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在機場和周文遠道別。


    “最後的最後,我可以抱抱你嗎?”她小心翼翼的開口。


    周文遠伸出雙手,給了她一個有力而溫暖的擁抱。


    她貪婪而用力抱住他,像是溺水般,漸漸泣不成聲。


    “對不起。償”


    她聽見他如是說。


    林語搖了搖頭,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聲說:“安哥,下輩子,不要再遇見。攖”


    而後從他懷裏抽身離開,消失在登機口。


    到最後,她都沒有問,你有沒有愛過我,哪怕一秒。


    這一場追逐等待,心思用盡,到頭來,不過是這樣一場別離。


    ?


    顧子言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周文遠。


    而一直在醫院不迴家的顧子銘卻迴來了,大概是在醫院待久了,身上也帶著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刺鼻而嗆人。


    他冷著臉一言不發,像是經曆了世事的滄桑老人,銳利的眼神一掃,顧子言情不自禁地就想要逃。


    可是,這裏是顧家,他是她哥哥,她為什麽要害怕呢?


    於是又挺直了身體,迎著他的目光瞪了迴去,就像小時候她調皮惹他生氣那樣。


    可是她大概是忘了,小時候處處維護她的哥哥早已不見。


    顧子銘沒有想到,當初讓齊鳴銷毀的東西還會有留存下來的,齊鳴說,他當時隻是看到那個鐵皮盒子很有複古氣息,想要給自己的孩子當玩具。而後隨手放在辦公室裏忘記了。


    誰也不知道會有如今這樣的情勢,可是,董事長助理的辦公室也不是誰都可以進的。


    “我隻問你,誰告訴你有這個東西的?”


    明明顧子銘的聲音很輕很淺,顧子言就是覺得這樣的他比發火的時候更加可怖。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因為心虛,難免氣短。


    顧子銘冷笑,將那份報紙摔在她麵前。


    “隻問你最後一遍,顧子言,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後悔。”


    顧子言有些晃神,她忍不住想,從什麽時候起,那個曾經疼她如珠如寶的哥哥變成了現在這樣?


    心底就這樣起了火,她迅速地站了起來,指著顧子銘不管不顧地說:“顧子銘,就是我透露出去的消息又怎樣?我有捏造事實嗎?說實話也不行嗎?我就是見不得你們一副你儂我儂的惡心模樣!”


    顧子言氣得跳腳,一個兩個為了蘇陌都這樣對她,顧子銘是,周文遠是,就連她爸爸顧博年都是如此。


    這個世界還有什麽道理可言?


    顧子銘冷冷地看著她,就好像看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一般。


    “這麽多年,你果然沒有長腦子。”


    雲瑤進門的時候就聽見兄妹倆的爭吵。


    見到一雙兒女,她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隻是一閃而逝。


    “大半夜的,吵什麽呢?親兄妹,做什麽吵成這樣?”


    因為沒有提前通知,顧子銘和顧子言都沒有料到她會忽然迴來。


    事實上,在看到顧子銘和蘇陌要訂婚的消息後,雲瑤就有了要迴來的打算。隻是她忍耐著,以為顧子銘或者顧博年好歹都會打電話來隻會她一聲。


    畢竟她好歹還是顧子銘的親生母親,事關終身,怎麽會不通知她呢?


    隻是她料錯了結局。心忍難耐,到底還是隻身迴來了。


    “親兄妹?”顧子銘笑了笑,“誰說的?”


    這譚看似平靜的死水終於起了波瀾,事到如今,顧子銘總是想,他明明不見得有多愛蘇陌,畢竟他們相知的時間算不上長,兩情相悅的時間更是短暫得可憐。可是,看見雲瑤和顧子言這樣肆無忌憚地活得張揚明媚,他忽然就不平起來。


    然後才漸漸明白,愛和時間並不成正比。他和楊曉靜愛得轟轟烈烈,像是烈酒,醉人且痛;而他和蘇陌,更像是一彎溪水,綿長繾綣,看似平淡卻有著細水長流的蝕骨溫柔。


    他們都曾在過去的迴憶裏被淩遲,鮮血淋漓而倔強地不肯束手就擒,她能看懂他心底的渴望,接受他心底的無助和脆弱,他知道她所有的疼痛和希冀,他們像是受傷的兩尾魚,相濡以沫。


    顧子銘想,隻要她還在,那些辜負都可以彌補。


    雲瑤皺著眉:“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


    “誰說的,我和她是親兄妹?”顧子銘又重複了一遍。


    她們不顧蘇陌的意願,執意將所有的真相在她麵前刺破,言辭犀利,字字如刀。


    她昏迷的這兩個月,他一遍又一遍地想,那晚若是他沒有那樣粗心會怎樣?若是從最初,雲瑤就接受了會怎樣?


