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後,母子相視無語,玉兒耐心地等待福臨想明白她所說的話,她知道兒子不會聽不懂,隻看他能不能過去這道坎。


    她一直期待福臨擁有豁達的心胸,寬仁的性情,但顯然現在的福臨,有些小氣,有些自私,這絕不利於他成長為一位了不起的君王。


    玉兒已經放手,讓兒子擁有自己的個性,可不代表著,他有資格來約束母親的人生。


    福臨漸漸低下頭,手上的拳頭鬆了,他道:“額娘,您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玉兒沒有答應,而是先問:“你告訴我,什麽事。”


    福臨抬起濕漉漉的雙眼,委屈又充滿著期待:“下次再有什麽事,別再讓我藏起來,我想和額娘一起去麵對。我是皇帝,我不要藏起來,我藏起來更害怕。”


    玉兒心口一鬆,她以為兒子會再次要求,要她保證不和多爾袞在一起,她錯了。


    愧疚和心疼一起湧上心頭,她也想做一個溺愛孩子,永遠將他們護在身下的母親,可為了朝廷,為了福臨,她不能。


    玉兒的神情變得溫和:“額娘答應你,將來再有什麽事,咱們一起麵對,不再讓人把你藏起來。”


    福臨依偎著母親,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肢,漸漸地坐到了母親懷裏,不經意地碰到了母親的手掌,他抓過來看,曾經白嫩柔軟的手,布滿了愈合結巴的傷口:“額娘?”


    “去科爾沁時,日夜趕路,時時刻刻抓著韁繩和馬鞭。”玉兒淡淡一笑,“自然是這樣的,福臨你看看你的手,再看看十四叔的手,那便是他對大清江山所有的功勳。”


    “是。”


    “多鐸的事,額娘一定會給你個交代。”玉兒捧著兒子的麵頰說,“至於多爾袞,若有一日他侵犯皇權,福臨就必須殺他。你可以為了朝廷國家和你的皇位,殺這個千古功臣,但你不能為了私心殺他。”


    福臨咬著唇,皺著眉,許是在內心掙紮了許久,才答應:“額娘,我記下了。”


    玉兒再道:“不要再為了我和多爾袞的事煩惱,那是額娘自己的事,明白了嗎?天下人為什麽會謠傳那些話,因為他們除了一張嘴,什麽都做不了,打你去可以殺了他們。這個時候,就不該忘了你是皇帝,別懼怕幾句流言蜚語,拿出帝王的魄力來。”


    福臨頓時霸氣起來:“所以我要殺博果爾,額娘,他到處念這首詩,他羞辱您。”


    玉兒道:“博果爾隻怕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念什麽,福臨,在殺多爾袞之前,不要動你的兄弟。豪格是被多爾袞逼死的,和你不相幹,但若要殺一個七八歲的弟弟,人人都知道是你在鬧別扭。皇阿瑪願望大清入關後,能以仁德治天下,你也要做一個仁德之君。”


    福臨軟綿綿地伏在母親懷裏,這裏才是他最安心的地方,其實今天的談話,他也不過隻懂了一半,隻接受了一半,還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也有無法接受的事。


    但不論如何,額娘迴來了,他又能依偎在額娘的身邊。


    大玉兒低頭撫摸兒子的腦袋,迴北京的路上,和多爾袞聊起這個孩子,說到福臨像誰,比如在姑姑的眼裏福臨自然是像皇太極,可玉兒卻覺得,兒子其實和她很像。


    她過去最討厭皇太極把她丟在一邊,讓她自己來想明白所有的事,福臨也害怕被人丟下。


    隻不過他還是孩子,大部分的事想不通,於是隻能反反複複地折騰發脾氣。


    “你可以去訓誡博果爾,讓他不要再念這首詩,讓他老實,但不至於殺他。”玉兒引導兒子道,“福臨將來還要讓無數的大臣聽從,現在對付一個弟弟,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福臨仰起腦袋,大玉兒讓他站起來,為他整一整衣衫:“去吧,去告誡博果爾,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小皇帝頓時高興了,轉身大搖大擺地走去,忽地想起來忘記向母親請辭,再跑迴來行禮後,才匆匆而去。


    玉兒輕歎,孩子,到底還是個孩子。


    但隻剩下三年了,三年後福臨與孟古青大婚,他就要親政,這三年,夠不夠他長成一個大人?


