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預備如何謹慎對待,玉兒已經不抱期待,他自以為是地把人送去東莪家中,就已經讓玉兒失望。


    好在本以為他會死撐到底,到最後來“知會”自己一聲,不論如何,到底是來坦白了。


    “不論董鄂氏如何在你心尖上占著,也就是一個女人。”玉兒道,“皇上,一切以國事為重,你的文武大臣都很精明,隻怕此刻已經猜到了皇上下一步要做什麽。”


    福臨有些不服氣,但忍住了。


    玉兒說:“雖然是一件無礙朝政的小事,但他們可以編出無數的故事流傳出去,對你的名聲,對董鄂氏的名聲都不好。你不是早就悟出來了,皇額娘說的‘體麵’,並不是榮華富貴那麽膚淺。”


    “兒臣謹記。”福臨應道,“額娘,我把她放在東莪姐姐身邊,是為了防止京中那些紈絝子弟貪慕她的美色,做出一些傷人的不雅之事。兒子並沒打算,從此常來常往於郡主府,那一日之後,再沒有去過郡主府。”


    玉兒道:“自古忠言逆耳,皇上切不可還沒成為漢武帝那樣偉大的君王,就先去找你的衛子夫。額娘既然答應你將董鄂氏接入宮中,又怎麽會非要阻撓你把她留在哪裏,隻是希望在董鄂氏進宮之前,越少是非越好。”


    福臨怔然,看著母親道:“那一天,東莪姐姐說了和您一樣的話。”


    玉兒蹙眉:“什麽話?”


    福臨不以為然地笑道:“漢武帝和衛子夫的話。”


    玉兒心中一緊:“東莪知道你對董鄂氏的情意嗎?”


    福臨搖頭:“兒子並沒有向她表明,就連把董鄂氏送去,也隻是借口鄂碩對十四叔的忠心。”


    玉兒輕歎:“我讓你不要與東莪交心,是對是錯,皇上自己好好掂量。”


    福臨抿著唇,他明白母親的意思,就連孟古青都曾經警告她,當心東莪將來拿刀捅他。


    可她們都沒看見東莪的眼淚,她那樣虔誠而無助地哀求自己,懇求皇帝為多爾袞平反。


    試想一下,東莪若背叛他,做出大逆不道的事,豈不是坐實了多爾袞的惡名,誰再來為他們一家子昭雪正名?


    “皇上,我說錯了嗎?”玉兒問。


    “不,兒臣正在思考。”福臨敷衍過去,他覺得,既然和額娘說不通,那就別說了,反正人都送過去了。


    玉兒無奈,隻道:“皇上,一切以國事為重。”


    偏偏,這是福臨最不愛聽的話。


    內心像是有一股火,他分明拚了命地勤勞地處理著國事,可母親還是會耳提麵命地要他以國事為重,稍有一點點的私心和念頭,就成了他不勤於朝政的把柄。


    離開慈寧宮時,吳良輔見皇帝沒好氣,心想難道是董鄂氏的事被駁迴,但後來就聽皇帝衝他發脾氣說:“國事國事,朕哪一天不是泡在奏折堆裏,哪一天不是見不完的大臣說不完的話,她在慈寧宮裏看不見,就以為朕成天隻想著風花雪月嗎?”


    這是少年人的脾氣,吳良輔摸得透,但太後似乎摸不透。


    可太後也委屈啊,她把皇帝當兒子,皇帝嫌她不尊重自己是個君王,她把兒子當皇帝,皇帝又不嫌她不在乎自己這個骨肉。


    也就因為那是親娘,皇帝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發脾氣,皇上敢對大臣們大唿小叫嗎?他不是不敢,他是知道對著大臣,有些話說出口就是潑出去的水,再沒有挽迴的餘地,可是母親跟前,怎麽都好說。


    福臨發了會兒脾氣,才告訴吳良輔,太後答應了接董鄂氏進宮的事,待她滿一年孝期後,立刻進宮。


    吳良輔便哄他說:“那您就安心等一等,太後點頭,這事兒就錯不了了。”


    福臨卻道:“可是額娘拋給朕一個問題,這事兒也一直梗在朕的心裏。”


    吳良輔問:“皇上可否對奴才說說?”


    福臨有些不安:“葭音她能否接受朕的心意,她能否心甘情願地進宮?這些朕都沒來得及考慮。而強行將她納為妃子,會不會又委屈她?這些朕都疏忽了。”


    吳良輔不屑地說:“皇恩浩蕩,董鄂小姐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天下哪個女子會不高興,皇上您多慮了。”


    福臨沒好氣地踹開他:“你懂個屁!”


