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身體在懷中一寸寸變涼,年少的孩子舍她而去,大玉兒一直抱著阿哲,不允許旁人的觸碰,直到被強行分開,直到雅圖跪著求她,才鬆開了雙手。


    她哭幹了淚水,耗盡了力氣,走出蒙古包的那一刻,重重跌倒在地上。


    多爾袞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抱在懷中,可玉兒睜開眼,卻求他:“多爾袞,讓我自己走,我自己能走……”


    “小心一些。”多爾袞不安地將玉兒放下,看著她一步一晃走去為她安排好的住處,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蒙古包前。


    “十四叔。”雅圖在身後問他,“隻有您和額娘來了嗎,你們怎麽來的?”


    多爾袞轉身來,頷首道:“雅圖,十四叔馬上要迴隊伍去,我要去喀爾喀,你額娘留在這裏,待我從喀爾喀歸來時,接她一並迴北京。”


    雅圖卻依舊問:“十四叔,額娘怎麽來的,這麽遠的路,你們騎馬來的?”


    多爾袞扶著孩子的臂膀:“雅圖,我把你額娘交給你了,雅圖,千萬守著她。”


    “十四叔……”雅圖哭著跪在了地上,“是我沒用,我沒照顧好妹妹,我沒臉見額娘。”


    多爾袞抱著孩子起來,擦去她的淚水:“好好照顧你額娘,雅圖,答應十四叔。”


    遠處,吳克善帶人匆匆趕來,對於阿哲的死他不以為然,他震驚於妹妹竟然騎馬迴到這裏,對多爾袞的行徑十分惱怒。


    倘若玉兒在路上有個好歹,留下福臨一個人在北京,必然守不住皇位,豈不是要毀了他們幾十年的心血。


    蒙古包裏,婢女前來稟告,說吳克善親王到了,大玉兒目光呆滯地坐著,在聽見兄長的名字那一刻,才略有了反應。


    玉兒道:“我不想見他,告訴他,不要出現在我在的地方,別讓我看見他。”


    婢女愣住,直到皇太後又重複了一遍,她才顫巍巍地跑出去稟告。


    可吳克善根本不在乎妹妹要不要見到她,甚至眼下不急著辦阿哲的身後事,他要立即將大玉兒送迴京城。


    雅圖厲聲對她的舅舅說:“接下來的事,不用您來操心,請阿瑪立刻離開這裏,若敢打擾我額娘,別怪我不客氣。”


    弼爾塔哈爾自然站在妻子這一邊,勸雅圖不要激動,讓他來應付父親,並與阿哲的額駙一道商議妹妹的身後事。


    多爾袞見雅圖可以鎮住這裏的一切,便放心了,他不得不離開,他必須給此次出行一個完美的交代。


    他翻身上馬,對雅圖說:“十四叔過幾天,就來接她迴北京,不要讓她自己迴去,路上太遠太危險。”


    然而隔天,玉兒就病倒了。


    縱然她不願讓逝去的女兒擔心,也扛不過數日奔波的辛苦,倘若阿哲還在,或許還能撐一撐,如今眼睜睜看著女兒離開人世,此刻的她,隻願隨著女兒一道去,連在北京的福臨都忘了。


    雅圖和阿圖輪流伺候在母親的身邊,昏昏沉沉的玉兒在夢中醒來時,看見疲倦至極趴在身旁的阿圖,突然意識到自己,她正在折騰自己的孩子。這才激起了生的欲望,她不能再讓雅圖和阿圖因為她而累倒。


    看著母親一天天好起來,姐妹倆才安心,按照母親的旨意,阿哲的身後事將照大清製度和習俗來舉辦,她想要將女兒的靈柩送迴盛京。


    送迴盛京這件事,一時沒有商量出結果,顯然蒙古這邊,並不希望皇太後將公主帶走。


    而就在阿哲身後事僵持不下的這會兒,她故去的消息,才剛剛送到京城。


    福臨站在乾清宮門前,呆呆地看著來傳話的宮人。


    宮人提醒他,該去向皇太後報喪,他這才來到永壽宮,但他來,隻是做給外人看的,明知道額娘不在這裏。


    蘇麻喇虛弱地癱坐在台階上,捂著臉哭得傷心欲絕。


    可福臨卻問她:“蘇麻喇,額娘有沒有說過她幾時迴來?”


    蘇麻喇抬起淚眼,茫然地看著小皇帝。


    福臨眼眉沉重:“多鐸逼我殺大皇兄,他要我明天就下旨,蘇麻喇,我該怎麽辦?”


    攝政王府中,多鐸帶著新鮮的瓜果來探望齊齊格,問候齊齊格是否有什麽事要他去打理。


    齊齊格謝過小叔子的關心,玩笑道:“怎麽不把你的福晉帶來,好叫她見見多爾博。”


    “多爾博從今往後是您和我哥的孩子,不用她多事。”多鐸無情地說,“多爾博若是不聽話不服管教,嫂嫂隻管打罵,不必顧忌我們。”


    “我會照顧好他,你放心。”齊齊格敷衍著,但對於這個養不熟的孩子,她早就失去耐心了。


    “嫂子……”多鐸的神情,突然變得陰森森起來,他問,“我聽說大玉兒並沒有在宮裏養病,聽說我哥是打著去喀爾喀的幌子,帶著大玉兒去見她的短命女兒。嫂子,這件事您知道嗎?”


