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再次醒來,卻在一間富麗堂皇的房間裏。陌生的陳設,陌生的麵容,身邊也再沒有了少年的身影,心底亦有一瞬的失落。


    隻是,便是黯然又能如何?從來不都是如此嗎?隻是不知那個呆子後來會如何了?


    一聲歎息之後,將腦海中少年的身影埋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皇後若助朕辦成此事,朕日後必然忘不了皇後的好。”


    對麵的男子眉眼溫潤如玉,略帶幾分拘謹,正端起茶盞淺酌,藏在眼底的是如海的情意。


    然而,那情意並不是對我。


    清理了一下腦海中的記憶,明白了自己如今是太原王氏嫡女,閨名玉燕,初時嫁與晉王李治,而後為儲妃,如今已然是立政殿的主人了。如此一來,便知我麵前的男子便是那一家皆是皇帝的唐高宗,李治。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臣妾忝居後位,但與陛下卻是至親夫妻,陛下何必這般見外?”


    麵上閃過一絲苦澀,隻一瞬,便體貼的笑道:“玉燕願為夫君分憂。夫君既心悅於那武氏,迎迴宮中也並非不可,隻是……”


    李治與那武媚娘正是柔情蜜意的時候,怕是又出變故,故而十分緊張地問道:“隻是什麽?”


    “宮中妃位多是空懸,有名分的不過是蕭淑妃和徐婕妤。如今先帝駕崩已是兩年有餘,不久便可除服,納些良家子入宮實屬當然。”我故作為難的歎了口氣,猶豫了片刻,方才接著開口道:“充盈後宮本是為了子嗣繁盛,妃嬪有喜,臣妾本該歡喜,隻是昔年,那武氏服獅子驄之時的果敢,宮內宮外皆有耳聞,若是讓她貿然迴宮,確有些難為。”


    想這李治也是奇人,自古而來,姐妹共侍君王的不在少數,然母女同侍一夫的卻屈指可數,偏偏李治便是這其中之一。想來也隻有那娶了親兒媳的唐明皇或可相比。


    短暫沉默後,李治忽生一計:“或可事同政君。”


    漢朝王太後政君本是漢宣帝一個未曾獲寵的後宮,時年還是皇後的邛成太後選定政君為太子妃。


    “今無太後。”那句政君無寵卻是沒有說出口。


    李治沉默,心中亦是明白媚娘的身份尷尬,如今尚在國孝期內,本該為先帝祈福的先帝才人卻孕育新帝子嗣,怕是朝野內外多有非議,而長孫舅舅更是早已因昔日“唐三代後,女主武王”的流言對媚娘欲除之而後快,若不是李淳風說王者不死,媚娘也不隻是被趕去感業寺那麽簡單了。此時若被舅舅知曉媚娘有孕,定然會借題發揮,如今自己根基未穩,怕是難以與之相抗衡。


    約莫著時間差不多了,我方才蹙著眉,輕聲道:“臣妾或有一法,隻是不知是否可行?”


    “皇後且說便是。”李治正是茫然無解之時,忙道:“你我夫妻,萬事都可相商。”


    心中冷笑,麵上卻是一片溫婉之色,“臣妾依稀記得昔年武才人與徐賢妃感情甚篤,賢靈宮的徐婕妤為先賢妃之妹,亦有文藻,若由她教導皇子,想來是不差的,武才人也當放心。待過些年,世人淡忘了感業寺,尋個由頭,為武才人尋個新身份,再接進宮便是。”


    我一麵說著,一麵留意著李治的神色,見他似有不悅之色,複又說道,“臣妾明白,如此這般是委屈了武才人,然她確曾……如今陛下在朝政上多受老臣掣肘,臣妾也是不願陛下再多煩憂。”


    見李治雖仍蹙眉,但神色略有鬆動,我又開口道,聲音裏亦帶上了些許苦澀,“臣妾明白,陛下對臣妾之言或有疑慮也是當然。也罷,隻當臣妾不曾說過什麽。若陛下當真……有心,臣妾親自去接武姐姐迴宮便是,便是有人責難,自有臣妾擔著,斷不會讓陛下難做。”


    “皇後……不,梓童。”李治本就是心善易軟之人,我這番以退為進,句句退讓,反讓他有些動容,“你的心意,朕都明白,自是不會誤解於你。如此也好,皇兒總歸有了身份,想必媚娘會應允的。隻是,徐婕妤那兒,有勞梓童多費心了。”


