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那日在鍾粹宮撂下這句話後,就沒再管這件事,元曦明著沒有過問,暗中則派小泉子和來旺到宮裏去查。


    一查才知道,烏蘇答應在鍾粹宮乃至後宮裏被排擠,已不是一天兩天。


    錯就錯在,她沒給吳良輔送足夠的好處,而是把因為受孕得的賞賜,全送迴了娘家,剛好趕上她的兄長娶妻。


    同一屆進宮的小答應們,嫉妒她運氣好,鍾粹宮裏的奴才們,怨恨她得罪了吳總管,讓他們在外頭也受盡欺負。


    其實那天烏蘇答應摔倒,沒什麽特別的緣故,也不是誰故意惡作劇,不過是一隻路過的蛤蟆,從草叢裏跳出來,嚇到了膽小的人。


    “他們那天都閉緊嘴巴不肯說,到底為了什麽呢。”元曦歎道,“烏蘇答應摔倒,又不是他們的錯。”


    來旺說:“娘娘您想,雖說是一隻蛤蟆路過嚇著烏蘇答應,但問責起來,他們一個個大活人,還攙扶不好一個弱女子嗎?到時候萬一你怪我,我怪他,推來推去惹出更多的事,對誰都沒好處。他們必定早就通過氣兒,不管發生什麽事,都閉緊嘴巴裝傻。”


    “吳總管待你們好嗎?”元曦問,“你們也孝敬他銀子了?”


    小泉子和來旺互相看了眼,低頭道:“主子息怒,奴才們也是身不由己。”


    石榴將一碗解膩清火的麥芽茶遞給小姐,不屑地說:“您別怪他們,這紫禁城裏,還有敢不孝敬吳大總管的?大概隻有蘇麻喇姑姑了。”


    “連你也?”元曦眉頭緊蹙,“這宮裏,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奴才。”


    “奴婢給的隻是小恩小惠,他腦袋也清楚,咱們屋裏的人不一樣。”石榴說,“我就當打發哈巴狗了。”


    元曦道:“長此下去,亂了綱常,豈不是要重蹈前明覆轍,難道我大清也要開個什麽東廠西廠不成。”


    石榴勸道:“皇上那麽喜歡吳良輔,奴婢說句不恰當的,隻怕比喜歡您還喜歡吳良輔。吳良輔不僅能替皇上擺平宮裏的事,連宮外的事,朝堂的事兒都能擺平,您成嗎?所以啊,可千萬別去硬頂吳良輔,不會有好結果的。”


    元曦咽不下這口氣,可她也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去對付吳良輔,就連太後都曾告誡她,不必和吳良輔為敵。


    小泉子輕聲道:“寧嬪娘娘為了能照顧好二阿哥,給吳總管和阿哥所的人送了不少東西,聽說翊坤宮裏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寧嬪把什麽都省下,為二阿哥打點。”


    元曦覺得不可思議:“她圖什麽?二阿哥是皇子,誰敢不好好伺候,何必花這心思?”


    小泉子道:“上迴咱們三阿哥磕破腦袋,皇上大怒把阿哥所的人都換了,聽說寧嬪娘娘急得跟什麽似的。她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可都打了水漂,一切從頭再來。”


    石榴嘖嘖不已:“那豈不是,要恨死咱們了?”


    他們都點頭,元曦更是聽得心驚,她就從沒想到這一層,迴想起來,那日寧嬪走投無路,衝到景仁宮來找她幫忙,寧嬪應該就是明白,元曦是可以在慈寧宮和阿哥所裏吃得開的人。


    “給我換衣裳,我要去一趟慈寧宮。”元曦定下心來,這件事,她要請太後教她,該如何應對。


    太後這會兒,正在慈寧宮前麵的花園裏散步,元曦來時,玉兒剛摘了花,戴在和順的腦袋上,小娃娃美得不行,轉身見元曦,跑來問:“佟娘娘,我好看嗎?”


    “好看,好看。”元曦蹲下來,變戲法兒似的從懷裏摸出一隻用手絹折的小老鼠,逗得小女娃咯咯笑,石榴便上前來,帶著公主去玩耍。


    玉兒笑道:“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在慈寧宮悶得要哭了,我帶她出來走走。”


    元曦道:“天熱,您小心中了暑氣。”


    “烏蘇氏怎麽樣了?”玉兒問,“這幾天鍾粹宮裏太平嗎?”


    “不盡心的奴才,臣妾都打發了,皇後娘娘說大事化小,臣妾也不敢張揚,不過……”元曦走上前,從邊上宮女的手裏接過紈扇,跟在太後身邊,為她驅散飛舞的小蟲和炎熱,輕聲道,“太後,吳良輔的事兒,您知道嗎?”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七七八八吧。”玉兒說,“怎麽了?”


