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大局已定了。


    我穩住心神,問許祈:“你徹底輸了,要自殺麽?”


    許祈狂叫:“自你祖宗,道爺和你拚了。”


    一個殘疾的許祈,使著一把斷劍,又受了極重的傷,除了拚命再無他法。


    眼看許祈撲來,我輕輕抬手便是叮的一聲,嫁妝劍與斷劍相交,許祈手中隻剩個劍柄了,而那再次斷掉的劍刃飛向我的臉,我伸手抓住,用力一捏。


    劍沒變形,我的手也毫發無傷。


    連武器都沒了,我看不到他任何活路,忍不住有些心酸:“哎,你要謝幕了,我要報仇了!”


    一劍劈出,我大喝道:“這一劍是文靜的。”


    許祈轉身便逃,若在以前我還真追不上他,可失了一條胳膊的許祈身體不穩,淪為落水狗,被我追在後麵狂劈。


    “這一劍是安素的。”


    “這一劍是方航的。”


    “這一劍是苗苗姐的。”


    “這是朱允炆的。”


    “姚廣孝的。”


    “馬恩慧的..我堂哥的..我侄子的..劉蒼鬆的...”


    他跑我追,往日裏神出鬼沒,算盡一切的張原儀,如今卻連滾帶爬,慘嚎不止,有時候我能劈住他,有時候劈不住,他血流不止,跑過的地方都染上了血跡,我差不多劈了十幾劍後,博遠揚示警道:“王震小心,這老狗在用自己的血畫符。”


    我停步一看,將他落下的血跡連起來,似乎還真是豎著的赦令二字。


    怪不得他總領著我兜圈子,逃命當中居然將符頭畫了出來,再給他幾分鍾,保不齊連符膽,符腳也有了。


    我不再追他,趕忙用腳將他的血跡蹭亂,許祈大怒,趕忙掐起手決便要念咒,哪怕符籙未完也不管不顧了,可他卻沒有看到,爺爺提著刀,躡手躡腳的出現在他身後。


    “師父小心。”


    剛剛在追殺博遠揚,有了爺爺的加入就換成被博遠揚追殺的許福嚇得肝膽欲裂,大喊一句後,拔腿跑來,我看到博遠揚陰陰一笑,左手捏了蘭花指,右手那薄薄短刀嗖的一聲飛向許福後背。


    一聲慘叫,許福跌倒在地,那近乎與紙一般軟,一般薄的刀沒有捅進他身體裏,而是平平貼在後背,削了一層皮肉又飛迴到博遠揚手中,這時,他的蘭花指才鬆開。


    而聽到許福示警,許祈及時扭頭,閃避,這才避免了被爺爺腰斬的命運,隨後爺爺接替了我的任務,追在許祈身後狂砍,許福爬起來卻沒有再找博遠揚,他甩開膀子,不顧一切衝向爺爺,攔腰抱住後,嘶聲怒吼:“留得青山在,不怕...呃..”


    倉促之間,爺爺沒能掙開,許祈已經逃開他的刀下,爺爺一肘子磕在許福後背,讓他後半截話卡在嗓子裏。


    寧挨十拳,不挨一肘,爺爺一肘磕在許福後心,他嘔血不止卻依舊沒有鬆開爺爺,我懷疑他已經昏厥了,隻是昏迷前最後的記憶,讓他仍然念念不休的喃喃道:“跑,師父快跑。”


    許祈才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爺爺眼看無法掙脫,他獰聲道:“你找死!”


    定國刀劃過,又是一蓬血霧,爺爺將許福腰斬了。


    上半截身子仍掛在爺爺腰間,爺爺就那樣騰騰的衝向許祈,而許祈終於崩潰了,他嘶聲裂肺的喊道:“徒兒!”


    好像失了崽子的母狼淒厲的嚎叫,而曾幾何時,許祈也這樣稱唿我。


    此時,換做是我死在他麵前,不知道許祈會不會如此悲痛?