    我微紅著臉,略垂首道:“隻要夫君開懷,為夫君做的一切,玉燕自是甘之如飴。”


    “梓童賢德,是朕之福。”李治見心事既了,語氣亦溫和了幾分,帶上了些許暖意,“梓童早些歇息,朕還有事,先迴甘露殿了。”


    起身屈膝行李:“恭送陛下。”


    事實上,李治離開立政殿之後,並不曾迴到甘露殿,而是徑直出了宮,去了感業寺。


    隻是,車鑾行至寺外,卻未見到媚娘纖弱的身姿,李治微微有些詫異;待看到住持師太麵上的焦急無措時,這份不解便轉換為了擔憂。


    “是出了何事?媚娘何在?”


    師太和一眾小尼倏地跪下,顫著聲請罪道:“明空她突感小腹墜痛,許是動了胎氣,這山間並無大夫,貧尼著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治聞言,憂心更甚,一邊遣了人去傳李太醫前來,一邊步伐匆匆地徑直往媚娘的住處而去。


    一進屋,便發現媚娘已然昏迷了過去。


    李太醫匆忙趕到,尚未及喘氣,便打開藥箱,施診救人。


    待到武媚娘蘇醒,看清了眼前的人,淚水恣肆滑,垂淚道:“妾本飄零之人,如今能再侍奉已是有幸,雖承蒙九郎垂愛,可隻怕終究是無福保住這個孩子。”


    心上之人淚凝於睫,將落未落,李治神色微動,撫著武媚娘仍無血色的麵龐道:“媚娘莫要胡言,你與朕的孩子自有上天庇佑,怎會保不住?朕答應媚娘,不日便會接你歸宮,必不讓你孤弱無依。”


    武媚娘知曉此番苦肉計已然起了作用,垂眸掩去眸間的喜色,神色卻依然哀婉,道:“有九郎這片心意,妾身便是今日就去了也知足了,隻是妾身實在不願宮中娘娘因妾身之事而多起爭端。”


    李治看著武媚娘,安撫道:“皇後本已應下你迴宮之事,媚娘安心便是。”


    九郎提起王氏時,幾時有過這般溫和的語氣?


    武媚娘忍住心中的詫異,垂首安順道:“娘娘寬厚,日後相見之時,媚娘再向娘娘道謝。”


    等到李治再迴到宮中之時,天已然蒙蒙亮了。想到媚娘之事刻不容緩,隻迴甘露殿中稍稍梳洗之後,便直接去了立政殿。


    本想著時間還早,或許皇後仍在安眠,本不欲驚醒她,隻命宮人噤聲,自己悄聲入了立政殿,不料想卻聽聞殿中起了爭執之聲。


    “娘娘可知昨日陛下離了立政殿,便離宮去了感業寺?”蕭淑妃微眯著丹鳳眼,說話時的語態更是媚得讓同為女人的我都險些酥了半邊身子,“感業寺中住著何人,娘娘應當比臣妾更清楚吧?”


    我聽見殿外細微的腳步聲和刻意壓抑著的唿吸聲,鳳眸微眯,“感業寺本就是皇家院寺,陛下以仁孝治天下,去寺中為先帝祈福,淑妃覺得有何不妥嗎?”


    “何處不妥,娘娘心知肚明,何必與臣妾裝糊塗呢?”蕭淑妃唇角帶著冷笑,道:“娘娘想要借武氏討好陛下,但請聽臣妾一言,莫要引狼入室,害了自己。”


    我隻低頭飲茶,並不答話。


    蕭淑妃雖聰明,卻是個急性子,我不與之爭鋒相對,她卻不願唱獨角戲,“其實,武氏入宮,於臣妾而言,不過是多一人爭寵,可娘娘就不同了,前朝漢景帝廢皇後薄氏,武帝廢後陳氏,皆因無子被廢……”


    “皇後年輕,自然會有孩子的。”李治從來都知道蕭淑妃性子驕縱,愛胡鬧,對皇後的頂撞也不是一次兩次,但他從未像今天這般生過氣。


    蕭淑妃見李治突然出現,一陣心驚,不知方才的話他聽見了幾分。麵色僵了一瞬,而後強撐笑臉,嬌聲道:“陛下說的是,娘娘是天下萬民之母,自是有福的……”


    “梓童與我少年夫妻,總要相伴終老的。”李治並未理會蕭淑妃,隻撫著我的鬢發道:“而且,民間傳說,昔年舜母也是有孕三年才生下舜帝的,可見好事多磨,梓童寬心便是,總會等來我們的小太子出世的。”


    這便是口頭上承諾不會廢後了。


    隻是,這樣還不夠,總要讓他當著全天下人的麵作出承諾才行。


    “陛下!”蕭淑妃聞言,語氣也難免更急切了些:“您明明答應過臣妾會立素節為太子的!”


