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心意送到就行,馬屁話就不用說了,挺惡心的,你們不惡心嗎?”任逍遙眼睛都不眨的盯著如山的金銀珠寶,心不在焉的道。


    “呃……有點兒。”


    眾知府見任逍遙一副癡迷的模樣,不由互望幾眼,露出幾分欣喜的微笑,彼此心照不宣。


    “哇哈哈哈哈……咳,本官愛民如子,每到一地,必要品嚐一下當地的土特產,以體察民情,關心百姓疾苦,嗯,各位大人送的土特產很有特色,夠本官品嚐一陣子啦,本官多謝了,嗬嗬,多謝了……”


    土特產?金光閃閃的土特產?眾知府麵麵相覷,心下愈發拜服,難怪這位欽差年紀輕輕便當上二品大員,看來確實有幾分本事,別的不說,光這臉皮的厚度,所有人都望塵莫及呀。


    唯有嘉興知府李懷德滿臉憂心,隱隱帶著幾分憤怒之色,望著得意忘形,仰天大笑的任逍遙,囁嚅了幾下嘴唇,最後沉沉歎了口氣,搖搖頭,什麽都沒說。


    任逍遙搓著手笑道:“各位大人,你們這麽客氣,本官實在受之有愧呀,嗬嗬……”


    眾知府急忙溜須:“無愧,無愧,古人雲:書中自有黃金屋,大人是讀書人出身,官居二品,貴為國公,理所當然該住黃金屋……”


    不好意思的忸怩了一下,任逍遙瞟了瞟庫房內如山高的禮品,貌似靦腆的道:“各位大人說得很有道理……但是,這點東西若要蓋黃金屋,材料好象還是少了點兒,你們認為呢?”


    眾知府大驚,這欽差大臣未免也太恬不知恥了吧?給你送了這麽多,每人足足花了十幾萬兩銀子,你居然還嫌不夠,你胃口到底有多大?


    左右互望了望,眾知府咬了咬牙,眼神中達成了共識。


    繼續掏吧,不掏的話欽差大人會很不高興,他一不高興,後果很嚴重,別的不說,光稅案一事,夠他們掉一百次腦袋了。


    眾知府強顏歡笑,麵色抽搐,又從懷裏各自掏出一疊厚厚的銀票,不舍的遞了上去。


    任逍遙接過銀票,不由心花怒放,一個接一個,跟收門票的保安似的,將眾知府送來的銀票一一收入懷中。


    親熱的勾著一名知府的肩膀,任逍遙笑得如同天官賜福般和善:“……還有嗎?”


    “還有嗎?”


    當欽差任大人滿懷期望的望著眾知府時,眾人有一種想哭的欲望。


    這他媽是什麽欽差呐!分明是個棒老二呀,有你這麽明火執仗打劫的嗎?


    互相對望一眼,眾人心裏滴著血,麵上卻不得不帶著笑,哈腰道:“還有,咳,還有……”


    一名知府朝外麵拍了拍手,一群白皙美貌的丫鬟魚貫而入,她們手中分別捧著一個檀紅木製的精致小盒,眾丫鬟走進庫房,在任逍遙麵前排成一排,打開手中的小盒子,卻見滿室璀璨生輝,耀人雙目,盒子裏原來裝著如龍眼大小的東珠,珊瑚,和一堆根本說不出名字的珍奇珠寶。


    任逍遙揉了揉眼睛,努力適應這些稀世珍寶發出的璀璨光芒,細看之下,不由大喜過望,俊臉浮上狂喜的神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這些珠寶,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


    “人生當如此,才不枉做官一場呀……”任逍遙不勝唏噓,多久了,多久沒見過如此令人心花怒放的寶貝了?這些知府果然識趣,哎呀,我都舍不得收拾他們了……


    “那是那是,大人高見……”眾知府見任逍遙歡喜,不由鬆了口氣,紛紛點頭附和。


    信步上前,任逍遙伸出手,拉起一名丫鬟的手,深情道:“你多大了?哎呀,你的皮膚真白呀,而且還很細膩,嗬嗬,以後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


    眾知府一楞,接著大驚失色,齊聲道:“大人,錯了,丫鬟不是送您的……”


    “是呀是呀,大人手下留情,丫鬟是我們向蘇州世家借來的……”


    “不,我就要她們……瞧,一個個多漂亮啊……”


    “大人,她們都是臨時借調過來,襯托珠寶之華貴……”眾知府七嘴八舌道。


    “大人,買櫝還珠實不明智啊……”


    “不,我喜歡這些姑娘,珠寶我不要了,就要她們……”任大人顯得很執拗。


    “……”


    “……”


    爭執一柱香時間,欽差任大人不得不悻悻放棄這些貌美如花的丫鬟。


    丫鬟們放下珠寶盒,逃命似的跑出了庫房。


    任逍遙不舍的望著她們的背影,嘴裏喃喃念叨:“綽約,非常之綽約呀……”


    眾知府擦了擦滿額頭的汗,強堆起笑臉,點頭哈腰陪著笑,心中苦澀無比。


    側過頭,望著這群貪官,任逍遙怎麽看怎麽不順眼,沒好氣的掃了他們一眼,哼道:“書中自有黃金屋,這話沒錯,還有一句話,書中自有顏如玉,你們難道沒聽過嗎?顏如玉呢?”