    得知父親心意,數百年大計的失敗,重傷斷臂,經曆了這些之後,許福的死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許祈瘋了,披頭散發向爺爺衝去,滿臉扭曲:“若沒有道爺,你還在窯子裏端茶遞水,三番四次殺我徒弟,道爺跟你同歸於盡。”


    爺爺剛剛舉起刀,卻沒想到許祈像隻發了狂的犀牛似的,氣勢洶洶衝來,他隻好後退,抬腳踹在許祈胸口,爺爺跌退倒地,許祈則倒飛出去,斷臂傷口撞地,他疼的滿地打滾。


    心中哀歎,我向他走去,想要了結我們之間的深仇大恨,便聽到老族公喜不自勝的叫道:“頭陣打過,本官親自出手,王震你退下。”


    接連殺戮,鐵屍已經不多了,博遠揚與老族公兵合一處,勝利隻是早晚的問題,但此時他們依舊被三十多具僵屍圍著,老族公騰地跳起來,踩著鐵屍的腦袋跑出兩步,隨後再跳,一躍七八米高,人在空中,雙手握著斧柄輪了半個圈子,高高舉起,老臉透著一股興奮的紅光。


    “欺我兄弟幾十年,可曾想過有今天?老狗你去死!”


    可以看出,他除了大仇得報的興奮,還有滔天的殺意隱藏在斧中,這些年來東奔西跑,東躲西藏,不知受了多少苦楚,也不知有多少朋友死在許祈的陰謀詭計之下,老族公乃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英雄一世,哪裏受得了這等窩囊氣,哪裏忍得住如此血海深仇。


    當日爬出匈奴地宮,那宅院中有一塊刻著和光同塵四個大字的牌匾,爺爺說,隻有神秘人配得上這四個字,於是走出十幾米後,老族公轉身一斧,連牌匾到屋頂都劈碎了。


    此時雖然沒有殺氣從斧中迸發,可殺意更甚。


    許祈麵如死灰,閉目等死,我也閉上眼,不忍看他被劈成兩半。


    可就在這時候,爺爺忽然驚叫:“秀兒哥小心。”


    我漠然睜眼,便看到一道金燦燦,無比恢弘的劍光,迎著老族公而去。


    這劍光似乎...似乎是從水窪裏冒出的?


    老族公仍在空中,避無可避,而那劍光是比我劈出的劍炁更快,更大。


    來不及思量,更來不及做些什麽,老族公與劍光撞在一起。


    隨後,劍光原封不動的出現在老族公身後,射向樹林,消失在黑暗中。


    爺爺轟然跪倒,淚水洶湧而出,他麵向老族公的方向,喊出了揪得我心肝生疼的兩個字:“秀兒哥!”


    老族公的眉心射出一絲血線,這血線向下延伸。


    眉心,嘴巴,脖子,胸口,小腹...


    噗噗兩聲,老族公墜地,鮮血很快染紅了一小片土地。


    曾經我見過老族公半片屍體,如今,他又被劈成兩片了。


    “秀兒哥。”爺爺慘嘶起來,他渾身哆嗦,似乎老族公的死帶走了他全部的力氣,他胡亂甩動四肢向老族公爬去,揚起的塵土糊了他的眼,落進他口鼻之中,而他則始終一遍遍的嘶聲慘叫著:“秀兒哥..秀兒哥..”


    我被這忽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


    老族公,真的就這樣死掉了麽?


    那一邊,勉力與鐵屍周旋的博遠揚與爺爺一樣,哀嚎道:“秀兒哥!”


