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子說,那天晚上他便是飛出自己的人頭,從禦寶齋的小天窗鑽進去,叼著玉獅子偷梁換柱的。


    安公公說他是看多了怪力亂神的雜書,魔怔了,讓他現在表演一番,隻要他的腦袋能脫離身體又安然無恙,便相信他的鬼話。


    小德子看著我,迴答安公公說,人頭脫體的法術,每天隻能施展一次,如果為了表演而浪費掉,就沒辦法送陛下出宮了。


    安公公繼續冷嘲熱諷,可我和方航卻深信不疑,這分明就是南洋降頭術,雖然不知道怎樣用在一個沒有學過降頭的人身上,但小德子既然說出來了,想必是可行的。


    皇宮被燕王府的軍隊團團包圍,若是沒有直通城外的密道,溜出去便是天方夜譚,而皇城告破之後,燕王府的軍隊肯定會大肆搜捕朱允炆,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我活下去,所以他們要將活著的朱允炆殺掉,而那些死透的屍體沒有人會在意,最多也僅僅是辨認容貌,可一具無頭屍,誰會在意呢?


    這個計劃簡直天衣無縫了。


    但我和方航沒有張口詢問,全都低著頭,思考心中的難題。


    安公公繼續嘲諷,他問小德子,既然有這種逃出生天的法子,為什麽不用在自己身上。


    小德子以為我不相信,跪走兩步到我麵前,重重磕頭,頃刻間血流如注,他泣不成聲的說:“陛下,在宮中行竊本就是掉腦袋的大罪,全賴陛下宅心仁厚,容奴才僥幸苟活幾日,豈敢奢求更多?應天城破之後,奴才就想送陛下出宮,隻是侍衛大哥攔著,奴才當麵向您稟告,今夜陛下要出宮決戰,宮裏守衛寬鬆,才得以衝到陛下麵前......”


    說到動情處,小德子抬起頭,臉上是鮮血眼淚混雜,表情扭曲的哭求:“奴才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委實沒有理由謀害陛下,容奴才鬥膽說一句,燕王府叛軍勢大,就算您出宮決戰也是死路一條,求您相信奴才一次,一定可以將您平安送出宮的。”


    他說的在理,安公公也將信將疑的看著我,我歎息兩聲,頗為無奈的說:“小德子,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一天隻能施法一次,你將我送出宮,其他人怎麽辦呢?”


    這才是我真正在意的問題,安公公自稱老奴,可我作為現代人,心底裏還是拿他當長輩的,豆芽小皇後就不用說了,即便是小德子,我也不忍心搶了他的生路,而最最重要的就是方航。


    大家一起來,說好了一起死,難道我能丟下他不管?


    而聽我這麽一說,安公公滿臉欣慰的走到我麵前跪下,語調慈祥的說:“陛下,若是隻有一條生路,自然該由您走,老奴乃殘缺之人,蒙先皇與陛下看重,在宮裏伺候了一輩子,就算讓老奴走,老奴也舍不得這個家呀,原本也沒幾年好活了,老奴就留在這裏替您看著,看那朱棣能在龍椅上坐多久,還要看著您率領勤王義軍打迴應天,隻是日後沒了老奴在身邊伺候,您獨自一人,真不知道......”


    人說太監壞,因為他們身體殘缺,受盡白眼,遭人蔑視,時日久了,心中便好像眼鏡蛇的毒牙一樣浸滿毒汁,但也這樣人也是孤獨的,自卑的,皇帝們信任太監,便是因為太監太孤獨太自卑,需要一個依靠,一旦認了主便像條忠犬一樣終身不叛。


    這樣的說法有些作踐人,但事實確實如此,安公公將死之際,依然惦記著十指不沾陽春的朱允炆日後的生活,而這份感情又被我承受,心裏怎能不感動?反而更放不下他了。


    見我踟躕不語,安公公又認為我舍不得小皇後,磕頭苦勸說:“待陛下離去,我便下令上十二衛投降,朱棣雖然歹毒,但為了堵住天下悠悠眾口,絕不會動皇後娘娘一根指頭,等您有了落腳之處,再想辦法將娘娘接出宮去便是。”