    蘇麻喇從門外進來,似乎是見到皇帝高高興興地離開,她也鬆了口氣,問道:“您說完了?”


    玉兒揉了揉發脹的腦袋:“該說的都說了,現在他去收拾博果爾了。”


    十一阿哥的事,蘇麻喇是不在乎的,她隻在乎太後和皇帝母子間的關係,而主子卻告訴她,她要殺多鐸。


    玉兒道:“迴來的路上,多爾袞已經明確表態,他不會殺多鐸。雖然生氣的時候,他會起殺心,但冷靜下來,多鐸做的所有冒犯我或是觸怒他的事,全都是為了他,你要他如何忍心下殺手?”


    “您打算怎麽做?”蘇麻喇問。


    “不能明著論罪處死,那就暗著讓他死去。”玉兒眼眸冰冷,“我和福臨約定了一年為期,我有大把的時間來想。”


    蘇麻喇則擔憂道:“可眼下,索尼大人遠在盛京,範大人抱病不理朝政,鼇拜去外頭練兵,就連洪承疇將軍也在南邊,咱們在京城裏,沒有任何可利用的人。”


    玉兒搖頭:“還有濟爾哈朗在,他要保命,就必須除掉多爾袞兄弟。還有嶽樂,那孩子,早就能獨當一麵了。能用的人,大把大把,索尼範文程他們,不過是太顯眼了。”


    她起身,扶著蘇麻喇的手道:“走吧,我要去給阿哲上柱香,告訴她額娘平安迴家了。”


    此時此刻,攝政王府裏,齊齊格從昏睡中醒來,東莪捧著藥在一旁,勸道:“額娘,該吃藥了。”


    “沒什麽病,吃藥做什麽?”齊齊格搖了搖頭,懶懶地推開女兒的手,“不吃藥,倒是餓了,拿些吃的來。”


    “阿瑪迴來了,您睡著沒醒,阿瑪去書房了,這會兒十五叔在。”東莪說道,“您若要見阿瑪,我這就去找。”


    “不礙事,他忙完了,自然會過來。”齊齊格的手在被子底下,卻僅僅抓起了褥子,就在多鐸逼宮後的一天,她病倒了,太醫說是氣虛陰損之類的聽不懂的話,可齊齊格自己明白,她是被自己嚇出的病。


    齊齊格不甘心,她竟然就這點出息,她並沒有慫恿多鐸去殺福臨,她隻不過是沒提前告訴姑姑和福臨罷了。


    就這樣,她竟然把自己嚇著了。


    “嗬……”齊齊格瞧不起自己,她有什麽資格病倒,有什麽資格裝可憐。


    “皇伯母派人送來的補藥,但不敢亂給您吃,等明日太醫來了瞧過後,再看看。”東莪已經能照顧母親,料理簡單的家務,學得齊齊格一樣,謹慎而細致。


    但眼下齊齊格可沒有心情來誇讚女兒,享受她的孝敬,天知道多爾袞那裏,是不是憋著一口氣,天知道他們夫妻,什麽時候就天崩地裂。齊齊格每天都在等,但多爾袞迴京幾天了,一切都和從前一樣。


    書房裏,多爾袞悶頭寫完一封信,裝在信封裏,遞給多鐸道:“把這封信帶上,後天就出發吧。”


    多鐸沒有接過手,冷冰冰地看著兄長:“要我去打仗,我二話不說,可我想問你討個明白,你是不是在驅逐我。說句明白話,若不願我再出現在京城,我就再也不迴來。可您千萬記得,將來登基做皇帝的時候,賞我一杯酒喝。”


    這話明著在諷刺多爾袞,多爾袞並不氣惱,背過身道:“去把,把漢中的反清勢力掃蕩後,再去西北接著打,他們是春風吹又生,可他們隻要敢出頭,我們就敢打,看是他們的骨頭硬,還是我們的刀槍火炮硬。”


    這不是多鐸要聽的話,他眼眸猩紅地說:“哥,你記恨我傷了你的心上人是嗎?可你知道,大玉兒對我說什麽嗎?她咒罵我是野種,說我是代善的種,哥,在你心裏,我這個弟弟,真的及不上一個女人嗎?”


    多爾袞惱道:“她在宮裏呆著,她有什麽機會罵你,不要無中生有。”


    多鐸大怒:“就是圍場那次,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鞭打她,因為她羞辱我,因為她羞辱額娘啊!多爾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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