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春點頭道:「奴婢派人打聽過,宮裏人知道的還不多,但昨天京城裏的確有個熱鬧。說是九阿哥和隆科多大人在酒樓裏相遇,他掐死了隆科多大人的海東青,九阿哥不知是不是認出來就是那一隻,估摸著懷疑隆科多大人了。」


    嵐琪嘆:「好好的,他弄死那隻鷹做什麽。」


    環春則道:「主子,鷹易得,海東青難得,幹清宮那邊的人說,這隻海東青還是一隻幼雛呢。不然九阿哥怕是徒手對付不了那麽生猛的飛禽,也不能一眼就認出是不是隆科多大人的那隻,哪兒有那麽巧,有兩隻一模一樣的來?」


    嵐琪想著今日分別時兒子眼中的神情,胤禛怕是已經氣瘋,他把玄燁的暈厥當了真,這要是揪出真兇來,不知會出什麽事。而九阿哥他們既然懷疑隆科多,未必不疑心胤禛慫恿,胤禛怎肯背負這樣的罪名,他勢必要查到底的。


    「等胤禛忙完了千叟宴的事,讓他進宮來一趟。」嵐琪說著,心中一個激靈,問環春,「你派人去打聽打聽,隆科多的海東青是打哪兒來的。」


    環春笑道:「娘娘怎麽這樣上心?隻怕萬歲爺已經在查了。」


    嵐琪一愣,有些恍惚,呆了半天才說:「是啊,我在著急什麽?」


    「娘娘早些睡吧。」環春收拾東西,要伺候她入寢,嵐琪卻跑去推開了窗戶。一陣冷風灌進來,環春趕緊過來關上,嗔怪,「主子這是做什麽,迴頭奴婢可要向萬歲爺告狀了。」


    嵐琪卻叫冷風吹得平靜下來,自言自語地說:「我怕胤禛等不及一些事,做出傻事來,我怕他為了自己,寒了皇上的心。但願這件事,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若敢讓皇上寒心,我也不要他了。」


    環春知道這是狠話,隻怕四阿哥承受不住,但也是娘娘近五十年來對萬歲爺的心意,她送嵐琪躺到榻上去,溫和地安撫著:「四阿哥絕不會的,您多慮了。」


    胤禛的確不會做這樣的事,他更恨有人坑害八阿哥之餘,再試圖把皇帝氣死了,心裏恨不得揪出元兇千刀萬剮,但這幾日要維持皇家體麵,要把來參加千叟宴的人平平安安地送迴去,他心無旁騖地為父親辦妥這件事,忙忙碌碌時,偶爾才會分神想一想。


    兩天後,最後一撥從外地來的老人家被送迴去,他站在城門下剛剛鬆口氣,胤祥策馬而來,追到胤禛身邊說:「四哥,國舅府出事了,老九帶人上門生事,隆科多的人對他拔了刀子,這要鬧出多少人命?」


    十三所謂的人命,是指那些對九阿哥亮刀子的,傷害皇嗣,哪怕隻是這麽比劃一下,也是天大的罪過,九阿哥再不如意也是皇阿哥,鬧出官司,那些人都沒好果子吃。可少說十幾二十個人,把他們的家人算上,就是影響百來號人,那麽大的事,一定會再次激怒皇阿瑪,惡化他的病情。


    胤禛帶人趕來時,五阿哥已經到了,他再不喜歡九阿哥,也不容許同胞弟弟犯這樣的傻事,可是看到隆科多的人氣勢洶洶地敢對皇阿哥拔刀子,他也咽不下這口氣,見胤禛到了,便把這事兒都推在他身上,說:「四哥,總要給胤禟一個交代吧,隆科多這是什麽態度,有事說事有道理講道理,他算是帶了幾個兵,就不把我們皇子放在眼裏了?」


    五阿哥極少挑事兒,胤禛也不能不給麵子,上前嗬斥隆科多的人收起兵刃,但故意避開了問責,反將事情拋迴給九阿哥,問他:「你來國舅府做什麽?隆科多這麽做固然有錯,可皇阿瑪尚在病中,你也不該來滋生事端,有什麽事為何不走公堂?皇阿瑪最恨人結私怨動私刑,你不是不知道。」


    九阿哥卻冷笑:「四哥,您可瞧清楚了,我是老九,我額娘是翊坤宮的宜妃,您當我是十四呢?我不好,也不用您來教?」說罷大聲嗬斥隆科多,「那隻海東青分明就是你的,你還敢不承認,現下你的主子來了,你倒是說,是不是他叫你這麽做的?」


    胤禛暗暗咬了牙,恨九阿哥心毒,又恨隆科多多事,可現在隻是九阿哥幾句話,根本定不了隆科多什麽罪過,而隆科多肚子裏的彎彎腸子何其多,在官場了摸爬滾打那麽多少年,他還對付不了一個老九?