    元曦一臉凝重:“由著他這樣下去,亂了綱常,他倒成了正經主子,人人都要看他的臉色。”


    玉兒打量元曦,這孩子氣唿唿的,到底是佟家的兒女,滿身的正氣,眼睛裏揉不得沙子。


    “蘇麻喇曾說,你對宮裏的事不感興趣,最早教你的時候,你總是意興闌珊。”玉兒說,“可漸漸的,你學會了也接受了,開始正經把自己當這宮裏的一份子。”


    “臣妾惶恐。”元曦垂眸道,“是臣妾太自以為是。”


    “最難得,是你一心一意為皇上,而不是謀私利。”玉兒並沒有要責備元曦的意思,“要保持這顆本心,就算別人不喜歡,額娘稀罕。”


    元曦早就發現,太後在她麵前的自稱,變成了真正婆媳間的親密,但她不敢喊一聲額娘,那是皇後才有的資格,不過太後每每這樣對她說話,她的心就暖了踏實了。


    “其實吳良輔也不容易。”玉兒道,“我這兒攢著幾件事,沒和他算賬,也是近來意識到,他在那個位置,他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貪也得貪。”


    “為什麽?”元曦不解。


    “求他辦事的人,這宮裏的奴才也好,妃嬪也罷,還有朝廷上的大小官員,皇親國戚,但凡不給點什麽,心裏必定不踏實。”玉兒說,“而吳良輔呢,或許也有不敢收的,但不收,他也怕得罪人,誰正要弄死他,又不是什麽難事。裏裏外外的人,彼此用金銀找到一個平衡點,各自謀利罷了。”


    “是。”元曦心裏敞亮了一些,“臣妾明白該如何處置這些事,請您放心。”


    “妃嬪之間的欺淩傾軋,可大可小,的確不能置之不理。”玉兒道,“你拿捏好分寸,不要把麻煩惹到自己身上,皇上如今一門心思想著外麵那個人,你要明白自己的分量。”


    元曦垂眸道:“太後,臣妾已經想通了,她進宮後,臣妾會好好和她相處。隻要……皇上高興就好了。”


    玉兒輕撫元曦的腦袋:“好孩子,把心放寬就對了。”想了想又道,“後天我要去一趟天寧寺,你準備準備,一道跟著去吧。”


    元曦笑問:“您一向是去北海永安寺供奉香火,怎麽想起來去天寧寺,到那裏坐馬車要走好一會兒路呢,這樣熱的天,坐馬車也熱。”


    “你額娘是不是常去那裏?”玉兒不以為然。


    “是,臣妾進宮前陪額娘去過幾趟,臣妾懷三阿哥時,額娘也常去那裏祈福。”元曦道,“雖然偏了些,到底是香火鼎盛的大寺。”


    “那就帶我去瞧瞧。”玉兒道,“我總得知道,是什麽樣的。”


    當時,元曦滿心以為,皇太後是想去看看那座千年古刹,哪裏想到,皇太後其實隻告訴了她,到那天突然出門,直奔天寧寺,是算好了這一天,東莪郡主帶著董鄂葭音來焚香禮佛。


    就連主持方丈都沒料到皇太後會突然駕到,忙著將香客們請出去,小沙彌們拂塵灑掃,皇太後鳳駕到達時,總算一切都安頓妥當。


    東莪自然沒有被請走,在廟門下迎接太後,見了玉兒便笑道:“您早些說要來,奴才到宮門下去迎接您才是。”


    玉兒輕輕掃了一眼:“你一個人來的?”


    東莪從容大方:“鄂碩家的女兒隨奴才一道來的,她身上戴孝,不敢到禦前。”


    蘇麻喇在一旁道:“格格,佛祖跟前,沒這麽多規矩,眼下,先伺候太後去上香吧。”


    天寧寺始建於北魏,千年以來朝代更替,經曆無數硝煙戰火,今日的寺廟,是當年朱棣所建,百年來,一直香火鼎盛。


    禮佛之後,主持方丈請太後到禪房用茶,玉兒說想四處看一看,東莪一直陪伴在一旁,卻隻字不提董鄂葭音。


    元曦知道,太後也較著勁,不會提起那個人,她便主動說,機會難得,多年不見了,她想見一見董鄂氏。


    眾人在禪房歇下,不多久,門外的人稟告,董鄂氏到了。


    進門的女子,一襲白底綠花的夏袍,柳條般的身段,氣質嫻靜溫和,行止優雅端莊,在太後跟前深深叩首。


    元曦笑道:“葭音姐姐,好久不見。”


    抬起的臉,眉目如畫,葭音含笑,謙卑恭敬地再叩首:“佟嬪娘娘,奴才向您請安。”


    皇宮裏,福臨剛遣散了一批藩務大臣,正愁漠北的躁動,吳良輔卻跑來告訴他,太後去天寧寺禮佛了。


    “幾時的事兒?”福臨還真不知道。


    可吳良輔答非所問:“皇上,格格和董鄂小姐,今天也去了天寧寺。”


    福臨這下才緊張起來:“什麽意思,額娘,特地去見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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