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談話是怎樣結束的蘇陌記得並不清楚,講到後來因為太困她睡著了。


    好像他說,他會想辦法。


    新年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到來了,蘇陌覺得這是這麽多年以來最鬆範的一個春節了。


    韓雁飛成天躲在書房裏惡補功課,雖然在英國治療的時候也不曾落下,但到底是不比以往。再有四個月,他就要上戰場。


    “姐,你要結婚了嗎?”韓雁飛結果蘇陌送來的牛奶,表情嚴肅而認真。


    “還早呢。”蘇陌微微一笑,忍不住撥開他額前的劉海,仔細看著他的傷痕,“效果不錯。償”


    她鬆了口氣。


    韓雁飛有些別扭地撥開她的手:“又不是小孩子……”


    蘇陌惡作劇般去撥弄他整齊的頭發:“比我小十歲呢,你不是小孩子難道我是?”


    韓雁飛抓住她的手,稍稍用力,蘇陌便動彈不得。


    “你別轉移話題。”


    蘇陌動了動手,無奈地看著他:“還早呢。你問這個做什麽?”


    “姐,”韓雁飛看了她一眼,又扭過頭去,“等我畢業了再結婚。”


    聲音帶了鼻音。


    蘇陌心裏又軟又暖,故意調侃道:“我結婚還要等你呀?誰家有這個道理……”


    “反正沒我在場,你就不可以結婚!”他賭氣般嚷了起來,“我就你一個姐姐,沒我在怎麽行!”


    “喲,沒你在怎麽不行啦?你又不是新郎。”蘇陌笑著眨眨眼。


    韓雁飛低著頭聲音悶悶地:“我舍不得你。”


    我舍不得你……


    蘇陌掙開他的手,把剛剛弄亂的頭發一一理順,才柔聲道:“放心,肯定要等你畢業了我才能放心嫁。還等著你穿上軍裝給我當伴郎呢。”


    “穿軍裝才不能當伴郎,”他不服氣的反駁,然後聲音又低了下來,“可是,媽媽好像不是很讚同……”


    蘇陌的手就僵在了那裏。


    “你怎麽知道?”


    韓雁飛看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天我聽到媽媽在和爸爸說你的婚事來著,然後……”


    “說什麽了?”


    “她說要和姐夫爸爸見麵了才能知道你們合適不合適。”


    蘇陌舒了口氣,笑著去打他:“雙方父母見麵不是很正常的嘛……”


    “可是,媽媽說,她和姐夫爸爸有仇……”韓雁飛的聲音低了下去,“我也覺得不應該,可是她真是那樣說的……”


    蘇陌有些心驚,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嗯,他都要把你姐姐搶走了,能不有仇嗎?”


    韓天意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書房門口,淡定的開口,又瞪了韓雁飛一眼。


    “爸……”那晚以後蘇陌逐漸改了口,不再叫韓天意“叔叔”,但到底生疏,語氣有些僵硬。


    韓天意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有我呢。再說了,我養了二十年的女兒,就這樣白白便宜了顧子銘……”


    “爸爸……”蘇陌有些臉紅。


    “好啦,今天元宵,再著急嫁人也得明年了。你媽媽做了一大桌好吃的,你們倆墨跡什麽呢?”


    蘇柳做了滿滿一桌菜,窗外燈火漸次亮起,她圍著圍裙坐在桌邊,有些走神。


    蘇陌走過去用胳膊捅了捅她,帶著壞笑:“都老大不小了,還這樣盯著男人看,好意思嗎?”


    韓天意人過中年,但保養得宜,身材沒有走樣,隱約可見健壯的胸肌與腹肌。偏偏又因工作原因,總給人一種濃烈的書卷氣。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中年美男子麽?


    韓天意得意的衝蘇陌眨眨眼:“我和你媽媽的春天才剛剛開始。”


    “老不正經的!”蘇柳用筷子敲了他一下,“趕緊吃飯。”


    晚飯過後,蘇柳鄭重其事地將蘇陌叫到了書房。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a市。”


    “你要去a市?做什麽?”


