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曾說過“葉絕,我們五連早已經兵不成兵將不成將”,又是誰說過“我知道你小子不想就這麽爛死在我們這地方”。

    那天,辦公室裏刺眼的日光燈下,那是誰的目光犀利又堅定,在自己人生最枯燥無味幾乎毫無希望的時候,將自己拉出了那個泥沼。

    葉絕挺著站在原地,身子卻止不住的有點哆嗦,小腿更是晃得厲害,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可情緒就像是怒吼翻滾的海水,他幾乎完全支撐不住。

    蕭白用力地握著他的右手,指節分明的泛著白,抿緊的唇線像是把犀利的軍刀,永遠隱忍堅定,這種時候又總是忍不住的動容。

    “葉絕……”蕭白的聲音就像是綿長的歎息,幾乎聽不清具體的內容,可葉絕知道他的隊長在叫他,於是他偏過頭努力地笑起來。

    自己這是怎麽了,第一次殺人見血也不如這時候痛苦,出任務時看著隊友受傷也不會是此時的心境,並不是說那時候自己就不難過,隻是感覺不盡相同。

    就好像自己從小到大的那個家,遊子離家多年漂泊,再迴首時卻發現那個家被一把大火給燒了,什麽都不剩下。

    葉絕對於“家”的概念是模糊的,記憶裏也很少有溫暖的片段能夠讓他迴味起那些美好的念想,說的矯情點兒,自從出了那個大山,他便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孤獨,當年的企業家待他也很好,可那也總是別人的父母別人的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終歸跟自己有著距離。

    現在呢,葉絕算是感受了一把信仰坍塌的感覺,混在利刃那麽久了,五連就算沒有了什麽記憶,那也是自己出來的地方,那就像是自己永遠的娘家,即便它早就已經被裁撤了,可主心骨李峰總是還在的。

    隻是,現在那一切都沒了,就像山後的狂風掃走了所有的黃土,什麽都沒有留下。

    葉絕在努力地平複著自己的情緒,他的唿吸很快很急促,鼻翼張開合上,像是瀕死的人祈求著空氣。

    史特和胡一傑都被他的反應給嚇到了,兩個人的表情都很緊張,特別是史特,他的手伸出去又伸迴來,想要安慰葉絕,卻又完全不知道說什麽,還是蕭白示意他們倆先走吧,讓葉絕先冷靜會兒。

    “葉絕,”蕭白拽著他坐下,用力摟著他的肩膀,麵朝著夕陽的方向,把自己的聲線放到最柔和。

    “隊長,”雖然渾身還是有點兒抖,葉絕也在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隻是他的聲音聽起來並

    不太好。

    蕭白摸了摸他頭頂,嗓音有點兒啞:“你是李峰推薦來利刃的。”

    “……啊?”不太明白蕭白在說什麽,葉絕抬起頭來盯著他看,目光有點兒茫然,還透著股詭異。

    “我父親以前是你們那個師的師長,他帶過李峰,他曾經說過李峰是個好苗子,”蕭白右手在褲兜上蹭了蹭,像是很想抽煙,不過一根煙都摸不出來,隻能無奈的作罷了。

    “不過我父親帶過那麽多兵,其實很多也都忘了,他認識李峰也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蕭白頓了頓,餘光瞥到葉絕的表情,才接著往下說:“那時候你們連隊要解散,李峰到軍區去找我父親,求到了你這個名額。”

    “所以我第一次聽說你是在我父親的電話裏,他說有個好苗子要扔給我,”像是想到了什麽很好笑的事情,蕭白抿著唇笑起來,夕陽的光芒灑在他身上,收斂了他的殺氣和冷意,五官柔和了不少,整個人都是那麽生動。

    距離很近,葉絕能看到蕭白唇下的胡渣,泛著鐵青的顏色,看著有些疲倦,卻能夠讓人安心。

    “我不喜歡走後門的,所以你還沒進來的時候,我就想著得往死裏整你,”蕭白揉著葉絕頭頂的頭發,笑的異常溫柔:“不過,我現在很感謝李峰,他真的挑對了人。”

    葉絕咋舌,他的表情有點兒怔忪,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李峰去世的消息所帶給他的震動消退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更加複雜的心情。

    “你的連長真的很厲害,看人準,這樣的人本身也會是一名非常優秀的軍人,”望向夕陽的方向,看著那半輪落日一點點兒的往遠處群山構築的地平線以下墜落,麵對著陽光總會有些刺眼,葉絕幾乎看不清蕭白的表情,血色的夕陽如同鋒利的刀刃,在人的眼球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跡。

    “我很感謝他,利刃也很感謝他。”

    拉著葉絕站起來,夕陽下,蕭白對著304團駐地的方向敬禮,那是最無可挑剔的姿勢,最鄭重的儀式。

    能感到眼角有鹹澀的液體滑過,一直憋到現在,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不是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現在這些眼淚一點兒都不丟人。

    終於還是理清了自己的情緒,葉絕隨著蕭白迴到休息區,兵痞們都已經吃飽了,這會兒都很沒有形象的亂成一團劃拳拚酒。

    葉絕在人群中一眼就發現了管仲那家夥,這人跟狗熊一樣的賴在孫靜身上,喝的神誌不清,大著舌

    頭喊“再……再幹……你爺爺我千杯不醉……”

    蘇明遠則躺在他們不遠的地方,他睡的香極了,周圍吵翻了天,他卻打著唿嚕毫無知覺,也該是這樣,因為潛伏的原因,蘇明遠已經一天兩夜沒有合過眼了。

    這一次來秦嶺,時間仿佛飛一樣的那麽快,他們經曆的不過是又一次訓練,可這深山裏的歲月依稀改變了些什麽。

    稚嫩一層層的褪去,會生出些堅硬的外殼,層層疊疊地包裹著意誌和靈魂,每個人都在成長,每個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一往無前,也許往後的人生,他們都會有各自的軌道,天南海北一切未知,可是這個時刻,他們並肩戰鬥著,終其一生,這份血色都會永遠銘刻。

    蕭白和史特一起,講了講這次訓練的心得,誰還有不足的地方,誰還有要改進的地方,比如說利刃這邊不能太過於孤注一擲,又比如說夜老虎那裏虛虛實實,卻也得記得有時候最簡單的方法反而能夠打破那些虛套套。

    大家都有自己的收獲,也不怪這幫訓練場上的敵人私下裏已經成為了倍兒好的兄弟。

    又扯了扯淡之後,兵痞們都攤開睡袋開始打唿嚕了,休息區的篝火依舊燃的很旺,他們的睡臉都照的那麽清晰。

    葉絕癱在蘇明遠旁邊也睡得很香,腦袋抵在一起,腿卻扔在了管仲的腰上,不過也沒有人對這樣的睡姿表示抗議。

    還是老習慣,查完了哨之後,蕭白才迴自己的位子去躺下,胡一傑跟著他,一倒下就開始打唿嚕。

    蕭白看著天上倒垂的星河,再看看自己身邊的隊員們,合攏了睡袋也是一夜無夢。

    清晨六點半,山裏的霧氣朦朦朧朧,直升機的聲音遠遠的就響了起來,收拾完自己的東西,清理所有的遺留痕跡,隊員們沿著繩索攀進機艙。

    就如來時那樣,群山在腳下逐漸退去,利刃,他們要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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