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看到博遠揚的道術,卻是用他的生命作為代價。


    許祈弄出八十一具鐵屍,博遠揚招來四十九道雷霆,那些正在踐踏博遠揚血肉的恐怖鐵屍就在雷霆之中化為虛無,等到鐵屍滅盡,找不到敵人的天雷漫無目的的砸著,有三道落在許祈身上,其餘的盡數傾瀉向參天大樹。


    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古樹被劈碎,烤焦。


    火起,沒等蔓延,大雨傾盆而至,澆滅了剛剛燃起的樹枝,衝刷著染血的泥土,這場雨就好像半個東海卷到了昆侖山一般滂沱洶湧,卻隻下了一波,待到雨停烏雲散,夜幕中的皎月將素白色的清輝重灑人間時,剛剛博遠揚所趴之處,連一根頭發絲都找不到。


    他已化為齏粉,與雨水一同滲入地下,也有可能是天雷降世之前,就已經炸成比粉末還小細小的顆粒,隨風而去了。


    靠近水窪的那一頭,一具被燒焦的身子伏在地上,肩頭無意識的顫動著,被劈了三道雷霆,許祈依然活著簡直讓人不得不得佩服他旺盛的生機,但也離死不遠了。


    而另一邊,爺爺保持著收攏老族公兩片屍體的姿勢,愣愣的望著博遠揚消失的地方,他也活著,卻生不如死。


    我也沒死,博遠揚的滅世天雷並沒有將我們當作敵人。


    我看看爺爺又看看許祈,不由得在心裏歎息,這一定報應,比現世報來的更加迅速的當場就報。


    許天許下的屍首被博遠揚剝了皮,博遠揚便連個屍首都留不下。


    許福被爺爺腰斬,老族公便被張元吉劈成了兩片。


    他們兩個帶人來找棺材,現在好了,全成了孤家寡人。


    連帶著我也死了一票親朋好友。


    許祈突然動了,他痛苦的哼哼兩聲,竭力爬了起來,他的衣物早就在雷火的炙烤下與燒焦的血肉粘連在一起,稍稍起身,便有黑漆漆,冒著糊味,大塊大塊的片狀物落下,露出那被烤出油脂,半黑半紅,令人作嘔的血肉。


    他想站起來卻力有不逮,跌坐在地,疼的直抽冷氣,他全身被燒焦,隻剩眼珠裏還有兩點白色,便有氣無力的坐在地上,茫然打量著四周的情況。


    不多時,許祈癡癡的笑了,笑聲漸漸高亢,漸漸瘋狂,漸漸將爺爺的心神拉了迴來,極度仇恨的注視著他時,許祈也瞪著爺爺,咬著牙齒怒笑道:“天雷都殺不死我,你也配跟我鬥?”


    說了兩句話,許祈便疼的直抽脖子,他倒是鐵石心腸,對自己也是,用那僅剩的一條手臂在臉上抓撓,將燒焦的皮肉摳下,血糊糊的臉蛋上露出了白色的肉筋和根根血管,他又轉向我,嘲笑道:“對了,王老實還有你這個孫子,來啊王震,拿起你的劍來殺師父,看看是你先劈死師父,還是父親先劈死你。”


    爺爺轉頭向我吼道:“王震,給爺爺剮了他。”


    朵朵鬆開我,主動為我撿來嫁妝劍,柔聲道:“動手吧王震,殺了他,咱們就能迴家了。”


    許祈瘋狂的喊道:“來啊,動手啊!”


    半月形的水窪就在許祈身後六七米的位置,我接過劍,很謹慎的一步步靠了過去,縱然殺掉許祈也未必能平安迴家,何況張元吉也未必會讓我殺他兒子。


    搞不清張元吉到底在想什麽,大家都說他不喜歡張原儀,又為何在老族公將要得手之際劈出一劍?


    還有幾米遠的時候,許祈單臂撐地,咬著牙爬了起來,腳步虛浮向水窪走去,最終停在水窪邊上,靠著那石碑剩下半塊碑座,照他的傷勢,即便我不動手也活不了多久了吧?


    就在這時,一旁的樹林裏傳出許玉焦急的喊聲:“王震住手。”


    停步望去,毫發無傷的許玉跌跌撞撞的跑來,繞過我,駐足在許祈身邊,她想摸摸許祈的臉蛋卻不敢下手,隻是心疼的望著許祈的傷勢,許祈也滿眼柔情的凝視著她,四目相對,兩人一言不發。


    許玉對我不錯,更勸過許祈不要對我動手,我欠她人情,便等她與許祈道別。


    可良久之後,許玉忽然轉身向我跪下了,白淨的額頭狠狠砸在地上,我正要讓她不必如此,她又挪著膝蓋向爺爺磕頭,泣涕漣漣的乞求道:“老先生,王震,求你們饒他一命,放我們夫妻二人一條生路。”


    許玉剛跪,許祈便震怒的叫她趕緊起身,他想拉她卻摔倒在地,等許玉求饒之後,許祈放聲大哭,他哭著讓許玉趕緊走,不要向爺爺求饒。


    而許玉則片刻不停道:“求求你們,不要殺我師兄,若要償命就用我的命,我替他去死,替他向你們賠罪。”


    許祈哭的更厲害了,他求許玉不要管他,是他實力不濟才落得這般田地,身為一個男人,哪有讓妻子代他受過,替他赴死的道理。


    許玉撕心裂肺的懇求,爺爺看了一陣,平靜對我道:“王震,動手。”


    許祈也嘶聲怒吼:“來啊,快來殺了我!”


