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麻喇嬤嬤一把拽過那小太監問:「外頭都知道了?」


    小太監慌慌張張:「還、還沒有,阿哥所的人不敢報。」


    嬤嬤目色一沉,露出嵐琪從未見過的犀利神情,肅然瞪著那小太監說:「迴去告訴阿哥所裏的人,這件事不許傳出去,若傳出去,我先要了你的命。」


    「是是是……」那小太監嚇得魂不守舍,腿軟著一瘸一拐就往外跑。


    「烏常在,您迴去再給太皇太後重新沖一碗茶吧。」蘇麻喇嬤嬤收斂神情,溫和地推了推嵐琪,她恍然醒過神,哦了一聲轉身走開,嬤嬤長長嘆了口氣,往主子跟前來。


    進門,見宮女們都匍匐在地上找什麽東西,嬤嬤腳下踩到一顆圓滾滾的,俯身拾起來,是主子這幾日新戴的佛珠,隨手讓邊上的宮女拿去,等她們都撿好,便打發找人去串起來,太皇太後卻道:「不必串了,你們姐妹間若有稀罕的,自己收著吧。」


    眾宮女謝了恩出去,蘇麻喇嬤嬤從佛龕下的楠木盒子又取出一串桃核雕的萬佛珠串,在菩薩麵前供奉後,親手來繞在主子的手腕上,輕聲道一句:「主子,三阿哥歿了。」


    老人家點了點頭,並不十分驚訝,「這孩子久病可憐,當日給他起名長生的那天夜裏,我就夢魘了一場,便知道違逆了老天爺的意思,壓了他的福氣。」


    「主子可別這麽說。」嬤嬤勸道,「方才來傳話說,三阿哥是被毒死的。」


    太皇太後微闔的雙眸才慢慢打開,冷冰冰的目光從眼中流出,冷笑一聲:「這麽厲害?」


    「誰會突然跑去毒死活不久的孩子?」嬤嬤亦冷笑,攙扶主子起身在佛龕前祝禱,上罷了香,正見嵐琪端著茶碗進來,嬤嬤幫著奉了茶,太皇太後隻是潤一潤喉,誰也沒興趣再猜謎玩,便吩咐嵐琪,「拿我的鈿子頭麵來,去阿哥所走走。」


    眾人忙伺候著,待要出門時,外頭來人說皇帝也去了,太皇太後上軟轎的一刻,瞧見立在邊上的嵐琪目色死沉,眉頭稍稍一皺,喚她:「風沙大你穿得少,進來一起坐。」


    嵐琪不敢,蘇麻喇嬤嬤推她,才跟著老人家進了轎子,挨著太皇太後的身體,聞見她身上寧靜的檀香,心靈一點一點放鬆時,嵐琪突然忍不住熱淚盈眶,還不等哭或者抹去,就聽太皇太後悠悠然問她:「都要有這麽一迴,這不算什麽,將來還會有更大的風浪,聽說榮貴人惠貴人一起到你那兒去過?」


    嵐琪重重點了頭,她從伺候在慈寧宮門前起就知道,這宮裏沒有什麽是逃得過太皇太後的眼睛。


    「她們在這宮裏熬了那麽多年,榮貴人更久,安安分分沒惹過一點麻煩,我都看在眼裏,對她們最大的恩賞,莫過於讓她們自己養著孩子,這我也知道。」太皇太後沉沉地一嘆,伸手摸了摸嵐琪的頭髮,「傻孩子,你知道我那孫兒最喜歡你什麽嗎?」


    嵐琪茫然看著老人家,不論是否明白,這一刻心裏那麽亂,根本說不上來,就見老人家慈祥地笑著:「好好經歷這一次,你們之間總不能隻膩歪嬉鬧,相敬如賓的兩個人,處一輩子也摸不到彼此的心,對於女人而言,這可不是什麽好字眼兒。」


    小常在怯怯:「臣妾不明白。」


    「往後你會明白的。」太皇太後笑意深長,眼底莫名有期許,卻不知她在期許什麽。


    軟轎行至阿哥所,不見皇帝的鑾駕,隻是許多人等在門外,猜想皇帝是自己走來的,一進門就聽見哭聲,可一旦有人高唿太皇太後駕到,裏頭的哭聲戛然而止。


    玄燁為首迎出來,身後又以昭貴妃為首,跟了七八個妃嬪,嵐琪抬頭就和惠貴人四目相對,那邊滿目的期待,嵐琪心頭一驚,匆匆避開了目光。


    進了三阿哥的屋子,孩子還未入殮,白髮人不能送黑髮人,太皇太後隻在外屋坐著,由蘇麻喇嬤嬤往搖籃裏敬了一串主子舊用的佛珠,合十後轉身出來,卻見榮貴人跪坐在一旁,身形憔悴可憐,似乎是悲痛至極,連太皇太後來了,也不去行禮。


    屋門被關上,一直照顧三阿哥脈案的太醫被叫來,不相幹的人都被遣散,妃嬪中也僅留幾人,嵐琪這樣的身份本不該留下,隻因她是跟著慈寧宮來的。壓抑的氣氛裏,太皇太後開口問皇帝:「說是毒死的?」


    玄燁深邃的眼眸裏看不出情緒,沒有直接迴應祖母,而是問跪在地上的太醫:「怎麽說?」


    那太醫臉色蒼白,稍稍側臉似乎是要找尋什麽人,但終究是忍住了,垂首開始說三阿哥的病,說並非是突然毒死,而是日久以來一點一點下毒,等他們發現時,已經來不及救治,隻有眼睜睜看著三阿哥的命一點點耗盡。