    「四爺、五爺、九爺、十三爺,請移駕隨微臣到後院來。」隆科多就在等四阿哥來,現在人到齊了,他終於可以開口了,恭恭敬敬把人往後院引,一路上九阿哥罵罵咧咧,問他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眾人到後院,這裏並沒什麽出奇的地方,可隆科多卻派人拿鏟子在一棵樹下開始挖,九阿哥問他做什麽,五阿哥已經明白了,攔著弟弟說:「還看不懂?」


    一盞茶的功夫,挖了過膝深的坑,家丁從裏頭捧出一隻盒子,在眾位爺麵前打開,一股難聞的氣息撲鼻而來,他們捂著鼻子探頭看,但見一隻死了的海東青躺在裏頭,剛剛開始有些腐爛,的確是埋下去沒兩天的樣子。


    隆科多大唿冤枉,指著九阿哥說:「九爺您看清楚了,這一隻才是被您掐死的,您叫微臣一時半會兒上哪裏弄來兩隻一模一樣的?」


    眾人都一愣,九阿哥呆了半晌,卻罵:「誰知道你是不是本來就有兩隻?把這些奴才都抓起來拷問,我就不信他們嘴巴硬得過鞭子,一定是你本來就有兩隻。」


    隆科多氣定神閑地說:「九爺,那日在酒樓裏,微臣就說這海東青是侄兒舜安顏從承德送來的,您不止要拷問微臣的奴才,該把舜安顏也抓迴來,把他的奴才也抓起來拷問,看看到底有沒有給微臣送來兩隻一模一樣的海東青。」


    五阿哥知道這事兒不會有下文,隻好悶聲勸弟弟:「行了,皇阿瑪說這件事不宜張揚,你要鬧到什麽地步,別出了事先把你自己送進去。」他說著,朝胤禛躬身一禮,便要帶著弟弟走。


    胤禟哪裏肯服氣,但他再沒有證據證明是隆科多幹的,而皇阿瑪的確三令五申不宜外傳,唯有嘴裏嚷嚷著他會去查,到底是被哥哥拽走了,連剛才隆科多的人朝他拔刀子的事,也忘了追究。


    人一走,胤禛迴眸看到隆科多像是鬆了口氣,但他很快就打起精神,要送四阿哥到前廳歇著,胤禛說他要去看望臥病的佟國維,等隆科多把他送過去,兩人就暫時分開。


    佟國維老了,話也說不利索了,胤禛不過來應了個景,等隆科多離開沒多久,就尾隨他出來,果然看到隆科多一路往後院來,得意洋洋地看著底下奴才繼續把那隻海東青埋起來,胤禛冷不丁地在背後問:「你笑什麽?」


    隆科多一哆嗦,慌張地迴身看著他,四阿哥的話卻像刀子似的飛過來:「是你幹的?」


    隔天,胤禛進宮交代千叟宴的事,玄燁很高興他能安下心來把這件事處理妥善,好歹沒為了一隻死鷹丟了皇家的體麵,可胤禛卻屏退了旁人,屈膝向父親告罪,說隆科多因與九阿哥結了私怨,才弄著這件事,而他想說的是:「兒臣怕您聽到謠言,誤以為是兒臣慫恿隆科多這麽做,皇阿瑪當然可以懷疑兒臣,但若真有這樣的事,還求您給兒子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玄燁笑:「證明你的清白做什麽用?」


    胤禛反而被問住了,呆了呆才說:「不想皇阿瑪誤會兒子,可是……」


    玄燁看著兒子問:「你怕朕誤會你,就不肯把皇位傳給你?」


    胤禛整個兒僵硬了,他說不出話,不是因為被父親嚇著,而是他心裏真的這麽想的,他用胸懷天下的心,一步步走到今天,縱然是真心要堂堂正正做人做事,可他想成為皇帝的念頭,從未消失過。隻是額娘的警句時時刻刻在敲打他,這江山,是皇阿瑪一個人的。


    「皇阿瑪,兒臣願意承擔江山之重,為了大清為了黎民百姓。」胤禛醒過神,不解釋也不謙虛,直直叩拜下,道,「皇額娘臨終前,您要兒臣向皇額娘解釋,什麽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字字句句,兒臣銘記在心。」


    玄燁笑:「跪安吧。」


    皇帝沒有給任何迴應,胤禛呆了一瞬,卻立刻悟出其中的道理,不給迴應至少沒有否定,不論將來如何,這一刻,父親並沒有誤會他。


    胤禛退出來時,母親剛剛從門前進來,他上前搭把手,要把額娘攙扶進去。見身邊沒有旁人,嵐琪道:「舜安顏送來的消息,說他給隆科多送了一對雛鷹,是兩隻。」


    胤禛立時皺眉,嵐琪卻又道:「不過他說,旁人若問起來,隻會有一隻。」這些話,不是舜安顏說的,是溫憲快馬加鞭送來的信函,嵐琪才得以知道,自然玄燁這裏,早就明白了。


    胤禛咬牙道:「他也向兒子承認了,兒子剛剛都告訴皇阿瑪了。」他似乎向母親求助,希望母親能再次證明自己是清白的。


    可嵐琪卻笑:「這樣的奴才,將來你可要看著用,他心裏隻有自己,沒有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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