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自從那晚驚風高燒後,便纏綿病榻,雖醫藥不斷,但身體一直不見起色。


    然而眼下歲末除夕,人人都盼著開始一個更好的年頭,熱熱鬧鬧的過節氣氛之下,三阿哥的病弱,幾乎無人問津。


    正月裏,遏必隆一家進宮請安,從慈寧宮到翊坤宮,遏必隆皺著眉頭歎息:“我在慈寧宮看見,二阿哥已經能扶著站起來晃悠兩步,容貌也長得俊俏,皇後的運氣實在好。”


    靈昭冷冷地說:“運氣不好,怎麽會成為皇後呢?”


    遏必隆微微蹙眉,示意妻子退下,而後道:“娘娘,那一陣流傳皇後毒殺大阿哥,連朝臣們都驚動了,甚至有人上折子彈劾皇後,但是被皇上壓了下來。原以為風頭再勁一點能有所希望,到後來怎麽不了了之,您為什麽不抓著機會,推波助瀾將皇後一舉扳倒?”


    “那風浪就是我攪和起來,又怎麽推波助瀾?至於要扳倒皇後,連切實的證據都沒有,阿瑪說這樣的空話,是在嘲笑我沒用?”靈昭冷漠地看著父親,“又或者,阿瑪在期盼什麽?”


    遏必隆眼神一晃,避開了女兒的目光:“臣……不懂娘娘的意思。”


    “我將剩下的坐胎藥拆開,將相同的藥材分門別類,每見一位太醫,就問他們藥材的藥效,以及是否有相生相克之物。”靈昭說,“怎麽那麽巧,難道隻有冬雲送出去的三包藥渣裏,摻了避孕之物?”


    遏必隆臉色一沉:“娘娘這是什麽意思?”


    靈昭說:“阿瑪明白自身的處境,和如今的地位,而我已經不再懼怕你,你也知道我的脾氣。想要再強迫我做什麽,大喊大叫或是刻薄嘲諷已經不管用了。於是你聰明地選擇了挑撥離間,選擇勾起我的怒火,勾起我去和皇後爭鬥的心。阿瑪,我說錯了嗎?”


    遏必隆冷然:“老臣不明白娘娘在說什麽。”


    靈昭道:“阿瑪明白,何必裝傻,傻的那個人明明是我。”


    遏必隆見事情敗露,也不再遮掩,怒其不爭道:“難道娘娘就打算這麽一輩子,被皇後當個奴才似的?所有的人,麵上敬你一聲娘娘,背地裏,都笑話你不過是坤寧宮的奴才。”


    “我本來就是坤寧宮的奴才,這紫禁城裏的主子,隻有四個人,太皇太後、太後、皇上,還有皇後。”靈昭看著父親,微微一笑,“我做了妃子,受人尊敬,得主子們誇讚,那是我自己的本事。而我之所以沒能成為皇後,在最初,是因為阿瑪你沒出息。”


    遏必隆說:“你就沒有半分爭強好勝的心?”


    靈昭說:“阿瑪為什麽不教我,把爭強好勝的心用在正道上?阿瑪,從今往後,若想再挑撥我什麽,請千萬做的滴水不漏。你說我不再服用坐胎藥,就不會避孕,因為不吃任何藥,本來就不會避孕,而你也看透了,我吃了那麽久的坐胎藥也沒有效果,那副藥早就沒希望了。”


    遏必隆沉沉地說:“娘娘還年輕,民間媳婦久婚不孕多得是,總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靈昭道:“那麽阿瑪就慢慢地守,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遏必隆苦笑:“娘娘以為,老臣能活多久?您看老臣的頭發都白了,如今胃口越來越差,多吃一口都要到半夜不得安生,娘娘,臣已經老了。”


    聽得這番話,靈昭的目光,頓時軟了幾分。


    遏必隆說:“阿瑪位極人臣,這輩子是沒得再爭了,可將來,你的兄弟們,就算能繼承爵位,可爵位是空的,如何能在朝堂立足,還請昭妃娘娘,多多扶持。他們若能保家衛國、報效朝廷,必然也將助力於娘娘。畢竟這將來的事,誰說得準呢?也許來年,您就生了皇子,您願意一輩子做奴才,難道也甘願讓自己的兒子,做一輩子奴才?”


