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一陣寂靜,嵐琪不安地看著太皇太後,她那樣安寧地閉著眼睛,不由得心中彷徨,隻覺得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僵硬,終於看到太皇太後胸前有了起伏,終於聽見她輕微地喘息聲,渾身頓時鬆散,她多害怕太皇太後說完剛才那一句,就要離開她。


    「孫兒遵旨。」玄燁則鄭重地答應了祖母,「孫兒會妥善安排,絕不驚擾太宗。」


    父子倆沒多久便離去,嵐琪送到門前時,腹中孩兒一陣悸動,玄燁再容不得她逞強,即便不願迴永和宮,也讓安排在慈寧宮的偏殿裏歇息,告誡她若她有什麽閃失,皇祖母豈能安心。


    嵐琪見玄燁動真格的,也不敢抗旨,安安生生被送來休息,她也是真的累了,在炕上稍稍一歪便睡了過去,可是深沉不過片刻,便將世間紛紛擾擾帶入夢裏,驀地驚醒過來,恰見蘇麻喇嬤嬤在為她搭一條毯子。


    「嬤嬤我不冷,都出汗了。」嵐琪笑著,稍稍挪動身子,讓嬤嬤在她身邊坐。


    屋子裏燒著地龍,溫暖如春,蘇麻喇嬤嬤身上也不過是一件單衣,拿帕子來給睡了一頭汗的嵐琪擦拭,又端茶與她喝,慈祥如親生祖母一般。


    嬤嬤在炕沿上挨了些身子,並未與嵐琪並肩同坐,一來不合乎規矩,二來是太皇太後讓她來瞧瞧德妃娘娘,立時就要迴去的,笑著問:「娘娘不再多睡一會兒嗎?難得能睡得著,再過些天更加睡不安生。您可真別走來走去的了,迴頭孩子突然出來,嚇得人不知所措。」


    嵐琪低頭看看肚子,隔著肚皮輕輕拍拍孩子:「你快些出來成不成?額娘想見你呢。」


    蘇麻喇嬤嬤聽得心頭一酸,她知道,德妃娘娘是希望太皇太後能早些看到這個孩子,而德妃又與她笑道:「嬤嬤迴頭去和皇上說說,他一個大男人不懂產育的事,您告訴她,越往後越要多動動才好生養,別讓皇上把我關在這裏,方才他說話的模樣太嚇人,我都不敢多說半句。」


    「您就依了皇上吧,皇上這些天,還能有幾件隨心的事?」嬤嬤笑著,反而勸嵐琪,「一直以來,皇上都把祖母交給您照顧,讓您代替他在跟前孝順,您若有什麽事,皇上會覺得是自己把您累著了,往後該如何釋懷?您凡事悠著點,您陪伴了太皇太後十幾年,還差這一時半刻。」


    嵐琪麵上笑著,但一開口說話,淚珠子撲簌簌落下,剛才還好好的,突然就泣不成聲,「嬤嬤,我怕陪一天少一天,我怕來不及了……」


    嬤嬤這才往裏坐一些,摟著嵐琪哄她平靜,嵐琪抽抽搭搭說起方才的事,說太皇太後不要皇帝動太宗的陵墓,要玄燁將他在先帝陵寢附近擇地安葬,說她想離得玄燁和孩子們近一些,說她捨不得玄燁。


    蘇麻喇嬤嬤輕聲嘆:「這是早就決定的事,主子她從未想過將來被追封為皇後之後,要與太宗同穴,死後同穴這種事,到底做給誰看呢?既然隻是個願景,既然是來生再為夫妻的許諾,那在主子心裏,能免則免。」


    「嬤嬤?」嵐琪聽不明白了,她怎麽覺得嬤嬤話裏的意思,太皇太後生不能脫離帝王家,卻嚮往死後能離開這裏?


    蘇麻喇嬤嬤眼角噙著淚花,她也有年紀了,明白年輕的孩子們想要挽留她們的心,可年老如此,身體精神都不成了,活著其實很辛苦。太皇太後的晚年幸福,三藩大定後,十來年國泰民安,除了後宮女人間那些上不得台麵的糾葛,她幾乎沒操什麽心,如今離去,可算了無遺憾。


    可太皇太後也年輕過,同樣有過青春年少的時光,在那段歲月裏,擁有轟轟烈烈的愛情,自以為是、衝動魯莽,年輕人有的毛病她曾經都有過。隻是從草原一路走進這偌大的紫禁城,什麽稜角都磨光了,但失去了尖銳的稜角,她換得的是母儀天下、萬丈榮光。


    「從無憂無慮的草原公主,到大汗的側福晉,太皇太後心裏也藏了許多不能對人說的秘密。」蘇麻喇嬤嬤迴想曾經的歲月,眼底有深深的遺憾,輕輕一嘆道,「主子知道,皇上不會悖逆她的心願,一定會頂住各方壓力完成她的心願,她不願與太宗同穴,即便死後不能將她送迴草原,她也希望死後的自己,可以是自由的。」


    「太皇太後她……」嵐琪略略知道一些宮闈傳聞,可是嬤嬤的話,她卻聽不明白,太皇太後想要的這份自由,到底從何而來?