    我剛一抬步,許玉便向我衝來,我以為她要動手便橫劍在前,卻沒想到許玉繞過我,撿起九香留在地上的露陌匕首又撲迴許祈身邊,匕首對準自己的心髒,悲痛,絕望的說:“王震,師娘自認對你不錯,你再上前一步,師娘立刻死在你麵前!王震,你放我們走,師娘向你保證,絕不再讓許祈找你麻煩。”


    這便讓我不知所措了,許玉對我動手,我一定會殺了她,但她以性命相逼,我很難逼她去死。


    可即便我不殺,難道爺爺不會動手麽?他已經抓住定國刀了。


    我說:“師娘你走吧,迴牛頭寨去,不要再管許祈的事了,你不是說原先喜歡一個男人麽?去找他啊,他比許祈強一萬倍!”


    許玉不為所動,手上加力,露陌匕首深陷她胸前衣物之中。


    許祈則騰地站了起來,轉身向水窪,瘋狂嘶吼道:“張元吉你出來,你的兒媳婦已經跪在其他男人麵前,被人如此侮辱,你還要看到什麽時候?父親,有人要仗劍殺你孩兒,你就不能出來幫幫我麽?你就非要如此折磨我麽?給我滾出來殺掉他們啊!”


    於是乎,張元吉就真的出來了。


    水窪中,緩緩浮起一個近乎虛無的人像,而這人像正在凝實,雖是破水而出卻沒有一滴水珠掛在身上,衣服也不見水跡,分不清是人還是鬼,隻是他上半身露出水麵後,看上去便與常人沒有什麽區別了。


    張元吉終於露麵,是個有兩撇胡子的中年男人。


    我看過張元吉的畫像卻與真人差了十萬八千裏。


    身形挺拔,皮膚白皙,劍眉星目,不知多久沒有打理過的黑發用一根綠絲帶拴住,自然垂在腦後,英氣逼人的麵貌裏帶有幾分書生的書卷氣,他雙手垂在兩側,微微歪頭,看上去散漫隨性,可那一對精光四射的眸子依次掃過我們的臉蛋時,居然讓我有種被電了一下的刺痛感。


    他穿著一件漆黑的袍子,繪有許多血紅色的古怪紋飾,看不出是什麽意思,卻蘊含著極重的原始古老的感覺,好像上古時期的象形文字,也像早已絕跡在人間的恐怖怪獸的模樣,我覺得這就是朱允炆和爺爺說過的原始龍袍,可穿在身上的張元吉卻不是一條龍。


    他的左肩有半截劍柄冒出,刻有明顯的八卦圖案,正是第十棺,浮雲師祖手中,後來被金甲武士搶走的,傳自張元吉這一脈的名道觀法劍。


    方航頭顱的傷口很平整,正是神兵利器才能砍出的。


    兇手應該是他。


    隨著張元吉的出現,我們心情迥異,爺爺的表情很複雜,鬆開了老族公的屍體,抓著定國刀與我站到一起,而我麵對這最終也是最大的敵人,自然緊張與慎重。


    許祈則希冀,癡迷,欣喜,仇恨等種種情緒混雜交織著,他那張臉已經看不出表情了,隻是他抖如篩糠的身子證明了他正激動的心情。


    許祈想伸手卻有些畏縮,隻是顫顫的喊了一聲:“父親...”隨後他看向我們,叫囂道:“來啊,來殺我啊!”


    爺爺凝視張元吉,小聲問我:“有沒有把握?”


    對我來說,有沒有把握就是一句廢話,我向來很有把握,除非是打敗過我的敵人,初得劍招曾敗在神秘人手下,將浮雲師祖誤以為神秘人時就沒有戰勝的信心,但對別人還是無所畏懼的。


    我點點頭,爺爺讓我見機行事。


    至於許祈的叫囂,張元吉卻沒有搭理,看過我們之後,他仰起頭盯著月亮發呆。


    許祈扭頭喊道:“父親,你幫我殺了他們,我甘願死在你劍下!”


    張元吉依舊發呆。


    許祈急了,正要再勸,許玉卻拉著他哭求:“別喊了,你別喊了,就算殺掉王震,你不也要死麽?已經死了這麽多人,難道你還要再錯下去?咱們走吧,王震要對你父親下手,不會再管咱們了!”


    許祈推開許玉,獰聲道:“走?死了這麽多人才見到父親,我豈能離開?我哪也不去,就在這看著父親殺掉他們,然後再與父親談個清楚,數百年的追尋,終於要有結果,無論如何我也不會離開,玉兒你別哭,王震他們死定了,父親未必會殺我,說不好還會帶著咱倆一起上天,到時候,咱們就是真正的神仙眷侶了!”


    許玉卻問他:“三位師兄呢?師父呢?還有王震呢?他也是你的徒弟啊,你卻從來都在利用他,難道你的腦子裏隻有成仙,全然不管別人的死活麽?”


    許祈冷哼:“師兄?師父?別傻了玉兒,他們都是我教出來的徒弟,你是他們的師娘,王震也是我的徒弟,所謂師要徒死,徒不得不死,犧牲他們成全我的夢想,難道不對麽?”


    師兄變徒弟,許玉很糾結,她癡癡問道:“我呢?這樣說來我也算是你的徒弟了吧?我也可以隨意犧牲,對麽?”


    許祈將她摟進懷裏,柔聲道:“不,你是我的妻子,對我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我寧可去死也不會拋棄你。”


    輕撫著許玉的後背,許祈扭頭:“父親,你還等什麽?你既不讓他們殺我,又不能親手殺我,你是想等我傷重不治麽?快,給我殺掉他們!”


    張元吉始終扭頭看天,倒是他懷裏的許玉輕聲答道:“好,我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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