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園,書房。


    李叱給燕先生倒了一杯茶,在燕先生對麵坐下來,同坐的還有高院長等人。


    “這樣敲打徐績,他會不會理解主公的用意?”


    燕先生雙手接過茶杯後問了一句。


    李叱道:“但願。”


    高院長道:“徐績有治世之才,若再有容人之量,那就是具備宰相之姿了。”


    “我沒打算在朝廷裏放個可專權的宰相,不是暫時,以後也沒打算。”


    李叱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了。


    自古以來,朝臣有首,其名宰相,這是一直延續下來的慣例。


    如果朝廷裏沒有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人,既能懂天子心思,又能壓的住百官,那這朝廷裏的人,就少了一分約束。


    李叱見眾人這般模樣,笑了笑道:“此事倒也不急,且不要宣揚出去。”


    眾人紛紛點頭。


    這個時候,燕先生也懂了一些李叱的意思。


    在座的這些人,沒有一個不是李叱身邊的親近之人,所以李叱不介意把這不設宰相的想法說出來。


    但他不會告訴下邊人,他就想看看下邊的人都是什麽反應。


    雖然徐績才到沒多久,而且李叱剛剛才宣布要讓徐績去做越州節度使,可那些擅長判斷風向的人,還是會想盡辦法的巴結這位年輕的封疆大吏。


    徐績才多大,到現在還未滿二十歲,而且已經做了至少兩年的封疆大吏了。


    這種人,將來在朝廷裏的地位還能低?此時不巴結,遲了還有什麽用。


    不少人都在說,這新朝的第一任宰相,非徐績莫屬。


    所以巴結徐績的人確實不少,這才來了幾天,徐績住所外邊每天都是車水馬龍。


    “敲打徐績是必須的事。”


    高院長道:“已經不止一個人提及,徐績在得知主公要從北方選拔賢才南調之後,沒少動私念,尤其是從冀州過來的那些官員,徐績到底有多少是看能力選拔出來的,有多少是看關係選拔出來的,尤未可知。”


    他看向李叱道:“敲打他一下,他聰明,也就理解了這敲打是對他的善念,若不敲打,他才應該害怕。”


    燕先生道:“陸重樓那邊......”


    他看向李叱道:“若徐績真的容不得人,主公把陸重樓推倒徐績麵前,他怕是會有些麻煩了。”


    李叱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座椅扶手:“我倒是希望,陸重樓真的多一點麻煩才好。”


    眾人都看向李叱,一時之間沒有理解李叱這句話裏到底有幾分意思。


    一個時辰之後,還是在新園的這間書房裏,隻是此時隻有李叱和陸重樓兩個人。


    陸重樓撩袍跪倒在李叱麵前:“臣,拜見主公。”


    “起來吧。”


    李叱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下來等我片刻,我把手裏的事先忙完。”


    陸重樓欠著身子坐下來,看起來稍顯局促,雙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膝蓋上,可是手指卻微微的動著。


    “說說你對徐績的看法。”


    李叱把手裏的卷宗放在一邊,坐直了身子看向陸重樓。


    這個問題,真把陸重樓嚇了一跳。


    隻這瞬間,他腦子裏就不得不千迴百轉的去思考,主公問起他對徐績的看法,到底是為什麽。


    現在大興城裏誰不知道,年紀輕輕的徐大人,將來最有可能成為新朝的第一任宰相。


    而這種揣測,也是根據寧王偶爾會露出來的心思,所以基本上下邊的人都覺得可信,也可以說算是定數了。


    “徐大人年少成名,且......”


    陸重樓才說了幾個字就被李叱打斷。


    李叱道:“說你了解的,沒有了解的就說你的印象,別說這些我隨便在大街上拉一個人問就能聽到的答案。”


    他看向陸重樓道:“你下次離開大興城的時候,身上會多一件正三品的紫袍,所以你想清楚再說話。”


    說到這李叱起身,走到爐火那邊把木炭撥弄了一下,飛起來一些火星。


    今年的京州出奇的冷,甚至還下了一場雪,大興城裏的老人們說,上次看到下雪最起碼得有二十幾年前了。


    已經過了正月,但書房裏的爐火還沒撤下去,屋子裏的溫暖中還透著一股子幹燥,這和江南的氣候就更顯得格格不入。


    陸重樓是典型的江南人,骨子裏有一種近乎於天生的圓滑。


    所以這屋子裏的氣氛,麵前的寧王,和他骨子裏的那股圓滑也顯得格格不入。


    “臣......其實不了解徐大人。”


    憋了半天,陸重樓總算是迴了一句,還是聽起來可有可無的廢話,可不了解這三個字,應該就是一個骨子裏圓滑的人,所能表現出來的最大的不圓滑。


    對一個未來可能成為第一任宰相的人,評價是不了解,也勉強算是把態度表露出來了。


    “不了解就多了解。”


    李叱撥弄著火炭:“你明白我說多了解的意思嗎?”