    “你且退下吧!”李治皺眉,目光冷冷地看向蕭淑妃,“這些日子就待在披香殿修身養性,無事不必出來了。”


    “陛下可是有煩心事?”看著蕭淑妃不情不願離去的背影,我扭頭看向李治,抬手輕輕撫平李治眉間的川字,“淑妃的性子向來直爽,陛下也喜歡,今日這般,隻怕淑妃會傷心了。”


    “梓童好似變了許多。”李治知道自己的皇後貌美賢淑,言談舉止亦是端莊有禮,隻是對蕭淑妃總是愛含酸捏醋,今日卻甚是平和。


    “臣妾隻是想通了,陛下與臣妾本是夫妻,原不該因臣妾對陛下的心意而使陛下心煩的。”


    見李治的神情似在深思,我轉而問道:“陛下今日怎這般早便過來了?可是有什麽事嗎?”


    無事便不能來嗎?


    隻是這一句,李治卻不曾問出口,也無法說出口,他有些拘謹的將昨夜裏感業寺之事直言了,末了,猶豫了下,方才道:“朕……想著宮外養胎總是不相宜,不若……”


    “此事是臣妾疏忽了。”我接著李治的話,說道:“一切都按陛下的心意去做吧,臣妾這就著人去安排。”


    心願達成,能和心悅之人相守本該是樂事一件,李治卻覺得胸腔中多了一股難解的鬱氣,“梓童不會委屈嗎?”


    “夫妻之道,原在成全,而非索取。”我淺笑,依偎在李治懷中,“憂他之憂,樂他所樂,這便是臣妾的幸福,怎會委屈?”


    看到李治麵上似是感動的神色,眸中諷意一閃而過。


    不多幾日,六宮就發現久無聖寵的皇後娘娘突然間便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垂青。陛下雖未曾讓皇後侍寢,但白日裏卻常常送些新奇的小玩意兒去立政殿,供皇後娘娘把玩。


    又因武媚娘方動過胎氣,感業寺周圍又是群山環繞,山路難行,迎她迴宮少不得要仔細安排,耽誤的這幾日倒是給了蕭淑妃機會。


    很快,先帝武才人,感業寺的明空師太身懷有孕的風聞便傳遍了朝堂內外。


    聽到宮人們議論時,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蕭淑妃的手段還真是簡單粗暴。


    “此事都是臣妾的過失,未曾打點妥當,以致讓人聽到了風聲。”聽聞李治在太極殿動了大怒,奏章摔了一地,我主動來到太極殿中請罪道。


    李治明白此事上皇後縱然有疏忽,但皇後做事素來坦蕩,這般風傳絕不是皇後所為,因此也放柔了語氣:“皇後久居深宮,魏國夫人近來也未曾入宮,這朝堂上的事如何能怪到梓童身上。起來吧!”


    李治主動走過來扶我起身,我便知他不曾遷怒於我,一邊示意宮人將我帶來的冰鎮酸梅湯從食盒中取出,一邊勸慰道:“其實大臣們也不過是為天下社稷計,對症下藥也就是了,陛下何必動怒,傷了自個兒身子?”


    “梓童的意思是……”李治略一沉吟,歎道:“罷了,若能成事,已是難得,隻是……終究是委屈媚娘了。”


    “天下女子所求不過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想來武姐姐會體諒陛下的。”


    “但願吧!”李治歎氣,末了又看了我一眼,眸色中似有猶疑,片刻之後,方才歎道:“隻怕梓童也會受些委屈了。”


    我以為李治說的是後宮多了一人,於是便笑道:“臣妾說過,陛下原不必同臣妾如此見外的。”


    李治麵色有些尷尬,我不解,直到臨離開前,掃了一眼案桌上未及合上的奏章,隱約看見“廢後”兩字,才了然。


    倒是小瞧了這蕭氏。


    當天傍晚,收到魏國夫人口信,邀我迴府一聚時,便也不覺得驚異了,隻是需得讓我好好想一想要如何應付長孫無忌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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