    若是,他告訴她周煥生就是她親生父親,結局又會是怎樣……


    所有的設想像是纏繞的藤蔓,她每昏迷一天,他就被纏得緊一點兒。說到底,他隻是不敢承認自己的懦弱。


    雲瑤和顧子言都被顧子銘的鄭重其事嚇了一跳。


    雲瑤指著他厲聲問道:“顧子銘,為了一個女人你就這樣顛三倒四,你能不能有點兒出息?”


    顧子銘還是笑:“可是你不也為了一個男人狠狠地捅了自己的好朋友一刀?害她家破人亡顛沛流離。我這不是遺傳嗎?”


    誅心的話誰不會說,顧子銘眼也不眨地說出這些話,那些外表光鮮的遮羞布一一扯下,用這樣殘忍而決絕的方式。


    他到底是懦弱的,承認是自己的過失導致蘇陌的現狀,而他們卻還這樣肆意歡快,他總是憤恨不平。


    楚勳下午說,蘇陌肚子裏的孩子沒有了心跳,必須盡快做流產手術。


    他們的孩子,終究還是死了。


    而蘇陌會變成怎樣,尚未可知。


    他在醫院坐了很久,想起她被自己氣得跳腳的模樣,想起她做的小米南瓜粥,想起他們纏綿時她低聲喚他的名字。


    阿銘阿銘……


    雲瑤卻還在耳邊說:“你給我閉嘴!你聽好了,除非我死,不然我決不同意蘇陌進顧家門!”


    她指著顧子銘,妝容扭曲,他甚至能清晰看見她眼角的皺紋。


    不是不痛的,顧子銘黯然地閉上眼。顧子言的哭聲和雲瑤的安慰聲交疊,他覺得頭疼。


    “媽,你相信報應嗎?”顧子銘真開眼,認真地看著雲瑤。


    雲瑤有些震驚,她很久,都沒有聽見顧子銘叫他“媽媽”了。


    可是隨機她又板起了臉:“你什麽意思?”


    顧子銘卻答非所問:“你要怎麽樣才能同意我和蘇陌的婚事?”


    雲瑤臉上就帶出了笑來。


    “子銘,不是媽媽不同意,而是……”她頓了頓,略帶婉轉,“她和文遠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再說周煥生也不是好相處的。你如果娶了她,周文遠就是她名義上的哥哥,到時候你要子言怎麽自處?”


    雲瑤不停地勸著:“而媽媽和蘇陌她媽媽的事,也不是你想的那樣。雖然這樣,可是你們要是在一起了,你讓媽媽如何和她家人相處?況且……”


    “況且什麽?”


    “她現在昏迷不醒,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萬一她醒不過來,這樣不死不活的吊著,你這輩子要怎麽辦?”


    “媽,蘇陌她懷孕了。”顧子銘看著麵前的人,隻覺得十分陌生。


    “什麽?”雲瑤跳了跳,“什麽時候的事?”


    “已經四個月了……”


    “你怎麽就知道這個孩子是你的?”


    顧子銘向來清楚,雲瑤自私,卻不知道她會涼薄至此。


    最後的希望也不過是這樣,到底是他想多了。


    “媽,”顧子銘站起身,有些心灰意懶,“以後我和蘇陌的事,你別插手。”


    說完他就要走。


    雲瑤攔住他:“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


    顧子銘忽然就想笑。


    “你相信報應嗎?”他轉身指了指仍在抽泣的顧子言,“你說對了,她是我妹妹。可惜,卻不是你的女兒。”


    “你說什麽?!”雲瑤抓著他的手,麵容蒼白。


    顧子言也尖叫:“不可能!”


    “你可以去問問林溪,看看顧子言到底是誰的孩子。”


    從雲瑤手中抽身離去,夜色那麽濃,怎麽都照不亮。


    她在乎的,從來都隻是自己。那麽,他又何必在乎?


