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索尼康複歸朝。


    眾人皆知,是皇太後親自到府上探望,後來皇帝也去了,他們關起門來說什麽,別人猜不到,可索尼能迴來,必定是把一切都說明白了。


    朝會之上,一切如舊,福臨隻字不提吳良輔一事,大臣們見幾位重臣不提,他們自然也不敢再貿然觸怒皇帝。


    至於吳良輔,他如今還在乾清宮當差,隻是再也不會出現在朝會上,且內宮之事從此也與他不相幹,即日起,由皇貴妃統攝六宮,掌管十三衙門。


    這陣風波,算是過去了,但是結果不痛不癢,始終梗在一些大臣的心裏,而龍椅上的而皇帝,也與過去有極大的不同。


    大臣們不得不承認,對於朝務,皇帝向來是有耐心的,常常能冷靜地旁聽他們的爭辯,或與臣工們商議相談。


    但這次事件之後,皇帝多了幾分獨斷朝綱的魄力,多了幾分說一不二的霸氣,他漸漸顯露出一個成年男子的威嚴,讓大臣們心中有所忌憚。


    三月時,黃花山下四阿哥的墓園建成,皇帝為兒子舉行隆重的葬禮,追封四阿哥為和碩榮親王。


    對於出生僅僅三個月的孩子而言,這樣的哀榮史上罕見,但既不是追封太子,也不是追封皇帝,大臣們不敢有異議。


    福臨在葭音的勸說下,事先將要追封四阿哥為親王的決定送到了南苑,請太後示下。玉兒自然是答應的,福臨沒有追封什麽太子皇帝的那般張揚,她已經很滿足了。


    隻是,三月裏忙的全是四阿哥的葬禮,皇帝完全忘記了還有玄燁的生辰,福臨帶著葭音在黃花山墓園,由行森帶領眾僧為四阿哥誦經超度,七日方歸。


    三月十八這日,南苑行宮裏,玄燁穿著整齊的禮服,向玉兒叩首,感謝祖母養育之恩,四歲的孩子,已經懂得生辰的意義。


    “元曦還沒到嗎?”玉兒問道,“不是要她一早就來。”


    剛巧這會兒傳來的消息,蘇麻喇一臉凝重地告訴玉兒:“娘娘早晨預備出門時,府裏送去的消息,說佟大人有些不認人了,娘娘便決定先去看望大人,再來島上為三阿哥賀生辰。”


    “玄燁,你的外祖父病重,你去看看他吧。你外祖母和舅舅一定也為你準備了生辰賀禮,你在外祖家吃了飯再迴來。”玉兒心中歎息,對孩子說,“今天不用上課了,原本皇子自壽,也是可以休息一日的,去吧。”


    玄燁給祖母行禮告辭,跟著石榴和蘇麻喇出來,他看見石榴紅著眼睛偷偷抹眼淚,年幼的孩子卻直白地問:“石榴,我姥爺要死了嗎?”


    石榴抿著唇,說不出話,蘇麻喇溫柔地說:“三阿哥,還記得奴婢說的嗎,人都會死,比起痛苦而漫長的一生,短暫且精彩的一生,顯然才更有意義。”


    “姑姑,三阿哥還聽不懂吧。”石榴說。


    “從小聽著,長大自然就懂了。”蘇麻喇說,“太後也希望,三阿哥能看淡生死,做個珍惜當下之人。”


    京城佟府中,宮裏來的太醫剛剛退下,去開方子熬藥,但佟圖賴這是多年戎馬積勞成疾,再加上曾幾次重傷,一次次熬過來,元氣都快耗盡了。


    去年鄂碩故世時,佟圖賴就已經勉強才能出門,一個冬天下來越發沉重,今早醒來,忽然就不認得人了。


    丈夫的病情急轉直下,讓佟夫人也慌了,立刻派人傳話請女兒歸來。


    此刻,佟圖賴靠在床頭坐著,挽著女兒的手,滿眼寵愛地打量著閨女,一陣糊塗後,他這會兒已經清醒,就是沒什麽力氣說話,一開口便咳嗽個不停,索性就不說話了。


    “老爺,你看誰來了。”佟夫人進門來,從身後閃出小玄燁,他一下子跑來爬上外祖父的床,元曦抓也抓不住。


    “三阿哥啊。”佟圖賴喜不自禁,可心中一緊,忙道,“還不快帶三阿哥出去,我病成這個樣子,如何使得。”


    玄燁卻往祖父懷裏一坐,說:“姥爺,我是得過天花的孩子,蘇麻喇嬤嬤說,我再也不會生病了。”


    元曦道:“玄燁,姥爺沒力氣抱著你,你下來,到額娘身邊來。”


    玄燁不肯,抱著外祖父的胳膊,把臉埋起來,不說話。


    “三阿哥。”佟圖賴哄道,“三阿哥玩兒去吧,姥爺這兒不好玩。”


    可是玄燁卻哭了,嗚咽著問外祖父:“姥爺,您要死了嗎?”


