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經理的動作敏捷而且連貫,立刻伸手抓住向上撅起的袋底,迅速一提,一個空袋便高高地離開了衣物。

    脫離了約束的內容物向四麵散開,頓時變成了紛亂的一片。孟經理依然十分連貫,一邊帶有歉意地說著“瞧我、瞧我”,一邊似乎像彌補過錯一樣一件一件地將散落的東西揀起來,抖一抖,然後再放迴購物袋。當方勝男穩住了身體騰出手時,孟經理已經飛快地結束了應該完成的所有的動作。

    “喲,全是衣服呀,這麽多,都給弄上灰了。”孟經理似乎抱歉地衝她笑笑,但方勝男卻聽得出,幹笑之中含著明顯的失望。

    “沒事兒,洗洗唄,又不費啥事。”方勝男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從孟經理手裏接過購物袋,“哎,孟經理,您想起啥來啦,這麽一個急刹車?”

    孟經理解釋道:“好像我把筆記本忘到寫字間抽屜了。”同時,作出認真的樣子匆忙彎下腰,拿起他的黑色老板包,“我先看看,先看看這兒。”說著劃開拉鎖,一隻手伸到裏麵翻動起來。煞有介事地搗鼓了一氣,終於抽出一個軟皮筆記本。於是,他使勁地拍拍自己的前額,拿出一副自嘲的樣子說:“瞧我這記性,明明帶上了嘛,還騎著驢找驢。唉,腦袋不中用嘍,瞧我這記性。”

    方勝男靜靜地看著他,盡量讓臉上出現些附和的笑意。孟經理把筆記本塞迴老板包,拉嚴了拉鎖,自語著“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便讓汽車重新恢複了行駛狀態。

    孟經理的舉動透著一股陰氣,方勝男不由自主,輕輕扶了扶挎在右肩頭的小坤包。

    剩下的路程,孟經理沒搞什麽名堂,汽車一路不歇地奔到了電子城。賓館客房登記處的服務小姐問明了情況,從一個透明塑料夾裏取出一份客房預定單,核實之後請他們做住房登記。

    然而,預定單房客姓名一欄裏填寫著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四個,方勝男發現除了她和孟經理之外,還有兩個根本不認識的人。

    她不解地看看孟經理。孟經理衝她微微一笑,然後轉身向後,抬起一隻手,將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向上微微一挑,說:“過來吧。”

    這時方勝男才發現,身後不遠的地方赫然站立著兩位彪形大漢。

    “來,我先介紹一下。”孟經理看看三兩步跨到跟前的兩位彪漢,又看看方勝男,“他們是公司新招聘的保鏢,啊不,應該說是保安,他們一路上都在護送著我們。”

    “一路都跟在我們後麵?”方勝男驚訝地問。

    “是呀。他倆的任務就是保護我們的安全。這麽大的事情,沒人保護怎麽得了!”孟經理得意地笑著說。

    兩位保鏢麵無表情地衝方勝男微微點點頭,其中臉形稍長的一位開口道:“方小姐,收人錢財替人免災,我們會全力以赴的。”說話間,這人本來背在身後的雙手移到了身體的兩側。鐵勾般的指頭、青筋凸起的手背還有肌腱分明的雙臂,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副殺人的機器,似乎它們隨時都會猛伸過來鉗住她的喉嚨,要麽讓她乖乖地交出賬本,要麽讓她即刻氣絕身亡。方勝男驚出一身冷汗。

    從次日開始,方勝男跟著一本正經的孟經理早出晚歸,跑遍了電子城的每一個角落。那兩位保鏢與他們同進同出,緊隨其後,寸步不離。四隻大腳發出著砸夯般的腳步聲,就像萬噸汽錘緊頂著她的腳後跟,似乎隻要後腳收得慢一點,那萬噸汽錘便會砸過來,不腿斷骨裂也得鮮血淋淋。

    方勝男不敢放慢自己的腳步,心髒也隨著這種節奏緊張地跳動。她不止一次冷靜地判斷過:他們的目的是要迴那些賬本,未達目的之前他們斷然不會對她的生命采取極端行為,目前應該是相對安全的時段,用不著駭怕。盡管如此,她的雙腿依然忙亂,心髒也總是難以控製,“突、突”亂跳。

    幾天的忙碌在預料之中匆匆度過,當然不會見到那個年輕人的蹤影。這天清晨,孟經理敲開她的房門,皺著眉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隻顧吸煙,而且一根接著一根,似乎正處於萬難之中。房間裏處處飄蕩著嗆人的煙味。方勝男想打開窗戶透透氣,剛起身卻被他一手攔住。

    “小方,你坐定,我有話要跟你說。”

    “您說,我聽著呢。”方勝男應答著,重新坐好。

    孟經理作出一臉的苦相,歎口氣說:“小方,咱這兩天該跑的跑了,該找的找了,可就是網網下去網網空,你說該咋辦?”