    “當然是為了你的婚事。”


    “那個,顧子銘說他們會來m市商量的……”


    “嗯,在那之前,我想先去a市,確認某些事。”


    “媽……”


    “就這樣決定了。”


    ?


    a市機場,看著一言不發的蘇柳,蘇陌有些忐忑。


    “阿姨,路上有些堵車,久等了。”顧子銘和齊鳴一起,幫著給她們提行李。


    質地精良而考究的西裝與他挺拔的身材無比契合,陰鬱連綿的季節,顧子銘的背影在行李箱滾軸與地麵摩擦的巨大聲響裏越發沉靜。


    蘇陌在安靜的氛圍裏坐如針氈,一向沉穩大氣的蘇柳支著頭望著車窗外,而顧子銘也在副駕駛睡著了一般,閉著眼沒有聲響。


    齊鳴更是閉口不言。


    有細小的雨水砸在車窗上,原本圓潤的雨滴被拉得細長,蜿蜒而下。元宵剛過,街上還是春節的布置,節日的氣氛依舊濃烈。


    到了清水別苑,顧子銘就被蘇柳叫到了書房,而她被排除在外。


    蘇陌悠悠歎口氣,到客房替蘇柳整理房間。蘇柳不喜歡和她同床,她亦然。


    丁香色的床單換好,蘇陌又細細地將窗戶打掃了一遍。


    細雨連綿,幾乎“我想蘇陌應該有告訴你,我並不十分讚同你們結婚。”


    顧子銘坐在蘇柳對麵,不過月餘,蘇柳似乎老了不少。


    “我以為上次在花店阿姨您已經明白了我的決心。”


    蘇柳看著顧子銘身後高聳的木質書架,有些出神。


    “顧子銘,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和周家、顧家的淵源。”


    “我以為前塵往事你都不記得了,不然當初為什麽沒有反對我和蘇陌在一起?”


    麵對顧子銘的嘲諷和咄咄逼人,蘇柳苦笑:“那時候涵涵很不好,雖然她以為我不知道……”


    偶然在房間裏看到那些治療精神病和抗抑鬱的藥時,她恨不得手刃周文遠,寸步不離地守在蘇陌身邊。


    顧子銘眯著眼,想起楚勳說過的話來。輕挑了眉,不無嘲諷地說:“所以當初看到蘇陌找了個男朋友,不論是誰,都無所謂是嗎?”


    就好比雲瑤隻想他早點兒成家立業,連家世都不再挑剔,隻要對方靠譜就行。


    “等我知道你是顧博年的兒子是,已經有些遲了。索性就順其自然,誰料你們真的可以走到最後……”


    “或者,”顧子銘覺得有些悶,起身將窗戶打開,冬日的寒意帶著風,爭先恐後地湧進來,“蘇阿姨你隻是想看看,雲瑤和顧博年有什麽想法,不是嗎?”


    蘇柳的臉色白了白,濃密的睫毛顫了顫,看了看自己不再年輕的雙手,有些懵。


    她很想說不是,可是,麵對顧子銘嘲諷的臉,她卻不篤定。那天蘇陌帶著顧子銘迴家,她不過覺得他麵熟,隨口問了句他家裏人的名字……


    猶記得那天,她打碎了韓天意最喜歡的那套茶具。


    纖細白皙的手腕有一處傷痕,沒有肌理,光滑而顯而易見。蘇柳低著頭,逆光讓她的神色看起來柔和而平靜。


    這是第一年離家出走,她帶著年幼的涵涵去外地,途中被人搶光了錢財,沒有錢買食物。涵涵餓得直哭,她好不容易在一家店找到了洗碗的工作。


    那是她人生裏的第一份工作。


    然而第一天,從來都金尊玉貴的蘇柳就打破了碗碟,鋒利的碎片在她的手腕處劃了長長的一條口,鮮紅可怖。


    那一刻,她幾乎恨不得他們都去死。


    蘇柳閉著眼,陣陣寒意從窗外湧來,和屋內的暖氣混在一起,讓她無所適從。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賭上涵涵一生的幸福。”


    “所以現在是後悔了嗎?”顧子銘的聲音清冷,沒有任何波瀾。


    “我想,比起我,最不希望你們結婚的,應該是你那位雍容華貴的雲家大小姐母親才是。”蘇柳笑得有些無力,“她最擅長的,不就是這個嗎?”


    年幼時的玩伴,她們親密無間,好到連衣服都可以換著穿。


    雲瑤當初說什麽來著?


    “不過也不一定,”蘇柳彎了彎嘴角,“猶記得當年我們都青春年少,曾約好以後要做姻親。不知道你母親還記得這件事不?”


    最要好的時候,她們恨不得一輩子都在同一屋簷下。


    “阿懿,以後讓我們的孩子結婚好不好?”


    “那要是他們同性怎麽辦?”


    “那就一直生,直到你和我可以做姻親為止……”


    “你當自己是豬嗎?”


    ……


    被遺忘的往事又一一呈現,蘇柳笑得慘然:“顧子銘,我要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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