    他又與我一樣,被嚇傻了,手中薄刀墜地,鐵屍的拳頭盡數砸在他身上,博遠揚鮮血狂噴,根本顧不得自己,隻是拚命撥開眼前的屍體,想要跑到老族公身邊。


    鐵屍力大,發瘋的博遠揚被一具鐵屍攔腰掀倒,大腳丫隨即踏了上去,嘎嘣嘎嘣的骨裂之聲,好像有隻鋒利的爪子在我頭骨抓撓著,博遠揚的兩條腿被塌成肉醬。


    一切都在瞬間發生,即便我沒有驚呆,也來不及救援全然不顧自己死活的博遠揚。


    僥幸逃生的許祈爬了起來,他大張著嘴,看看水窪又看看老族公,他狂笑道:“父親,是父親,父親不允許你們殺我,他還是疼愛我這個兒子,哈哈哈,有父親在,你們能奈我...”


    上半身連著一灘肉泥,這就是如今的博遠揚,與許福一個下場,隻是他還活著。


    他也瘋了,他的聲音無比尖銳,刺得我雙耳生疼,他喊道:“張元吉,你殺我兄長,你給道爺滾出來啊。”


    許祈冷笑:“見父親,你也配?”


    博遠揚怒目而視,再叫道:“你殺我兄長,我殺你兒子,老狗,你去死,去死,去死吧。”


    雙掌拍地,博遠揚爬了起來,鐵屍正要對他上半身動手,博遠揚卻噗的噴出一口濃血。


    爺爺已經啞了嗓子,他哭嚎道:“不要啊遠揚,不要...”


    有什麽血糊糊的東西從博遠揚口中落出,他像個啞巴似的嗚嗚起來,猛然間上衣炸碎,仿佛有百隻蝴蝶從他身體裏飛出,在空中圍成一個圈子,翩翩起舞。


    我看清了,那是一張張巴掌大,繪了血色符咒的符籙。


    不是繪在黃符紙上,而是一塊塊白皙,看上去很有彈性,很有光澤的東西。


    似乎是人皮?


    再看博遠揚,脖子以下,衣衫炸碎後露出的身子,肉筋與血管都暴露在空氣中,淒慘的無以複加。


    我無法分辨這些人皮符籙到底是博遠揚黏在身上,還是原本就繪在他的皮膚上,此時盡數揭了下來,打從方航跳入深坑的那一刻開始,變故便接二連三的發生。


    方航首級被斬,九香捅我一劍,朵朵死而複生,許祈功敗垂成,老族公橫遭不測,博遠揚咬斷舌頭,剝了自己的人皮,他還活著,但馬上也要死了。


    許祈瘋了之後,我也瘋了,我看向爺爺,問自己:“這是悲劇麽?”


    是悲劇,爺爺是悲劇的源頭,他不愧是天煞孤星呀,所有與他親密的人全都掛了,老族公與博遠揚本領高強,道行高深,也不過拖延上幾十年,反而死的更慘。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老天爺不讓任何人與爺爺交朋友,他們卻執迷不悟,如今清算的時候到了,哪個能逃脫?


    博遠揚含糊念咒的聲音忽然中指,他喊出最後一句話。


    “秀兒哥,我來啦!”還是“老實,我走啦!”


    博遠揚炸成漫天血霧,被飛舞的人皮符籙吸收殆盡,隨後那圍成圈而飛舞的符籙升高,再升高,高出樹林後,卷起了一道旋風,飛沙走石,狂風唿嘯。


    爺爺的慘嚎順風入我耳,他好像在說,是我對不起你們啊...


    符籙圍成的圈子還在升高,在空中卷起了烏雲的漩渦,電光穿梭其中,霹靂聲大作。


    傾盆大雨,頃刻襲來。


    一道極長的閃電自烏雲中落下,將漆黑的夜幕撕開一個口子,我看到雨中有個嬌小的身影正慌慌張張向我跑來,猛然驚醒,是朵朵。


    鬼最怕打雷了。


    我衝過去將她撲倒在地,朵朵在我耳邊尖叫:“王震我怕。”


    來不及迴答,仿似要滅世的雷霆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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