    元曦心中一緊,剛要開口,卻見父親哄著孫兒道:“姥爺會在天上守著三阿哥,姥爺會保佑玄燁平平安安。姥爺是死過八百迴的人了,能活著看到三阿哥長這麽大,什麽都值了。”


    玄燁哭起來,傷心極了,他說姥爺還沒教他騎馬射箭,他不要外祖父死去。


    元曦本是很平靜的,被兒子這句話勾得眼眶濕潤,轉身走到門外,偷偷擦眼淚。


    “姐姐。”從廊下走來的,是已經長大的國維。


    十六歲的少年,稚氣全脫,但氣質神情,與大哥國綱截然不同,聰明的眼眉裏,透著幾分與這個年紀不相符的世故。


    “國維,你下學了?”元曦說著,拉著弟弟到屋簷下看,欣慰道,“好些日子不見,又長高了,就是瘦,要結實些才好。”


    “我身子好著呢,從小就瘦,也不能像大哥那樣。”佟國維道,“姐姐,我聽說三阿哥來了。”


    “在和阿瑪說話呢,讓他們祖孫倆膩歪一會兒。”元曦道,“你要見玄燁,過會兒我讓石榴帶去找你。”


    誰知佟國維卻道:“姐姐,三阿哥的身體比什麽都重要,阿瑪眼下病重,還是……”


    元曦蹙眉,心裏本是有些生氣,可父親方才也說了同樣的話,他們父子都是為了自己和玄燁好,不過是現實太殘忍。


    “知道了,等下就把玄燁帶出來。”元曦道,“國維,再過幾年,你就能當差了,到時候要聽哥哥的話,兄弟和睦比什麽都重要,記著了嗎?”


    “我知道,姐姐放心,兄弟若不和睦,外人就該得意了。”佟國維一本正經地說,“我們佟家的路,還很長呢。”


    正說著話,哭紅了眼睛的玄燁出來了,佟國維向三阿哥行禮,玄燁也喊了聲舅舅,而後對額娘說:“姥爺要額娘去。”


    “國維,帶玄燁去吧。”元曦把兒子托付給弟弟,剛好見婢女送來湯藥,便親手端進來。


    佟圖賴已經不大樂意喝藥,但女兒喂到嘴邊,他還是喝了。


    “元曦,今日迴去後,就別再來了,你是皇上的妃嬪,要守規矩。”佟圖賴說,“皇太後喜歡你,就是因為你守規矩。”


    元曦答應:“我知道,這事兒太後早就囑咐過我,女兒不會讓自己為難。”


    “今天是玄燁的生辰啊。”佟圖賴長長一歎,“皇上是不是還在黃花山?”


    “還有三天呢,要為四阿哥誦經七日。”元曦道,“不礙事,玄燁的生辰一向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過得潦草,這孩子自己也不在意。”


    “過個生辰是小事,但是將來的大事……”佟圖賴對女兒說,“元曦,不是阿瑪狠心,棄兄弟的女兒不顧,可為了你為了玄燁,你還是要盡量和葭音保持距離。”


    “我聽著呢,您說。”元曦道。


    “皇上如此寵愛,讓皇貴妃成了眾矢之的。而如今玄燁被太後帶在身邊,旁人早晚也會醒過神來,明白玄燁在太後心中的不同。”


    佟圖賴咳嗽了幾聲,喘口氣繼續道:“這件事,你要婉轉地向皇太後請示,以求給玄燁最好的安排。在他走上帝王之路前,任何張揚得意都會害了他,既然有承乾宮這麽大的靶子擋在前頭,可別再主動的引火上身。”


    “阿瑪,依您看,帝王之路,玄燁能走嗎?”元曦眼中含淚,“眼看著皇上如此,我有時候會動搖,我怕玄燁將來也會變成皇上這樣,我、我寧願要兒子。”


    佟圖賴搖頭:“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皇貴妃還能不能生兒子,你也不知道。更何況還有科爾沁,還有皇後在,或許哪一天,皇後就有了嫡子呢?”


    元曦平靜下來:“您說的是。”


    佟圖賴道:“可不論她們將來的境遇怎麽變,我們都要為玄燁準備好踏上帝王之路的一切,哪怕將來不得不放棄,也要保全他,能做個不受性命危險,不受新君懷疑的親王。可顯然,這比做皇帝更難,元曦,你看看先帝的手足,看看皇上的兄弟們,到後來都是什麽待遇?”


    “阿瑪……玄燁他。”


    “我的外孫,一定會成為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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