    這是正經話,我真的有過投降朱棣的念頭,還和方航仔細探討。


    結果便是,我,他,安公公,鐵鉉,我們四個是朱棣必殺之人,我就不說了,方航頂著個齊泰的名頭,朱棣對他恨之入骨,而安公公麾下的錦衣衛這些年來沒少給朱棣找麻煩,甚至靖難之前的削藩,便是宮裏派出錦衣衛去北平捉拿燕王的,即便燕王心胸比海闊,不計前嫌,也不會放任一個曾經執掌錦衣衛的老太監活著,那太危險了。


    至於說鐵鉉,即便他願意投降,即便朱棣愛才,可他殺害了太多燕王府的將士,日後朱棣的班底得勢,必定要為袍澤報仇血恨。


    反倒是皇後不會有事,朱棣是恨朱允炆搶了他的皇位,才不得已與侄兒刀兵相見,倒是不會對自己的侄媳婦,老爸的孫媳婦下手,何況還有天下那麽多講究天下君親師的文人士子盯著。


    可方航必須要活呀。


    但我張不了口哇。


    難道要我說:“安公公你放心去吧,我隻是舍不得齊尚書!”


    權衡一番,我做出決定,說道:“小德子,你送齊尚書出宮,我留下與朱棣決一死戰。”


    安公公竭力勸阻,小德子錯愕萬分,僵持許久,小德子滿臉悲壯的說:“陛下,奴才還有個主意,子時之前送您出宮,子時之後便是第二天了,奴才再送齊尚書便是。”


    咦?這尼瑪真是個好主意,他剛剛怎麽不說呢!


    轉念一想便明白了,這小子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呢。


    有點張不了口,畢竟二十一世紀的世界觀在我腦中轉悠了二十多年,我委實難以稱讚小德子用自己的命,救我們兩人是個好主意,隻是心裏麵期望他再求求我,給我個台階下。


    而方航湊到我身邊,小聲嘀咕一句:“逃不逃得出去還是個問題呢,即便逃出宮,迴不迴得去又是個問題,試試看吧,別心軟了,反正他們也不是活人。”


    狠狠心,我問小德子需要怎麽做?


    他說需要的東西幾天前就準備好了,隻要我沐浴一番,換上小太監或者侍衛的衣服,再到他祖宗留下的佛像前焚香祭拜,便可以由他操刀砍頭......


    具體的細節容後再說,讓他們先出去準備,我跟皇後說幾句悄悄話,可轉過身便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哪裏還有那小丫頭的身影,我愣神道:“皇後呢?”


    小德子說,剛才安公公與陛下道別時,皇後獨自繞過龍椅,不知道去哪裏了。


    我心裏大急,想不通這緊要關頭,她還有什麽事情需要忙碌,正要派人去找,方航卻臉色狂變,大喊一聲糟了,便拖著我向後宮衝去,同時讓那小德子速去準備,讓安公公安撫士卒們不要亂動。


    我問方航要帶我去哪裏,他陰沉著臉說:“你還沒發現麽?雖然過程有些變動,但殊途同歸,李景隆最終還是開了金川門,燕王也成功打倒朱允炆,安公公將死,鐵鉉將亡,建文帝如果身頭分離逃出宮外,便是不知所蹤的千古疑團,那他媽小皇後的下場,豈不還是自.焚於宮中?”


    最後一句嚇得我險些昏厥,大聲問方航,她為什麽要死?


    方航卻說,隻有鬼才知道。


    宮女太監們都被我下令圈在皇宮角落裏,派幾個侍衛看守,等朱棣進來便向他投降,此時連個詢問的人都沒有,我和方航大喊著皇後的名字也沒人應聲,隻是憑著直覺,順著通往後宮路跑去。


    遠遠的,便看到皇後寢宮的窗子透著黃光。


    她果然獨自迴來了,而那火光比一般的蠟燭明亮了許多,我焦急萬分,大步跑了進去,還沒進屋便聞到一股燒焦的氣味,而小皇後坐在床上,斜倚在床頭,雙目緊閉,一副淒苦表情,青澀的小臉蛋上正滑落兩滴晶瑩淚珠。


    火勢剛起,方航端起水盆澆滅,小皇後訝異睜眼,驚唿道:“陛下,您怎麽來了?”


    我此時的感覺就好像有隻鐵爪狠狠的掐著我的心髒,一瞬間迸出的血液湧遍全身,衝過去就是一個巴掌,怒不可遏的問道:“你瘋了?你他媽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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