    靈昭輕輕一歎:“阿瑪退宮吧,請保重身體,少飲酒勿急躁,好好享受您的榮華富貴。”


    多年來,父女之間難得沒有不歡而散,也難得分別後,靈昭的心情能那麽平靜安寧。


    窗外靜靜地飛揚雪花,她信步走到門前,恍然想起那天夜裏,赫舍裏舒舒對她說,鍾粹宮的夜,翊坤宮的夜,和坤寧宮沒什麽兩樣。


    那麽白天呢?靈昭嗬出口中的霧氣,屋子裏單薄的衣裳,果然扛不住這冰天雪地的寒冷,多站一刻,隻怕是要病了,她趕緊退了迴去。


    跟著後腳進來的,是送客的冬雲,她剛巧得了消息,擔心地說:“娘娘,阿哥所又宣太醫,三阿哥這是怎麽了。”


    “太醫說,三阿哥先天積弱。”靈昭應道,“上一次驚風高燒,使得心髒受損,想來在娘胎裏就不大好,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天命了。”


    冬雲歎道:“榮常在不好的那陣子,都是納蘭常在安慰她開解她,誰能想到一轉身……”


    靈昭吩咐道:“不要隨便提起這件事,大正月裏,要喜慶些。”


    冬雲說:“不過您覺不覺得,不論是皇上,還是太皇太後她們,對三阿哥對納蘭常在都淡淡的,可有可無似的,奴婢記得那陣子,納蘭常在很得寵呢。”


    靈昭隨手將炕桌上煩亂的賬冊整理好,說道:“皇上能生養,太皇太後就高枕無憂,這天下永遠也不缺女人為愛新覺羅家開枝散葉。”


    冬雲問:“主子,今年為何不選秀呢?“


    靈昭嗔道:“你傻了,過了正月,就要正式開始準備明年太後的六十大壽,一切等千秋後再說。”


    是日午後,慈寧宮裏,玉兒午睡醒來,坐在窗前隔著琉璃窗看雪花飛舞,蘇麻喇走來問:“梳頭嗎?”


    玉兒笑道:“你猜,我夢見誰了?”


    蘇麻喇搖頭,但說:“看樣子,是個好夢。”


    “是個好夢,我夢見他和姐姐。”玉兒說,“大概每年正月,都會想起他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過他和姐姐在那裏,應該重逢,又在一起了。”


    蘇麻喇不知該說什麽,岔開話題道:“皇上說,初七從孝陵迴來後,安排了冰嬉,到南苑去,您去不去?”


    “去,去了正好就住在那兒。”玉兒道,“如今朝堂比早些時候安定,我也想養一養身體,在南苑住到春末迴來吧,入了夏那裏臨水,蚊蟲多。”


    蘇麻喇笑道:“皇上在承德修建行宮,是為慶賀您六十大壽的,今夏不如就去承德避暑?”


    玉兒懶洋洋地說:“不樂意出遠門,我年輕的時候跑得太遠,把一輩子的路都走完了。”


    蘇麻喇總算把人攙扶到鏡子前,為玉兒梳頭盤發,說道:“高興的事有,不高興的事也有,三阿哥終究不大好。”


    玉兒說:“把三阿哥先天積弱的話,傳出去,讓宮裏宮外的人都知道,將來萬一有什麽,也能有個開交。大阿哥就是死得太突然,又不明不白,才弄出那麽多風波。”


    蘇麻喇領命,又道:“說起風波,那些事平息後,皇後和昭妃幾乎不再往來。但奴婢查到,翊坤宮請薩滿法師做法的那天夜裏,鍾粹宮裏燈火通明,皇後和昭妃娘娘都在,可惜查不到殿中發生了什麽,奴婢怎麽打聽也問不出來。”


    “這大清,這後宮,早就是年輕人的世道了。”玉兒說,“蘇麻喇,我們該退下了,往後就默默守護這些孩子,該出手的時候再出手吧。”


    如此,元宵時,帝後侍奉太皇太後和太後到南苑觀賞冰嬉,太皇太後留在南苑靜養,隻有太後隨聖駕返迴宮中。


    雖說太皇太後平日裏很少幹涉內宮之事,但她不在紫禁城裏,眾人莫名地鬆口氣,就連靈昭都覺得,肩上的壓力消減了好些。


    二月初時,內務府將後宮的俸祿一一送來,李氏這般家境殷實的,根本不屑宮裏這點可憐巴巴的銀子,隨手要賞賜內務府的奴才,竟被他們謝絕了。


    “這是什麽道理,看不起我的賞錢?”李氏冷聲道,“還是嫌銀子燙手?要不要拿去雪窩裏凍一凍?”


    那幾個小太監忙道:“李常在您有所不知,昭妃娘娘近日再抓規矩,內務府上下連一個銅板都不敢多拿。”


    眾人聽得李氏咋唿,都出來看動靜,聽得這話,不禁問:“這是怎麽了?”


    那小太監不敢多嘴,送了俸祿便麻溜地走了。


    李常在念叨:“她又在做規矩,一天到晚的兇神惡煞,有意思嗎?”


    隻見榮常在出來,穿著風衣是要出門,與眾人道:“別為難那些奴才,為了明年太皇太後千秋,宮裏要增加人手,有些人家為了逃避將女兒送進宮做宮女,向內務府行賄,昭妃娘娘在抓這件事。”


    “嘖嘖……”李氏道,“做宮女有什麽不好,指不定一朝飛上枝頭,麻雀變鳳凰,榮姐姐,您說呢?”


    榮常在淡淡一笑:“那就記得,好好給鳳凰跪下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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