    齊齊格怒道:“多鐸,小心你的言辭,你這樣說一個逝去的孩子,你於心何忍?”


    多鐸咽了咽唾沫,不想計較這種小事,他依然不放棄挑唆:“嫂嫂這些日子進宮,見到大玉兒嗎,倘若她真的跟著多爾袞走了,您現在就是抓住證據最好的時刻。”


    “多鐸,你到底想說什麽?”齊齊格大怒,“我要抓什麽證據?”


    “我是在幫你啊,嫂子。”多鐸生氣不已,大聲嚷嚷,“您這麽要強的人,就甘心被大玉兒利用你的男人嗎?她一個賤貨,用自己的美色和身體勾引你的男人,讓他寧願放棄天下,為她神魂顛倒。嫂子,曾經的十四福晉哪兒去了,您要強的心哪兒去了?”


    齊齊格冷然:“這麽多年了,你反反複複說這些話,多鐸,且不說你哥哥做不做皇帝,你就這麽希望我和你哥哥反目,你就這麽上趕著來挑唆我們夫妻的情意?”


    多鐸惱道:“怎麽是我在挑唆你們,嫂子,我是在幫你留住你的男人呐。”


    齊齊格冷眼相對:“我什麽時候淪落到,要靠別人來幫我留住男人?”


    多鐸毫不客氣地說:“可現在,大玉兒和多爾袞,可能就在科爾沁的草原上卿卿我我,把你忘得幹幹淨淨,甚至在算計著如何除掉你。”


    “夠了!”齊齊格大聲嗬斥,怒目瞪著多鐸,“不要讓我說出難聽的話,多鐸你記著,再讓我聽見你對我說這些話,我會讓你哥廢了你殺了你,你別以為我在開玩笑。”


    “齊齊格,你這個蠢女人!”多鐸勃然大怒,將一旁的茶幾拍得震天響,他徹底被激怒了,“你們等著,你們等著。”


    眼看著多鐸含怒離去,齊齊格忙將下人叫來,要他們往宮裏傳話提醒皇太後和皇帝小心多鐸。


    可下人領命剛轉身要走,齊齊格又喊住了他們:“不要去了。”


    “福晉?”


    “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管好你的嘴巴,不許對任何人提起。”齊齊格道,“這幾天不要出門,老老實實在家裏呆著。”


    她說完,冰冷地轉過身,雖然背影裏的彷徨掩飾不住,可多鐸錯了。她不是蠢女人,她還是昔日名揚八旗的十四福晉,她無時無刻不在為了丈夫的前程而努力。


    “去吧,多鐸。”齊齊格僵硬地站住,身子輕輕一晃,“有本事,你就去吧……”


    當天下午,多鐸就集結鑲白旗將士,但那麽多人在京中聚攏,不可能不被人察覺,唯一看不見聽不見的,反而是在宮裏的小皇帝和皇太後。


    福臨還在乾清宮裏忐忑不安時,多鐸已經集結軍隊,準備逼宮,他身披鎧甲,闖到宮門下,守宮的侍衛見狀,便是警戒起來,要求豫親王卸甲除刀。


    “這紫禁城是老子我用刀槍打下來的,你他娘的算什麽東西,敢叫我卸甲?”多鐸拔出刀劍就要砍人,被他的手下死死按住。在這裏見了血,往後各種各樣的傳聞,對多鐸沒有好處。


    他隻能作罷,命人擋開這些侍衛,大搖大擺地闖進來。


    此刻已有小太監傳話進來,吳良輔連滾帶爬地跑來說豫親王恐怕要逼宮,福臨嚇得渾身僵硬,吳良輔見皇帝沒了反應,便抱起他就離開了乾清宮。


    紫禁城那麽大,想要找一個藏身的地方不難,李自成當年離開北京時,屠殺紫禁城裏的宮人,吳良輔就是躲起來才逃過一劫。


    “你要帶我去哪裏?”福臨被吳良輔扛著,突然緩過神,拳打腳踢,“放下我,放下我。”


    吳良輔說:“皇上,保命要緊,皇上,保命要緊。”


    果然,多鐸在乾清宮沒找到皇帝,便直奔內宮而來,太監宮女根本擋不住他的暴戾,永壽宮裏,蘇麻喇被抓,他徑直逼到了哲哲的麵前。


    “你要做什麽?”哲哲怒道,“多鐸,你可知自己犯了死罪?”


    多鐸冷冷一笑:“皇太後,我聽說聖母皇太後失蹤了,特地進宮來幫忙尋找,怎麽現在,連皇上也失蹤了?”


    他轉過身,看著身後被架著的蘇麻喇道:“這個奴才一定知道她的主子在哪裏,太後您別著急,我來撬開她的嘴。”


    多鐸走上來,捏住了蘇麻喇的下巴,兇戾地問:“你的主子去哪兒了?”


    話音才落,啟祥宮外傳來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刹那間,正白旗的將士帶著刀劍闖進了宮門,佟圖賴挎刀從門外進來,朗聲道:“豫親王,末將來接您出宮。”


    多鐸鬆開了蘇麻喇,上前罵道:“你來做什麽?”


    佟圖賴毫不懼怕,抱拳道:“啟稟王爺,末將奉命保護太後皇上的安危,攝政王離開京城前有令,任何人膽敢擅闖宮闈,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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