    吳良輔一骨碌爬起來,巴結著問:“奴才愚笨,皇上消消氣。可是皇上……這事兒您打算怎麽解決呢?”


    福臨負手往書房去,撂下話道:“朕自然有法子。”


    夜色漸深,紫禁城安寧了,元曦站在景仁宮的牆根底下,看著乾清宮那頭的燈火漸漸熄滅,知道皇帝睡了,知道皇帝今晚沒召幸後宮,也不會過來。


    “您別不高興,皇上忙著呢。”石榴勸慰小姐,“皇上得閑了,還不是天天往咱們這兒跑。”


    “我不是在等皇上,知道他歇下,就安心了。”元曦道,“天天伸長脖子巴望著他來,那也太可憐了。”


    “小姐,我聽來旺說,西邊那些主子中,求神拜佛燒香許願,什麽招兒都有呢。”石榴歎息,“宮裏的女人,果然都不容易。”


    “榮華富貴,哪有這麽簡單?”元曦看得開,“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她們或許看著我好,又怎麽知道我每天都謹慎地過著日子。”


    “小姐,您把身子養好,再為三阿哥添個弟弟妹妹吧。”石榴笑眯眯地說,“到時候直接晉封為妃,還能把三阿哥帶在身邊養呢。”


    “太疼了,我不想生。”元曦竟然道,“在你們眼裏,生孩子就是動動嘴皮的事兒嗎?”


    “小姐別生氣,奴婢不是那個意思。”石榴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後麵的日子,還不定怎麽樣呢,我若是連玄燁也無法守護,生那麽多出來,讓他們受罪嗎?”元曦迴到臥房,躺下來安逸地閉上眼睛說,“隨緣吧,這宮裏的日子,長著呢。”


    那之後的日子,不知皇帝是真的要勵精圖治,還是和太後賭氣,連著十幾天都不召幸後宮,也不去景仁宮,就算是定例到坤寧宮的日子,他也幾乎不碰皇後。


    一轉眼,這就要入夏了。


    初夏時,最是燥熱煩悶,不如盛夏熱得痛快,巴爾婭挺著肚子,每日一身一身的汗,太後便將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這一日早晨去慈寧宮,元曦一路拿著紈扇,本是想優哉遊哉地走,卻見前頭幾個宮女太監手忙腳亂,還有人摔在了地上。


    “是烏蘇答應。”石榴眼睛尖。


    “這還怎麽了得,她懷著孩子呢。”元曦疾步趕來,見烏蘇氏坐在地上捂著肚子十分痛苦,忙命小泉子把人抱迴去,又命來旺去宣太醫,並稟告坤寧宮。


    索性孕婦無礙,但受了驚嚇,整個人癡癡呆呆還沒緩過神,元曦詢問她的宮女太監,好好的人怎麽摔了,鍾粹宮的人一個都說不清楚。


    皇後趕來,見烏蘇答應無礙,鬆了口氣,對元曦說:“皇上前幾日還告誡我,別讓宮裏出事,他忙得很,無暇再來管後宮的事。這要是出了事,我可怎麽向他交代。”


    “是,娘娘放心,太醫說胎兒無礙。”元曦迴眸看了眼怯弱膽小的人,輕聲對皇後道,“就是人被嚇著了,瞧著模樣,像是一直被欺負。”


    皇後道:“她懷著身孕呢,誰敢欺負她。”


    元曦說:“宮裏這也不是頭一個孩子,怕是連皇上都不稀罕了,太後那兒疼著巴爾婭福晉,鍾粹宮離得遠,平日裏也想不起來。就連臣妾,也常常忘了後麵鍾粹宮還住著人。”


    皇後問元曦:“要查嗎?”


    元曦道:“好歹,把這不正之風煞一煞。”


    皇後捧著心口說:“我就怕弄巧成拙,本來沒什麽事,鬧得天翻地覆,皇上可要怪罪下來的。”


    元曦歎息,想那孟古青殺天滅地的氣勢,誰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造次,如今這位可好,怕皇帝怕的跟什麽似的。


    “臣妾明白了。”元曦不能明著強求,“娘娘,小事化了吧。”


    皇後這才高興,吩咐眾人道:“好好照顧烏蘇答應,再有差池,你們都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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