    別人不知道,可是他是清楚的,安文,說到底,還是雲瑤的人。他一直放任不管,一是因為安文能力足夠,二是因為,雲瑤是他母親,再怎麽機關算盡,也不會對他不利。或許曾經隻是想讓安文監視顧博年吧。


    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也沒有巧合。顧子銘一直都信。


    ?


    “還有什麽話說?”顧子銘將一卷錄像帶放在安文麵前。


    安文麵色有些蒼白,他搖頭,低聲道:“如你所見,確實是我從齊鳴抽屜裏拿出這些東西給了子言。”


    “我隻想知道,誰指使的。”


    他沒問安文為什麽要背叛他,也不想問。既然做了選擇,那麽理由都不重要。


    龍又逆鱗,他亦有。


    安文顯然深知他脾氣,卻又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伯母對我有知遇之恩,而……”


    “名字。”


    安文在顧子銘的目光中敗下陣來。良久才說了一個名字:“楊曉靜。”


    ?


    何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顧子銘。


    他站在窗邊背對著他,窗外夕陽隱匿在高樓裏,隻有零散的餘光穿來,像是浸透在這濃重的空氣一般,悉數墜落。


    顧子銘的背影顯得蕭索而落寞,巨大的光影將他稱得遺世獨立。何霖有片刻的失神,而後聽見他淡漠暗啞的聲音。


    “何霖,你有沒有夢見過何峯。”


    何霖原以為看見他這般痛苦而不得解脫他該額手稱慶,誰料此刻聽見他這樣問,沒有酣暢淋漓大仇得報的快感,隻餘靈魂被抽空般的空寂。


    空蕩蕩的,連絲雜草也無。


    “我記得你問過我為什麽,一直也來我也在問。”顧子銘忽然笑了笑,無盡蕭索,“可是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蠢。本末倒置。”


    隻是“本末倒置”四個字,何霖似有所感。


    真相來得突兀,卻又好像理所當然。


    楊曉靜的生母,是何霖父親的另一個情婦。她拋夫棄女追隨而去,原以為轟轟烈烈的愛是一段和平的歸宿,誰知建立在謊言之下的溫情不過是海市蜃樓。


    楊文安很長一段時間都自暴自棄,幼年的楊曉靜過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卻對這樣的母親又愛又恨。


    然而來不及等她長大,父親另結新歡,娶了無法生育的高門貴女,從此平步青雲。而一心追尋自己幸福的母親卻在多年求而不得後,選擇了自我了斷結束這樣的一生。


    都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楊曉靜遇見了辜負她母親的男人,已經何峯。


    事實就是這樣難料,有心算計無心。


    何霖看著麵前的資料,有些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我並不是在乞求你原諒,隻是想著,或許你哥哥也在等著答案。”顧子銘依舊淡漠,“我隻是不想你我之間的恩怨再牽扯進別人來。”


    他早已習慣商場的你來我往爾虞我詐,所有的花腔算計他都可以遊刃有餘的對付,可是,他受夠了別人對準蘇陌開火。


    所有的隱患和陰謀算計,他都要一一拔除。


    那樣,她是否就可以醒來,麵對這樣一個幹淨明媚的世界?


    “你是在害怕?”何霖終究笑出聲來,卻又帶著同樣的蒼涼。


    顧子銘毫不掩飾,“我曾經害怕自己有弱點,可現在,我很慶幸我還有弱點。”


    在那麽多人都試圖擠進他生命裏的時候,蘇陌且行且退,害怕再次付出所有而一無所得遍體鱗傷,他又何嚐不是待價而沽?


    她一早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所以即使不安,還是交付了自己的心。


    但願他的明白不算太晚。


    一切都還來得及。


    “謝謝。”


    他想過所有的可能,卻唯獨沒想到何霖會道謝。


    “我要的,不過是一個真相。”


    ?


    蘇陌被送進手術的時候,周煥生和蘇柳都來了。


    誰都知道她會很危險,可是誰都不知道會這樣危險。


    楚勳一早過來,看著顧子銘這段時日迅速消瘦的麵容,安慰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


    顧子銘接過醫生的病危通知,在上麵簽了字。


    他沒有說話,隻是扭頭看著窗外的樹葉像是入了定,一絲表情都欠奉。


    “顧大少爺,我們說好了隻是逢場作戲哦。”


    “雖然我知道你身邊美女如雲,可是公共場合好歹還是收斂點兒嘛。不然你讓我這個正牌女友往哪兒站?”


    “顧子銘,你說,我欠你那麽多錢,還你一輩子好不好?”


