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蘇陌在北方的蕭條冬日裏醒來。


    顧子銘已不在。


    打開手機,是顧子銘發來的短信:“今天別來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


    蘇陌支著腦袋出了會兒神,洗漱好後打開電視,果不其然娛樂八卦裏鋪天蓋地的都是林瀟瀟和顧子銘的緋聞。


    緋聞……


    也不見得全是緋聞吧髹。


    努力揮去那些小情緒,蘇陌給自己打氣。門鈴有節奏的響起,蘇陌嚇了一跳。


    通過對講門鈴,蘇陌清晰的看見門外站著的是一個看著和藹慈祥的老人。


    蘇陌隻覺得有些麵熟,卻一時半會兒沒有反應過來來人是誰。而顧子銘在城西的房子她從來沒來過,是不是走錯門了?


    “請問您找誰?”蘇陌禮貌地問話。


    “我是來找你的,蘇陌。”


    蘇陌嚇了一跳:“可是我不認識你。”


    “我是周煥生。”


    三個字,如雷貫耳。


    周煥生……


    曾經那個她和周文遠幾求不見的周煥生,曾經她給予無限希望會同意他們在一起的周煥生……


    那天因為林瀟瀟一張照片讓她從周煥生的飯桌上倉皇而逃。


    蘇陌不記得自己是抱著怎樣複雜的心情開的門。


    唯一記得的,隻是他深色的眼睛。


    不見底的深邃。


    兩人相對無言地坐下,蘇陌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他。


    無數個疑問蜂擁而上,曾經心心念念想要問的話此時卻一個都想不起來,或者,她已經不想再問了。


    沉默了一會兒,蘇陌尷尬地笑:“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裏,不知道有什麽茶。如果不介意的話,我給周先生倒杯開水吧?”


    周煥生隻是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點點頭,“好。”


    蘇陌如釋重負地走進廚房,無比緩慢地清洗廚具,燒水。掏手機給顧子銘發短信的手有些抖,而後又有片刻的停頓。


    該怎麽和顧子銘說?


    那些狼狽不堪的往事,那些求而不得的曾經。


    最後,刪掉大段的文字,隻給顧子銘發了一句:“周煥生在你城西的宅子裏,說是來找我。”


    她實在想不出周煥生會來找她的理由,除了周文遠,大概就是顧子言。


    天然氣淡藍色的火焰碰到鐵器,微微泛著紅。蘇陌靠在廚房台基上,看著那一簇簇跳躍的火焰,有些不知所措。


    客廳裏,周煥生眯著眼,看著廚房那個似曾相識的背影,隻是喃喃自語地念著,迷蘇迷蘇……


    當年繈褓裏那個小小的肉團子,如今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


    他仿佛看見柳懿巧笑倩兮,“阿生,我們的孩子就叫迷蘇好不好?”


    上一次在畫海樓她匆匆離去,他甚至來不及看清她的眉眼。


    顧子銘的短信很快迴複過來:“等我。”


    水燒開了,蘇陌給自己和周煥生一人倒了一杯白開水,對立而坐。


    “不知道周董事長找我有什麽事?如果我沒記錯,上次我已然將我的立場陳述得很明確。”


    所以,她真的不知道,她和周煥生有什麽可談的?


    多年前她和周文遠在一起時,他拒絕見她;而現在,她和周文遠已是路人,她實在找不到見麵的理由。


    更無話可說。


    周煥生看她的眼神總讓她覺得不自在,好像有些迷茫,有些哀傷,又好像他根本不是在看她……


    蘇陌隻覺得空氣都凝固了。


    “不知道,蘇小姐的父親是?”


    蘇陌一愣,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周董事長,我再重申一次,我和周文遠已經結束了。”


    所以,沒有必要再來對我的家世盤根問底吧?


    蘇陌的抗拒,隻讓周煥生覺得心髒細細密密地都是疼。


    林溪說,她曾給蘇陌兩百萬讓她離開周文遠,所以現在,她眼裏的戒備是因為曾經的侮辱嗎?


    周煥生看著蘇陌熟悉的臉,陌生的眼神,又好像迴到那年,他和柳懿、顧博年初識的模樣。


    一個是柳家千金,一個是將門虎子,唯有他,不過是從大山裏出來的貧窮小子,一無所有。連唯一喜歡的女人,都對顧博年芳心暗許。


    是嫉妒嗎?還是他本就是那樣一個麵目可憎,人麵獸心的人?


