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嫂嫂這話,年輕的小妯娌們想起些沒羞沒臊的事,他們在一邊兒的年紀,彼此又親近,不免嘻嘻哈哈起來,毓溪反而臉紅,嗔怪道:「好好的這是笑什麽?」


    屋子裏有笑聲傳出,越發顯得屋外落雪無聲,嵐琪和良妃不約而同往裏頭看了眼,良妃道:「我和你初遇時,比她們還小些了吧。到底孩子們有福氣,投在富貴人家,生來就是享福的命,在家做小姐,出嫁做福晉,還遇上你這樣好的婆婆。」


    嵐琪且笑:「都是好孩子,我這個婆婆怎好讓她們比下去。」


    良妃道:「果然正經人家出身的好。」


    嵐琪笑問:「這話怎麽說的,八福晉還是王府裏的小姐呢。」


    良妃將大氅攏一攏,這落雪雖無聲,天卻著實得冷了,如今越發有年紀,身上總是發冷,想她一個心冷如冰的人,本就該覺得天地萬物都是冷的。此刻更是幽幽道:「那孩子總比她們缺了些什麽,如今更是神神叨叨,迷信上了一個老道士,總是給我送些丹藥,也不知她自己吃不吃,那些東西我讓太醫瞧過,雖吃不死人,藥性太強,時日久了身子便是中幹外強。」


    嵐琪淺笑:「可你說了這麽多,難道不是在擔心她?」


    良妃冷然道:「我擔心她?隻是不想她橫生枝節,壞了好事。」


    嵐琪不再言語,她就是不明白,良妃到底在追求什麽,她和皇帝很默契,那是與玄燁和自己之間完全不同的默契,若說玄燁在下一盤棋,自己充其量是個看客,仿佛覺禪氏才是真正與皇帝並肩作戰的人。


    此時胤祥的福晉從門裏出來,笑悠悠說:「額娘,站久了冷,您和良妃娘娘進來吧。妹妹說她今天身上帶銀子了,我和四嫂打算贏過來,一會兒讓奴才去城裏買好吃的,今天瑞景軒裏添幾個菜可好?」


    嵐琪笑道:「你們總欺負她,下迴她就不跟你們玩兒了。」


    如此,婆媳幾人並良妃玩了一下午的牌,夜裏皇帝過來用膳時,桌上有平日不見的新鮮東西,是傍晚趕著從城裏買來的菜餚,自然底下奴才都試吃過沒有問題,才會呈送到皇帝麵前。


    玄燁聽得緣故,笑話嵐琪:「連兒媳婦的銀子,你也不放過?」


    嵐琪睨他一眼,端一碗湯給他讓暖暖胃再動筷子,笑著:「她們從我這兒拿走的,還少嗎?我現在還後悔,當年沒再多從慈寧宮拿些好東西,那時候心滿意足地樂嗬呢,心想都是我的了,如今才明白,不過是轉一道手,壓箱底的都快拿出來了,將來孫媳婦進了門,隻怕祖母囊中羞澀。」


    玄燁不理睬她,自顧自喝湯,嵐琪等了半天不見皇帝有反應,丟開手裏的筷子不伺候了,拿帕子抿了抿嘴幹坐在一旁,等玄燁抬頭見這光景,無奈地笑道:「你要什麽,朕都依你還不成,你這麽貪財,兒媳婦們可知道?」


    嵐琪笑悠悠道:「過年想給兒媳婦們都賞一對玉鐲子,皇上這兒有好的嗎?」


    皇帝便罵梁總管嘴不嚴,他前日剛從雲南得了一批玉鐲子,還沒打算放下來,嵐琪這就盯上了,梁公公陪笑著,還說要不要他立刻派人迴宮去拿,被玄燁好一頓說,說笑間,玄燁胃口大開,城裏的食物又新鮮可口,他近來胃口大不如前,今天卻進了不少。


    膳後環春說外頭積雪了,難得第一場雪能積起來,兩人站在屋簷下看白茫茫的世界,好說說話消食,嵐琪不由自主覺得一陣寒戰,玄燁察覺到,抖開大氅把她裹入懷中取暖,在她耳畔說:「老來為伴,是不是就這樣?」


    嵐琪心中雖暖,可這一晚卻有讓人悲傷的消息傳來,她積古的阿瑪額娘,已都在垂暮之年,烏雅夫人今年入秋後甚至就一日不比一日,嵐瑛已是天天在娘家伺候。那晚嵐琪和玄燁下棋解悶時,環春一臉憂愁地進來說:「瑛福晉傳話進來,說老婦人不行了。」


    嵐琪聞言,將指間一顆白子收入掌心,一時神情怔怔的,不知想開口說什麽,手雖握成了拳頭,可還在微微顫抖。玄燁伸手來握著她道:「去看看吧,在園子裏出入容易,明日一早,朕把胤禛叫來護送你。」


    這一夜,兩人相擁而眠,玄燁懷抱著她始終沒鬆開手,嵐琪記得夜裏看雪時他說,老來為伴便是如此,想想他們都老了,父母安能不老,母親便是自此離去,也是帶著福氣走的。一時心安些,總算踏實睡過半夜,玄燁見她安穩,也就放心了。


