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熱天裏幾個人聚起來又在喬軍店裏吃了迴火鍋。


    程清和給自己準備了一碗醋,凡挾起的食物都扔進去泡著,等醋入味了再吃。


    這次多了喬軍的女朋友,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把趙從周的活搶了,從買菜洗菜擇菜都是她和喬軍去辦的,弄了一桌豐盛的。鍋底是小排蘿卜湯,葷菜有黑魚片、蝦仁、牛羊肉,還特意提前自製了凍豆腐。連碗碟都是她從家裏帶過來的,秀氣的金邊細瓷。


    話卻不多,小姑娘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吃,時不時幫他們倒飲料,天熱喝的酸梅湯。說起來她和長原也有淵源,楊興鑫是她的遠房表哥,不過她家沒人在長原工作,“家裏做小生意,雖然掙的錢不多,但比較自在,反正隻要肯幹,總有碗飯吃。”楊興鑫是生產總監楊衛華的侄子,被程清和抓到差錯後停了職,家裏呆了一陣子,轉去長原名下的一個飯店學廚了。


    “這個夏天特別漫長。”趙從周說。


    程平和也有同感,好像所有的事都擠到這個夏天。工齡工資結構改動前的波瀾,迴頭看隻覺微不足道,啟動迴購員工股方案、程清和車禍、董事長迴歸辦公,樁樁件件擠在一起。至於程清和跟徐陶的戀愛,反而順理成章,他倆看上去就相襯,而要不是徐陶,估計程清和無論如何不可能坐在這裏吃火鍋。


    “我?”徐陶從堆積如山的菜肴中抬起頭,程清和生怕她被“毒害”了,一個勁往她碗裏放“消過毒”的食物。“別把我說得美色惑人,是他也需要朋友,所以才會到這裏。”


    趙從周脫口而出,“他?”想要交朋友就得對別人好點。


    “圈子。”徐陶對長原這幫人的圈子真是多有感慨,“雖然你們從小到大一起長大,但也分了幾個圈子。你和喬軍是一個,在你們的圈裏不止你倆,肯定還有別人,基本上都是開朗,愛說愛笑的。他,”她一指程清和,“是另一個圈子,但他的圈子比較狹窄。平和大部分屬於他的圈子,小部分屬於你們的圈子。然後,我是外來者,你們部分接納我。目前看不出區別,一旦有糾紛就清楚了,我不在你們的圈子裏。”


    趙從周第一個不同意,“別把我們說得跟封閉的小社會似的。”


    “確實是小社會。”徐陶笑著說,“隻要我臉皮略薄,早就被排擠出去。其實不用在意,人活著就是孤獨的,偶爾有段路能找到夥伴,其他大部分時間都隻能獨自前行。”她笑眯眯拍拍程清和的胳膊,“不用羨慕他們,你有妹妹,有公司,足夠建立你的支撐體係。”


    “那麽你呢?”


    “我麽,終將離開。”


    程平和大吃一驚,看看堂哥,他鎮定的表情讓她以為他倆有所約定,誰知他說,“她是指人生路,早晚有分別的時刻。”喬軍的小女朋友打岔,“我怎麽覺得我們聊的內容特別高大,都快對不起這火鍋了。”徐陶笑,“是,是,珍惜眼下,快吃。”


    等吃過飯,程清和才有機會收拾徐陶。在車裏他抓過她的手,用力地打下去,啪地巨響。徐陶疼得差點掉眼淚,捧著手唿痛。


    “你去哪裏我也去。”他斬釘截鐵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


    後來又聊過很多話題,徐陶都忘了這迴事,沒想到他小雞肚腸地記在心裏,居然事後算賬。她嘀嘀咕咕地抗議,用腳指頭也知道程忠國不會答應,用手指頭算也明白對程清和來說,更重要的是工廠。何必掩耳盜鈴,裝作沒那些外界因素,扮出一付天長地久的模樣。


    “不是還沒發生,幹嗎預料會發生?”他臉色不太好,“你的想法呢?一直是你在想離開。”


    真是冤-或許也不冤。程清和橫過一眼,“我早就明白,沒有……”他頓了下,“沒有董事長的幹涉,你也打算要走。你給我寫的那份迴購股份的方案不是巴結上司的工具,而是臨別禮物。”做人這麽敏銳,還會有朋友嗎,她苦著臉,“事實上我早已找到終身伴侶-”在他快要殺人的目光下她完全不敢大喘氣,“就是我喜歡的專業,它迷人,不是那麽容易被追上,有時候還會耍臉色,甚至找到機會就對我發脾氣。”