    記得那年柳懿大哥獄中自殺,她不知從哪裏得知真相,卻什麽都不說。最後那天,她給迷蘇喂了奶粉後,他們在一起吃飯。他記得很清楚,柳懿指著桌上的菜一道道地念菜名給自己聽:狼心狗肺,人麵獸心,忘恩負義……


    坐在蘇陌對麵,被塵封的記憶卻撲麵而來。


    他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也記不太清最後他和柳懿是怎樣爭執起來的。最後,柳懿用他送給她的發簪***自己的胸口,利器刺破衣衫布料的聲音他一直都記得……


    還有她紅著眼滿手鮮血的猙獰模樣。那一年,客廳的頂燈依然昏黃如夕陽,柳懿在他對麵,看著他笑。


    笑得淚流滿麵:“周煥生,你可知道,我曾愛過你?”


    你可知道,我曾愛過你。


    周煥生覺得胸口被她刺傷的地方好像有些疼,對麵的蘇陌卻遞過來一張紙巾,熟悉的眉眼帶著關切:“周董事長,您,沒事吧?”


    他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原來,他竟然落淚了。


    從小到大,他都不曾哭過。這一次,他竟然會落淚?


    當初連她去世的時候,他都不曾哭過。


    這個認知讓他有些驚慌。


    周煥生緩慢地拭去眼淚,抬頭又看向蘇陌:“蘇小姐,我沒有其他的意思,隻是想知道,你父親是誰?”


    他的迷蘇,是否知道,他曾經對做過那麽多不可饒恕的事?


    蘇陌有些不知所措。


    按理,她和周煥生本是無話可說的存在,她也不想和周家再有任何牽扯。可是,看著周煥生在自己麵前無聲流淚,看著他兩鬢的白發,哀戚的麵容,她竟有些不忍。


    “韓天意。我想,周文遠曾和你說過,我媽媽是二嫁,韓天意是我繼父。至於生父,”蘇陌握著水杯,頓了頓,又接著說:“很小的時候我媽就告訴我,我是遺腹子。”


    聽見這樣的答案,周煥生有些意外,卻又有些慶幸。


    “那你知道你爸爸是做什麽的嗎?”


    蘇陌搖搖頭:“沒有。我媽媽隻說他是做生意的。她也不愛和我說他的事。所以我知道的並不多。”


    “恕我冒昧,不知道周董事長來找我有什麽事?”


    到底沒忍住,蘇陌問了出來。她是真的不想再和周文遠有任何交集。


    周煥生收斂情緒,隻是憐惜地看著蘇陌,聲音格外溫柔:“現在,你還願意和周文遠在一起嗎?”


    你還願意和周文遠在一起嗎?


    這樣一句話,這樣一個可能,自周文遠迴來後,蘇陌從來沒有想過。


    他們沒有提過分手,卻又那樣水到渠成,連糾纏都不曾有過幾次。而現在,見麵更是寥寥。


    每一次見麵,都從昔日的溫情脈脈演變成現如今的劍拔弩張。


    “如果你願意,顧家那邊我會出麵解除他和顧子言的婚約,你也可以來周家上班……”見蘇陌不言語,周煥生熱切地說著自己的打算。


    “抱歉,”蘇陌打斷周煥生的話,“我不願意。”


    周煥生僵立當場,玄關處偷聽的顧子銘,卻長舒一口氣。


    “為什麽?當初你們……”


    “周董事長,你也說了是當初。”蘇陌笑了笑,卻帶了幾分苦澀,“如果我和周文遠在周家大宅外求見的那年,能得你同意的話,或許現在,我和周文遠已經修成正果。可是,周董事長,時至今日,您再來問我願不願意,是不是有些晚?”


    周文遠去澳洲前一周,曾帶著她看不懂的決絕去周家老宅外,求見周煥生。


    是的,求見。


    他們在那扇鐵門外站了整整一天,從清晨到深夜,她幾乎昏過去,那扇門始終不曾打開。


    那個周末,周文遠就去了澳洲。


    後來她才明白,原來那天,周文遠是想征得周煥生的同意。


    原來,他也曾掙紮過,猶豫過。雖然最後,被放棄的那個依然是她,可是至少,周文遠有爭取過。


    不等周煥生迴答,顧子銘的聲音在空曠的客廳響起:“不知道周董事長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


    然後以主人的姿態在周煥生對麵坐了下來,握著蘇陌的手,有些緊。


    蘇陌和周煥生都有些詫異,不知道顧子銘是什麽時候迴來的。


    聽到了多少?


    蘇陌來不及細想,顧子銘範涼的手在她手背上捏了捏:“齊鳴說樓上書房的抽屜裏有上好的鐵觀音,去取些來給周董事長沏杯茶吧。”


    蘇陌懵懂地點頭,起身上樓。


    看著蘇陌的身影消失在複式樓層的樓梯轉角,顧子銘剛剛還笑意吟吟的臉驀地沉了下來:“不知道周董事長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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