    隔天一早,皇帝就把胤禛找來,要他私下帶著嵐琪迴一趟娘家,自然派出大批侍衛暗中保護,但出行務必謹慎些,不要讓別人知道。事情雖突然,胤禛也算安排得妥帖,將母親安全送迴娘家,之後又安全送迴暢春園,園子裏和宮裏的人都未察覺,等她們知道這件事時,德妃娘家的母親已經沒了。更讓人唏噓的是,他的父親似乎難捨愛妻離世,烏雅夫人身後事不久,老人家也纏綿病榻,臘月裏安安靜靜地離了去。


    雖然嵐琪已是做祖母的人,大孫女念佟都是大姑娘,在她當年入宮的年紀了,可承歡膝下做女兒,父母猶在對她來說,始終是一份寄託。如今雙親雙雙離世,而她從未盡過孝道,這時候要她打起精神來與宮裏人一道過節,難免有些強人所難,眾人見永和宮蒙了一層悲傷,也都各自識趣,不大來叨擾德妃。


    唯有玄燁體貼,時常來陪嵐琪說說話,她也不願玄燁操心,漸漸放下悲傷,一切如舊。


    轉眼已在康熙四十七年正月,毓慶宮裏妾室唐氏臨盆的日子,那麽巧宮外八貝勒府的張格格也要分娩,倒是雙喜臨門。女眷們聚在寧壽宮等好消息,毓慶宮的先傳來,說生了個小閨女,太後念了聲佛道:「但願這小姐姐給她叔叔家帶個弟弟來,胤禩家裏實在可憐。」


    不知是太後許願靈驗,還是八福晉日日在道觀裏磕頭祈福感動了神明,張格格這次一舉得男,八阿哥府裏婚後多年,總算聽見小孩子的哭聲,好消息傳進宮裏,太後便催著良妃道:「趕緊向菩薩還願去吧。」


    佟貴妃一向與良妃交好,便說陪她一道去,更喊上嵐琪和嬪等人,姐妹們從寧壽宮逶迤而來,途徑毓慶宮時,見門前有人進進出出十分忙碌,可所有人臉上都繃著神情,不見一點生氣,明明添了女兒是好事,卻沒有人敢露出笑臉。


    佟貴妃輕嘆:「好好的福氣,也要折騰沒的。」


    毓慶宮裏,太子妃剛剛去看過唐氏和新出生的孩子,轉來書房,見太子正伏案寫著什麽,她再提了一遍唐氏生了個女兒,太子抬起頭皺眉道:「生便生了。」


    太子妃朝桌上看了眼,問:「你在寫什麽?」


    胤礽不耐煩地說:「皇阿瑪問我們要的治準噶爾部的方略,我給忘記了,明兒一早要呈送呢,你別煩我了。」


    太子妃見他這般,福了福便轉身離去,走到門前時,又迴頭望一眼丈夫,心底一片寒涼,他還在掙紮什麽呢?皇帝年末時把他手頭的事全部都卸下了,他還把自己當太子嗎?


    她走開沒幾步,有宮女迎上來稟告,說八貝勒府添了小阿哥,問太子妃是否要準備賀禮,她清冷地一笑:「照規矩就是了,再不濟,毓慶宮的體麵也還要撐下去。」


    此時的八貝勒府,前來賀喜的人幾乎要把門擠破了,胤禩在朝中結交甚廣,一向人緣極好,如今終於開枝散葉,誰都趕著來巴結一下現下最受皇帝重用的八阿哥,胤禩疲於應付,還沒好好去看過他剛出生的孩子。


    這會兒應付不過來,問八福晉在哪裏,下人尷尬地說:「福晉抱了小阿哥迴她的屋子,再不肯出來了。」


    胤禩眉頭一皺,索性讓管家先應付,匆匆往內院來,但見妻子的屋子房門緊閉,侍女老媽子都站在外頭,他推門而入,見妻子正跪坐在搖籃邊,雙目紅腫滿麵是淚,扶著搖籃哭道:「好孩子,額娘等你好久好久了……」


    胤禩本想進去問她,為什麽擅自做主把孩子抱過來,可是一見這情景,又狠不下心,退出來掩上門,吩咐下人:「你們好好照看孩子。」


    話音才落,管家急匆匆跑來說:「貝勒爺,直郡王和三阿哥到了,毓慶宮的賞賜到了。」


    胤禩不得不迎出門去,將兩位兄長迎到正廳,三阿哥笑道:「進門這架勢,可把我嚇了一跳,要不是想你好容易得個兒子,還真想不通呢,不就是生了個孩子嗎?」


    胤禩尷尬地笑:「說來慚愧,這麽多年了。」


    大阿哥口是心非地笑道:「之後開枝散葉,且等著人丁興旺,我們從宮裏來,聽說皇阿瑪已經賜了名字。當然啦,還不知道是否確切,說是給孩子起名弘旺,可見你府裏好的時候,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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