    “顧子銘,我有沒有說過,你的懷抱很溫暖?”


    “顧子銘,我想,我大概還是喜歡你的……”


    ……


    蘇陌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似乎還聞見她身上淡淡的體香。說話俏皮而活潑,那麽鮮活。


    蘇柳和周煥生早已慘無人色,蘇柳趴在門上低聲抽泣,一遍遍重複著:“我錯了,涵涵,我真的錯了……”


    所有的算計和放縱,原以為是一場前情舊怨的解脫,卻原來隻是另一場災難的開始。


    快六月了,蟄伏已久的知了早早出來叫囂,空氣都帶著夏日的氣息。


    a市今年的夏天好像來得格外的早。


    ?


    陸西元的雙手擱在方向盤上,安靜地等在楊文安的宅院外,今天是周末,本應該靜謐的高級住宅區此刻卻嘈雜起來。


    “你們不能帶他走……”有女人的尖叫聲從裏麵傳來。


    不多時便看見楊文安被人帶了出來,雙手上是亮得刺眼的手銬。


    他彎了彎嘴角,神色淡漠的看著這一切。


    不過是一個開始。


    都說自作孽不可活,陸西元覺得這話用在楊曉靜身上,再合適不過。


    來收集證據的檢察院人員一直忙到天黑都不見撤離,陸西元也不覺得無趣,就這樣看著。


    他要親眼看著,楊曉靜所依仗的一切都化為虛無的那一刻。


    直到一張慘白的臉突然出現在他的車窗外。


    楊曉靜抱著雙臂,冷冷地看著陸西元:“我還以為是我眼花,不想果然是你。西元哥,好久不見。”


    “我可不敢有這樣蛇蠍心腸的妹妹。”


    “是顧子銘讓你來的嗎?”楊曉靜臉色變了,又咬牙切齒的問道。


    “不,我隻是想親眼來看看,這遲來的報應是怎樣的慘烈。”


    “陸西元!”楊曉靜終於裝不下去,“我告訴你,這一切都是誣告!”


    受賄、貪汙、利用職權謀取利益……


    陸西元也不和她辯解:“嗯,我相信法律。”


    街燈陸續亮起來,楊曉靜看著他,忽然笑起來。


    “那又怎樣?至少現在我還好好的活著,而蘇陌,”她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她一輩子都醒不來!”


    陸西元握緊了方向盤,看著她,連憐憫都木有。


    “嗯,我會好好看著,你是怎樣好好活著的。”


    黑色的車窗搖起,陸西元不再看她,去了醫院。


    ?


    蘇陌微微隆起的腹部又平坦了下來,身邊圍著一圈人。蘇柳早哭紅了雙眼,周煥生也是表情莫名。


    獨獨不見顧子銘。


    陸西元找到他的時候,他在濱江路,離蘇陌出事的酒吧並不太遠。


    心裏就這樣揪著疼了起來。


    入了夜,河風徐徐,帶著清涼。顧子銘靜靜地站在河岸上,任憑河水打濕了他的鞋。


    “你別這樣。”


    陸西元找不到安慰的話來勸解,說什麽都顯得蒼白無力。杜夕出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活著如同死去了般,靈魂都顯得空曠。


    那樣的刺骨寂寥與無邊無際的自責,時時讓他恨不得和杜夕一樣,再也醒不來。


    可是他們都還有太多責任,不能這樣任性。


    “你陪我放煙花吧。”


    “好。”


    盛大的煙火就這樣在河灘上燃放起來,耀眼刺目,一朵又一朵,在夜空裏嘹亮地燃燒殆盡。


    周圍漸漸有小孩駐足不前,不遠處的咖啡廳也站滿了人。


    那些喧囂議論,都湮滅在綻放的煙火中。


    “我覺得這個孩子,肯定是個女孩兒。”


    陸西元聽見他沙啞的聲音,“她叫顧煙。”


    他忽然就明白過來,為什麽顧子銘會在這裏,燃放這一堆的煙花。


    曾經驚才絕豔的顧家少爺,此刻也不過是一個失去孩子的悲傷父親。他用這樣的方式,來祭奠自己來不及出世的孩子。


    煙花很美,很絢爛。


    卻留不住。


    他們在河岸上坐了很久,久到街燈都間隔著熄滅,行人稀少的時候。


    路過那間酒吧的時候,顧子銘輕輕開口,“西元哥,我不想再看見它。”


    “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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