛圍渲染得淚流滿麵。


    一曲告終,對方又開始了一段新的笛音,那笛音中帶有廣西壯鄉之風韻,蒲子軒不會演奏,便也不再附和,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向隔壁的庭院飛去。


    一名同樣在屋簷上演奏的少女,聽到有人飛來的聲音,愣得不輕,頓時停下了音樂,直到蒲子軒來到她身後,她才迴頭看清了來人的相貌,大驚道:“蒲哥哥,怎麽是你?”


    蒲子軒也看清了,此女不是別人,正是何夕塵,亦驚道:“夕塵,你……你怎麽在這裏?”


    “莫非是上天聽到了我的心聲,將你喚來此處?”何夕塵先是一陣驚喜,隨後,她看見蒲子軒手中的笛子,又落寞低語道:“我就知道,隻要在廣西,我一定還能和蒲哥哥你見麵,可是,蒲哥哥的相思之情,是為何人所奏,真是讓我好生羨慕……”


    月色姣好,蒲子軒邁了兩步,與何夕塵並肩而坐,惆悵道:“夕塵猜得不錯,這笛聲,的確是為淑卿所奏。其實,我們一路來到廣西,一是為了替她找大夫療傷,二便是為了我來這仙劍堂學藝,如今我們分居兩地,又感應不到彼此存在,夜裏思來想去,無法入眠,起床聽到了你的笛聲,便動了感情,冒昧與你合奏,還望見諒。”


    何夕塵嬌滴滴地應道:“可是,不管你是為誰所奏,在那一刻,你我二人笛聲合一,確是心之合一,隻有你我二人可體悟個中滋味,沒有第三人,對嗎?蒲哥哥,我就是忘不了你,既然她不在你的身邊,何不讓我在這仙劍堂中日日陪著你,看你練劍、聽你吹笛,你累了,我為你擦汗,渴了,我為你送水……就像今夜一樣,隻要能夠靜靜地陪在你身邊,我這心中的痛苦之情便會消失無蹤,哪管未來怎樣。蒲哥哥,這段時日,就讓我陪著你好嗎?”說完,將頭輕輕依偎在了蒲子軒的肩上。


    蒲子軒終於沒再拒絕,這靈動癡情的女孩子,若不是小九出現在前,我又如何不會對她心生愛慕?


    蒲子軒輕聲問道:“可是,你究竟是何人?為何可進入這仙劍堂,與我一樣住在客房內?”


    何夕塵道:“其實,昨日在雁門樓上,我還有好多話,想一五一十都向哥哥道來,可是,話未說完,哥哥就拋下了我獨自離去……我痛苦過、憤怒過,可思來想去,觀世音菩薩隻是托夢告訴我如意郎君在南方,卻從未說過我會與他長相廝守,是我一廂情願往火坑裏鑽,可是……可是我還是願意做一隻撲火的小小飛蛾。蒲哥哥既然想知道更多,現在,我就將一切都告訴你好嗎?”


    蒲子軒點點頭。


    “我其實就是桂林永生門掌門何天傲的義女,此次來仙劍堂,是因為多日前,仙劍堂的眾多弟子在野外被永生門的人殺害,我來調查真相後,發現是門下一狂徒所為,他代表不了我爹的意思,所以,特來向朱堂主賠罪。”


    蒲子軒心中一顫:“明白了,原來你就是永生門派來的使者!事情的原委,其實師父已經跟我交待過了,是一個叫做秦邕的淨化使者所為。現在,你爹正在通緝秦邕,而且表態,無論誰除掉此人,都可以將盟主之位讓給他。”何夕塵點點頭:“就是這樣。昨日從朱堂主的反應看來,他似乎對這盟主之位頗為看重。”


    蒲子軒道:“對,他甚至立即提出要訓練我,從明日開始,就要我接受閉門修煉,讓我協助他除掉秦邕。”


    何夕塵納悶道:“你?秦邕可是淨化使者,訓練你有用嗎?”


    蒲子軒得意笑道:“對,我還一直沒跟你交待過,我也是淨化使者啊!”


    “啊?”何夕塵頓時大驚失色,然後噗嗤笑道,“原來那日你們兩人在街上打鬥,兩人都是淨化使者,卻不知道對方身份,隻好用體術打得像模像樣,哈哈!”


    蒲子軒頓時也糊塗了:“你說的是那個強盜嗎?你怎麽知道那人是淨化使者?”


    “現在告訴你也無妨,那是我永生門的林惠南伯伯,他是受我爹指派,和我一起來這仙劍堂複命的。那日他要扛我,是因為我執意要留在桂平搞拋繡球招親,惹惱了他,其實才不是什麽強盜呢!哈哈,不過,還是要謝謝哥哥你出手相救啊,哈哈……”話剛說完,何夕塵已然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蒲子軒臉都要氣炸了,忍不住伸手拍打了一下何夕塵的腦袋:“你你你,你這小丫頭!差點害死我了!”


    何夕塵笑道:“哈哈,所謂不打不相識嘛!今後,你們可能還要並肩作戰呢!反正,現在我明白了,朱堂主訓練你這淨化使者,就是要你幫他奪來盟主之位。”


    “就是啊……”蒲子軒納悶道,“這盟主之位,有這麽寶貴嗎?”


    “當然了,當了盟主,就可以成為全廣西大大小小門派的首領,說話有威望,還可以在別人的地盤上設立分會,好處多著呢!而且,關鍵是,盟主,可以掌握一樣特寶貴的東西!”


    蒲子軒好奇道:“什麽東西?”


    “柳泉八木啊!”何夕塵故作神秘地說道,“柳泉八木的其中一塊,就在我爹手上哦!”


    “什麽?柳泉八木,在你爹手上?”蒲子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頓時心亂如麻,沒想到,自己和陳淑卿要尋找的東西,這次居然不在妖怪身上,而在一個如此位高權重的掌門人身上,而且,它還被作為戰利品,被各大門派所覬覦。換言之,就算從何天傲手中奪迴盟主之位,這塊《混月訣》的碎片也會落入師父朱世鏵手中,而以朱世鏵的脾性,斷然不會以任何價錢將這塊碎片賣給自己!


    再換句話說,如若要救出小樹,就必然會失去這塊碎片;而如若自己使機靈先一步從何天傲手中獲得碎片,小樹又必然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眼下,小九和我正處於不穩定的狀態中,已經讓我疲憊不堪,而今這碎片和小樹之間又給我製造了如此大一個矛盾!


    何夕塵看出了蒲子軒的異態,問道:“哥哥,你怎麽了?”


    蒲子軒頓感滿腦迷亂,渾身乏力,捂著頭說道:“沒什麽,就是感覺困意來了……我想先迴房間休息。”


    何夕塵善解人意地應道:“好的,時候不早了,哥哥先去休息吧。反正,有什麽煩心事,隨時可以過來找我傾訴哦。”說完,在蒲子軒臉頰上輕輕一吻,耳語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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