    “怎麽覺得說的是我。”


    自戀狂,徐陶服了,“讓我以專業的眼光提醒你:你父親打算從哪籌措迴購員工股的資金?”程忠國不至於兩袖清風,但他拿的薪水不高,又時常捐助大學生,也算不上有錢人,大概能想的辦法也就是掏空公司,像程清和曾經做過的那樣;或者找幫手,他在這行幹了多年,還是有些朋友可以依靠的。等融到資金,先解決掉眼下鬧得最兇的那批人,把事態平息。


    “他沒和我說過。”程清和不想聊這個,“在他眼裏我和普通的員工沒區別。”


    “至少他沒給你找後媽。”


    ……


    “那倒是。”


    徐陶想歎氣,她是怎麽了,果然跟不懂事的人說話容易把自己的怒火推上一個新高,“對不起。”


    ……


    “嗯。”


    “我發奮圖強努力讀書的原因是要離開家。我爸爸新建了一個家,我媽媽也有一個家,但是哪個家都沒我可以呆的地方。在我爸爸那,阿姨嫌我沒教養,成績不好,笨。有迴我爸讓她順路帶我去學校,在電梯裏她抬手就打。不重,就這樣用手掌打在後腦勺,我剛抬起頭她又打下來,我隻能低著頭。於是我改跟媽媽。我媽媽的家有兩室一廳,我在那裏呆了幾年,一直睡陽台,睡一張他們撿迴來的托兒所的舊木床,那種一米長,四麵有欄杆,可以防止孩子掉下來的床。幸好,我很快就長大了。”


    “喂?你怎麽了?我臉上開花了?”


    “喂你盯著我看什麽?我一點都不難過,就是說出來讓你高興一下。”


    “喂!”


    程清和緊緊抱住她,他的唇壓在她脖頸的紅痣上,徐陶哭笑不得,“小心別被過路人看見,保證今晚就有閑言碎語,你跟我在車裏怎麽怎麽了,你不怕我怕?行了,我說真的行了,我不需要安慰,現在你心情好點沒?”


    他輕輕吻了下那顆紅痣,又吻了吻她的耳垂,她的麵頰。他早該想到,她那個睡姿,分明是長年累月睡在小床中的結果。她被困在一張幼兒床中,即使長大後再風光,有部分也迴不來了。


    “行了。”徐陶在他胳膊上拍了拍,“我本來想說個笑話想讓你高興,你這麽難過我後悔了,以後再也不講這些。”


    他不肯放手,把她的臉按在他胸前,一下又一下撫摸她的頭發。


    “一個人總得往前看,就算被虧待,還有自己可以彌補自己,總牽掛失去的部分沒有意義。事實上我很少迴憶這些,我說過我沒有明天隻有今天,隻有眼下才是我想抓住的。”


    程清和迴到家,悄聲靜氣上樓,經過程忠國的房間時被叫住了。


    “上次吃壞肚子,還敢再去?”老頭的聲音透著怒氣,“不長記性。”


    即使在家他也穿布鞋而非拖鞋,衣服半舊,但總是整整齊齊,襯衫扣到最上麵一個扣。他教他在公司不能太客氣,該罵就得罵,別顧忌那些人是他的長輩。然而他對他也是該罵就罵,上手就打,當然,在他眼裏兒子永遠是兒子,為他好才打罵他。


    這個夏天真長。他毫無表情地想起平和說過的話。


    “不知道看書,一有時間就聚到一起吃吃喝喝,我在你這個年紀,恨不得學習再學習,怕追不上別人。”


    父親的話比從前多了,連沒喝酒的時候都有點囉嗦。他毫不動容地想。


    他和他都沒意識到,從頭到尾,他倆都沒提到公司的事、還有徐陶。那兩個像是不能碰觸的按紐,彼此小心翼翼,生怕釋放出收不迴的東西。


    “無論說什麽你都是這張臉,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哪怕放個屁,也比我說什麽你都沒反應要好!”


    “嗯。”


    “這算什麽?!”他氣壞了。


    巴掌揚起,本想打在腦門上,落下卻是脖頸間。他和他同時意識到,他已經高大到不是他想打哪就能打到哪。


    “有時間多花在正事上。”


    程清和突然開口,“我想結婚。”


    “和她?”程忠國反應也快,“我不同意。找個知根知底的。”


    “我隻想跟她結婚。”他仍然垂眼看著地上。


    “不行。”程忠國幹脆利落迴身進房,門在程清和麵前關上了。他不覺得氣憤,反而意識到她是對的,存在障礙,然而她小看了他的決心。有決心就肯定可以想到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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