    蘇麻喇嬤嬤卻不在意地笑了,擦去嵐琪的眼淚,慈祥地說:「娘娘何苦去想這些事,您就算知道了,能解開太皇太後的心事嗎?這世上能解開她心結的人早就去了,就連奴婢也做不到。讓她實現可以做到的心願,才是皇上和您的責任,隻怕皇上下旨後,會有朝臣反對,到時候您一定要支持和提醒皇上,千萬千萬,不要違背祖母的心願。」


    嵐琪重重地點頭,一麵又問:「我雖然久在太皇太後身邊,除了對她對家鄉的思念,再沒看到過太皇太後心裏有其他記掛,多希望能滿足她所有的心願,可是她不說,我真的不知道。」


    嬤嬤笑道:「何止娘娘不知道,皇上同樣不知道,連奴婢也不能看透她的心。主子是受過傷害的人,從那以後她就把自己的心關起來了,從那以後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明白自己該做什麽,所以十來年,主子一樣教導您,她不希望您心裏藏太多的事,就是怕有朝一日和她一樣,明白那些事不能對任何人說,隻能一輩子憋在心裏痛苦。」


    「我記著了。」嵐琪哽咽,想想這十幾年的相伴,雖說是她給太皇太後解悶解乏,但深宮歲月多寂寥,她從一個常在到如今的地位,旁人看著皇帝對她聖寵不倦,實則不過是皇帝從忙忙碌碌的朝政中抽出了那麽一丁點的時間來給她,更何況還有其他的女人,她不能爭也不屑去爭,是在太皇太後身邊終日有人說話,才讓她不覺得宮裏的日子綿長看不到盡頭。


    之後兩天,太皇太後的精神比月初好了許多,不管外頭的人如何猜測,嵐琪隻管盡心陪伴在她身邊。而前來照顧的人一波一波地倒下,太後前些日子就病倒,慈寧宮的宮女太監也有扛不住的,蘇麻喇嬤嬤之前摔一跤身子就沒見好,天知道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哪兒來的精神一天天支撐。


    漸漸的,宮內那些嫉妒德妃一手把持慈寧宮的女人們,也暗下唏噓德妃的誠意和孝心,換做別人,隻怕沒幾個能做到這一步。


    承幹宮裏,皇貴妃入冬後身子就一直不大爽利,雖沒有兇險的大病症,但那每天形同枯槁的臉色,實在不敢讓人奢求她能去慈寧宮應個景。好在皇帝知道她身子弱,不僅不勉強她去祖母跟前盡孝道,更偶爾會特地來看看她。


    而四阿哥除了派小和子一天三四趟地來問候額娘,每天下了學都陪在母親身邊,連背書寫字都在她屋子裏,時常弄得皇貴妃哭笑不得,可是趕他走又不肯,丈夫和兒子都那麽體貼,皇貴妃心裏暖著,身子便是一天天見好,她也希望自己能在太皇太後西歸後,可以幫玄燁分擔一些事。


    這日青蓮伺候皇貴妃用藥時,說德妃娘娘在慈寧宮裏差點暈厥,皇上派人要把娘娘送迴永和宮,娘娘死活都不肯走,皇上也沒法子,現下產育上的幾位太醫穩婆都挪去慈寧宮待命了,生怕德妃隨時會生,青蓮唏噓著:「便是尋常人也支撐不住這樣日日夜夜的照顧,何況孕婦呢,德妃娘娘對太皇太後,真是旁人不能比的。」


    皇貴妃喝了藥,揀了一塊梅子含在嘴裏,這是四阿哥讓小太監出宮去給她買來京城最時興的蜜餞,比起宮裏中規中矩的更可口好吃,因為自己每天吃藥比吃飯還多,兒子怕自己終日苦哈哈的,宮裏的東西又厭倦了,就拿自己體己的銀子去買來這些給她。


    想著德妃全心全意地照顧太皇太後,再想想胤禛對自己無微不至的愛護,皇貴妃突然覺得孩子身上果然會遺傳父母的品質,德妃所有的優點胤禛都有,而她能有一個兒子這樣疼著自己,也全是德妃十月懷胎的功勞,可近十年,她沒跟自己計較過半句話。


    「你派人去書房告訴小和子,讓四阿哥下了學不必趕迴來,德妃在慈寧宮身子不好,讓他去問候一聲,就說是我的意思,他不會不聽話。」皇貴妃又挑了一塊杏脯撕了放入口中,很平靜地吩咐青蓮,「你再燉一盅燕窩送去慈寧宮,不管她吃不吃,算是我的心意。」


    青蓮連聲答應,趕緊派人分頭去忙,待傍晚書房下了學,四阿哥帶著身邊人往慈寧宮來,宮女通報至內殿時,嵐琪正坐在太皇太後榻邊翻花繩給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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