    陸重樓連忙起身離座,俯身道:“臣,不是,不是很明白。”


    李叱把鐵筷子放在一邊:“唔......那你迴家裏去自己慢慢想吧。”


    說完這句話李叱就起身迴到書桌那邊,坐下來,拿了一份卷宗打開翻看。


    陸重樓弓著身子站在那,心裏起起伏伏。


    寧王的意思,他怎麽可能不明白?


    看來寧王對這位徐大人並不是很滿意,可他不知道分寸何在。


    這個分寸,是拿掉徐大人,還是敲打徐大人,又或者是其他什麽意思?


    他才在寧王手下做事幾天啊,徐績做冀州節度使的時候,他還在小酒館裏賣酒呢。


    “賴在這裏也不管你的飯,迴家去想。”


    李叱擺了擺手。


    陸重樓再次俯身一拜,弓著身子退出書房,到書房門口,迴頭看向李叱。


    李叱感覺到了陸重樓的目光,也看向他:“還想問什麽?”


    陸重樓:“主公,真不管飯?”


    李叱把手裏的毛筆砸出去,陸重樓立刻從門裏閃到了門外,李叱也當然隻是做做樣子,他才舍不得把筆摔了呢,又不是土坷垃。


    一出門,陸重樓就忍不住重重的歎了口氣。


    剛要走,就看到燕先生從另外一間屋子裏出來,陸重樓連忙過去打了個招唿。


    燕先生才是群臣之首,但所有人都不覺得燕先生會是那個做宰相的人,這是很奇怪的事。


    “燕大人。”


    陸重樓俯身行禮。


    燕先生看了看他:“你怎麽還沒出發?”


    陸重樓苦笑道:“怕是不好出發了。”


    燕先生笑問:“是出了什麽事?說說看,我能不能協調幫你解決。”陸重樓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把寧王問他的那句話對燕先生說了。


    陸重樓歎道:“主公說,想不明白就在家裏想,這意思是,想不明白你也別出門了......”


    燕先生聽完後就忍不住搖頭:“你若連這想不明白,確實不用出發了,直接讓徐績去安排就好,何必再多你一道手。”


    說完這句話燕先生就要走,陸重樓連忙拉了燕先生一下:“大人救我啊......下官隻能靠大人來救了。”


    燕先生道:“你自己能救自己,為何偏偏要讓別人來救......我救不了你,隻能送給你兩句話。”


    陸重樓連忙道:“下官洗耳恭聽。”


    燕先生道:“第一,你問問你自己,怕不怕得罪徐績?第二,你問問你自己,你應該怕得罪誰。”


    說完後,燕先生抱了抱拳,加快腳步離開。


    陸重樓自言自語的說道:“我怕不怕得罪徐績,我當然怕啊.......我應該怕得罪誰,你們這些主公的舊臣,我都怕得罪......”


    說到這,忽然間眼神亮了一下。


    他快步迴到李叱書房門口,站在門外俯身道:“主公,臣想明白了。”


    李叱在屋子裏迴了一句:“想明白的遲了些,迴家去等著吧。”


    陸重樓心說我這是又要迴家等什麽?


    結果這次倒是沒讓他多等,他才到家沒多久,寧王派的人就到了。


    宣布任命......陸重樓,正式被封為四品巡察使,代寧王巡查越州吏治民生,有任命六品以下官職的權利,六品以上官員實缺的任命,需請示徐績酌情處置。


    陸重樓聽完後就在心裏歎了口氣,表情似乎也變了變。


    明白的晚了些,所以正三品的紫袍是沒了,換了一身正四品的紅袍。


    他麵色稍顯淒苦的領了命令,接過來那一身簇新的官服和印綬。


    可是等傳令的人走了之後,陸重樓迴到書房裏,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四品好啊,四品多好。


    這消息沒多久就傳到了許多人的耳朵裏,當然也包括徐績。


    此時,在徐績的書房裏,一群官員們在得知消息後,全都起身,朝著徐績抱拳恭喜。


    “大人還是深得主公信任啊。”


    “對啊,主公前幾日還說給那陸重樓莫大的權力,今日就把這權力給收迴去了,他若要想安排地方官員,許向大人你請示,這足以說明,就在剛才,陸重樓去見主公的時候,令主公失望了。”


    “對對對,此人怕是也沒有什麽真才實學,應該是主公覺得難堪大任。”


    另一個人說道:“我看倒未必是這樣,要我說,還是因為主公重視咱們大人。”


    他笑道:“主公或許也覺得前幾日的任命略有不妥,今日隨便找個由頭,就把這陸重樓的官職給降了。”


    這話一出口,所有人再次抱拳恭喜徐績。


    “我等恭喜大人即將赴任。”


    徐績笑著起身:“還要仰仗各位同僚的幫襯。”


    此時已經很明顯了,陸重樓被降為四品,沒有任命六品以上官員的權力,那,難道請示徐績,還要從越州往京州來迴跑?


    當然不是,隻能說明,徐績赴越州的日期,要提前了。


    此時的徐績笑意盎然,眼神裏,有些淡淡的光彩。


    主公還是明白事理的。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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