    之後又有乳母來說,提起佟妃那日來看望三阿哥後,留下一罐子洋糖,三阿哥很喜歡,每天會吃一兩顆,但前幾天那罐糖卻不見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佟妃身上,她難以置信地獰笑著:「什麽意思?是說本宮毒殺三阿哥?」


    玄燁冷然:「糖是你給的?」


    「臣妾的確給過三阿哥洋糖,是臣妾阿瑪送來的,承幹宮裏現在還有,皇上可以派人去查。」佟妃越眾向前,急急地為自己辯解,甚至問玄燁,「皇上才答應讓臣妾選一個孩子養在宮裏,臣妾做什麽要去毒殺三阿哥?臣妾和榮貴人無冤無仇,那麽小的孩子,臣妾為什麽要……」


    「皇上。」惠貴人突然跪下,雙唇顫抖著說,「小阿哥滿月那天,臣妾曾瞧見娘娘一個人跑去三阿哥的屋子。」


    「你胡說!」佟妃衝到她麵前。


    「烏常在也瞧見了。」惠貴人毫不畏懼,更指向嵐琪,「那天烏常在和臣妾一起逗端靜玩,烏常在,你也看見了,對不對?」


    看見什麽就說什麽,看見什麽就說什麽,看見什麽……


    突然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嵐琪腦袋裏卻隻有榮貴人當初那句話,記得她們倆滿麵的眼淚,記得榮貴人說三阿哥活不長,記得長長的宮道上惠貴人淒楚地凝望兒子哭鬧著被帶走。


    抬眼看見搖籃邊可憐的榮貴人,看見那可憐的小生命還停在搖籃裏,嵐琪腦中一熱,衝口而出:「是,臣妾看見佟妃娘娘進了三阿哥的屋子。」她旋身跪在了地上,「貴妃娘娘領著大家給小阿哥添喜,端靜頑皮跑開了,臣妾去追她,抬頭就看到佟妃娘娘一個人去了三阿哥的屋子。」


    邊上一直未開口的昭貴妃幽幽道:「莫不成佟妃在那時候,把洋糖罐子拿走了。」


    「胡說!」佟妃尖銳的氣性終於完全爆發,怒目圓睜,指著昭貴妃又指著地上每一個人,「你們怎麽可以誣陷我,你們不怕下地獄割舌頭,三阿哥還停在那裏,不怕他半夜來找你們嗎?」


    「你去過嗎?」玄燁突然發問,佟妃渾身一震,皇帝再問了一遍,「你去過三阿哥的屋子?」


    佟妃的氣勢瞬間變弱,身子軟綿綿地重重跪跌在地上,開始抽泣說:「大阿哥總是哭鬧,怎麽哄怎麽罵都不好,臣妾不想被人笑話,就聽說,隻要親手剪一些弟弟妹妹的頭髮攢起來藏在他的床下,大阿哥就會變乖,臣妾是去過三阿哥的屋子,可臣妾隻是剪了他的頭髮,臣妾隻想大阿哥好好的,皇上……臣妾怎麽會毒殺孩子呢?」


    死的是三阿哥,榮貴人卻隻呆滯地坐在搖籃旁,聽見的反是佟妃的哭泣,屋子裏靜謐得駭人,皇帝滿麵怒意,誰也不敢再開口,太皇太後端坐上首緩緩輪轉著指間的佛珠,終微微一嘆,對孫兒道:「皇上,這件事總要有個結果,傳出去說皇子被毒殺,皇室恐怕失了體麵。」


    玄燁的眼神微微一晃,慢慢掠過座下每一個人,或站著的或跪著的,當停留在烏雅嵐琪的身上,眸中莫名燃起更深的怒意,倏然轉開了目光,沉沉然開口:「這件事就到這裏,三阿哥是病死的,沒有什麽人下毒。」他站起來,朝太皇太後躬身行禮,「孫兒朝務繁忙,這裏的事,還請皇祖母周全。」


    太皇太後點頭不語,玄燁行了禮轉身就走,嵐琪跪在一旁,皇帝的龍袍從眼前晃過,她心頭莫名發緊,總覺得好像被人用眼神在心上剜了一刀。


    皇帝離了,佟妃還在抽泣,昭貴妃奉了茶來請太皇太後喝,老人家擺手推開,蘇麻喇嬤嬤忙過來攙扶,果然她也要走了,走時冷幽幽撂下一句:「把大阿哥從承幹宮抱迴阿哥所,佟妃還太年輕,又要伺候皇上,照顧不來。還有啊,你們趕緊給三阿哥入殮,好好送他走。都散了吧,皇帝的話,可要好好記在心裏。」


    眾人恭送太皇太後,可一同來的烏常在沒有跟隨,她還木愣愣地跪在地上,昭貴妃那兒伺候太皇太後離去,迴來吩咐給三阿哥入殮的事,根本沒理會屋子裏的人。


    端貴人攙扶惠貴人起來,佟妃的宮女也過來攙扶主子起身,她跌跌撞撞爬起來,突然眼含兇意,猛地沖向嵐琪,隻聽啪的一聲刺耳清脆,眾人驚愕,但見烏雅氏被打在了地上,左臉上醒目的五指印迅疾紅腫膨脹。


    「賤人!賤人!」佟妃歇斯底裏地要衝上來打她,被宮女們硬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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