    方勝男意識到,孟經理真正想做的事情這才開始,前兩天不過是個鋪墊。她理理思路,說:“我也不知道。孟經理,您說咋辦就咋辦,隻要能找到那個騙子。”

    “我看八成是找不著嘍!”孟經理頭也不抬,一副愁緒滿腹的樣子,擺擺手。

    “他還鑽進了老鼠洞不成?”

    “真鑽進了老鼠洞倒好了,起碼他人還在。”孟經理這才抬眼望著坐在他對麵的方勝男,“我擔心,這人早跑了,不知去向嘍。”

    方勝男說:“那就請公安部門通緝唄!這事簡單,現在不是各地都在追逃嗎?”

    孟經理揮揮手,不容反駁地說:“你可真是幼稚!追逃?追逃靠的是啥?靠的是錢哪!公安一向缺少辦案經費,讓他們給你追逃,還不讓你搞個讚助啥的?滿世界地跑下來,還不要你個十萬八萬的?就這,追迴來追不迴來還兩說呢。追不迴來,這錢看著就打了水漂;追了迴來了,咱還不再搞個感謝啥的?再說了,追逃追逃,追的是人,就算把那小子抓了迴來,你能肯定還是誰能肯定,那三十多萬能如數退迴?早就給你糟踐得肉盡骨頭光,能剩下點碎皮爛毛就不錯了。想都不要想!”

    “不會吧。人家公安有專門的辦案經費,而且聽說這次搞的是異地配合,隻要把罪犯資料輸進電腦,就能通過網絡就地逮捕,幾乎用不了多少開銷……”

    孟經理忽地站了起來,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說:“得了!說你幼稚,你還真幼稚得縮迴到幼兒園了。這種事我見得多了,啥不知道!還是動動腦筋,想想管用的吧。”

    方勝男問:“您說啥辦法管用?”

    “你問我,我問誰?想想吧,啊?好好想想。你是個聰明人,咋能沒辦法呢?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吧?”孟經理笑了,笑得猙獰,笑得露骨,“小方呐,二十六七,風華正茂,可千萬別太死心眼兒啦,啊?郝董催得很急。這麽大的事,擱誰都得急。就這麽既不開花也不結果地耽擱著,郝董那兒根本通不過!我是怕你吃虧,誤了前程!”孟經理把手裏的煙頭呲滅在煙灰缸,轉身就走,剛到門口把門拉開又迴過頭來意猶未盡地衝她瞪瞪,“該說的都說了,好好掂量掂量,啊?”

    這些話的用意十分明確:拿出賬本,平安無事;如果執迷不悟,那就別怪我姓孟的不客氣!方勝男知道,這不明不暗的攤牌就是施惡的前奏,自己如果繼續像現在這樣被動地應付下去,肯定對自己不利,隻有出逃才有希望揭穿他們的伎倆。要麽通過公安抓住那個年輕人,讓他交代出事實真相;要麽能夠查看到海順公司近一段時間的資金往來賬目,肯定可以找到那三十六萬元的流轉蹤跡,也應該是揭露海順公司罪惡的突破口。然而,眼下的狀況比自己事先的想象要糟糕得多,走到哪就有人跟到哪,就連晚上睡覺那兩人都緊盯不放。孟經理特意給她安排了一個套間,她睡在裏間,那兩人就躺在外間的沙發上。

    如何擺脫這兩個壯漢,方勝男一時怎麽也想不出個好辦法。

    孟經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的外邊,搭在門邊的那隻手也跟著滑到了走廊,門鎖隨之被輕輕扣上。方勝男站起身,想趁此時那兩個保鏢不在的機會,走近窗口,看看窗外的地形。

    這間客房位於二摟,如果模仿一下驚險影視劇裏通常出現的情節,等到晚上,趁著夜幕,抓著用床單擰成的繩索滑落下去,縱然是弱女子一位也並不是沒有可能。現在她必須查看一下賓館的外牆,還有通往人跡稀鬆的賓館後門的路徑。

    抬起手,摁下窗卡,推拉式塑鋼窗應聲彈出一道縫隙。她剛想把窗扇開大然後探出頭去,背後卻響起了急促的“喀噠”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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