    “啊?”眾人傻眼。


    瞧瞧,朝廷五品知府,怎麽一個個都這德性?


    任逍遙不滿的皺了皺眉:“顏如玉沒有?那黃金屋你們多少得加點兒吧?”


    眾人大驚失色,動作一致的飛快搖頭,老臉扭曲得像苦瓜:“沒了,大人,真的沒了,我等為孝敬大人,實在已將家底掏得幹幹淨淨了……”


    “哎,你們這就不對了,做人要上道才是,做官也是如此,你們太不主動,這讓本官很是為難呀……”


    眾知府仍在笑,他們笑得比哭還難看,這位欽差大人何止是索賄呀,他簡直是要抄我們的家呀,他的胃口根本就是個無底洞,多少銀子都填不滿,同為貪官,這位欽差大人明顯比咱們幾位厲害多了……


    任逍遙不滿意的盯著這幾位知府,他實在想不通,馬上要被扔進大牢,而且要被抄家的人,幹嘛還死摟著這點銀子不舍得放手……當然,也許他們現在還並不知道自己即將麵對的命運。


    不過他們很快便會知道了。


    “你們確定沒銀子了?”任逍遙朝他們眨著眼,笑得很和善。


    眾知府急忙搖頭,神色頗為尷尬,自古官場上的規矩,索賄,收賄,雙任都說得非常含蓄隱晦,對具體的數目更是含糊其辭,全靠雙任自己懂不懂規矩,辦什麽事該出多少錢,這都有個不成文的設定,按規則辦事,誰也不會說你什麽,雙任皆大歡喜。


    可這位欽差大人卻仿佛完全不懂所謂的官場規矩,一上來就是一副強取豪奪的嘴臉,非但明索明要,而且還貪得無厭,任逍遙這樣的表現固然讓他們心喜,欽差大人越貪就越表示他們沒事,可欽差大人的胃口他們卻覺得有點吃不消,都是提心吊膽撈來的銀子,自己每日過得戰戰兢兢,可他任大人嘴一張,多年的積蓄就這麽送出去了,人家還不滿意,覺得不夠。


    這什麽世道呀!難道說如今京城的官場規矩變了?大家都習慣明來明往,索賄收賄跟在菜市場買菜似的,討價還價了?


    見眾知府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任逍遙知道這幫人估計被自己榨幹了,於是他冷冷一笑,忽然把臉一板,道:“既然你們沒錢了,我就不用再跟你們演戲了,沒報酬的事兒我向來不願幹的……”


    在眾知府愕然的眼神下,任逍遙高聲叫道:“來人,都抓起來,扔牢裏去!”


    眾人滿頭霧水,接著很快便明白了任逍遙的意思,不由驚怒交加,一名知府顫抖著手指著任逍遙怒道:“你……你……”


    任逍遙嘿然一笑:“沒錯,我翻臉了,怎麽著吧?”


    說話間,十幾名膀大腰圓的侍衛走進來,兩人架住一個,拎著他們的衣領,令他們不能動彈。


    “任,任大人,慢著!”一名知府站出來,抗聲道:“國有國法,我等犯了何罪?”


    死到臨頭還嘴硬,莫非這世上真有“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說法?


    任逍遙瞟了他一眼,哼道:“你的記性不會這麽差吧?江南六府知府,一共貪墨國庫稅銀兩千多萬兩,如此大的手筆,你們莫非這麽快就忘了?”


    眾知府聞言,頓時臉色唰的一下全白了,冷汗止不住的從額頭流下,彼此互望一眼,發現彼此的目光像個死人般絕望無神。


    唯有嘉興知府李懷德一掃剛才的愁容,換上一臉喜悅之色,任逍遙不著痕跡的瞄了他幾眼,心中疑惑更甚,瞧他這模樣,好象真的與稅案無關呀,難道我和韓三小姐的判斷有誤?不管那麽多了,先關起來再說,一個一個的審,總能找得到線索。就算找不到線索,至少我撈到了好處,嘖嘖,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夠我敗一陣了……


    李懷德隨著眾知府一起被押了下去,臨走李懷德迴頭看了任逍遙一眼,任逍遙朝他使了個眼色,李懷德會意的笑笑,跟著失魂落魄的五府知府,一同進了大牢。


    轉過頭,任逍遙望著庫房內堆積如山的珠寶,滿足的歎了口氣,今日可算是滿載而歸呀,既抓住了這些貪官汙吏,又得了好處,若能每天過著這樣的日子,少活十年也願意呀……十年多了點兒,少活五年?不,三年,兩年……還是算了,這些都是我應得的,憑什麽要我少活呀?


    正癡迷的望著滿屋禮品,忽然屋內光線一暗,門外施施然走進一人,定睛望去,原來是泰王。


    泰王一走進來,便被滿屋的珠光寶氣弄得一呆,接著展顏笑道:“嗬,我沒走錯門吧?打外麵老遠便發現這裏金光閃閃,我還以為鬧鬼呢,原來是任大人在悶聲發大財呀……”


    任逍遙渾身一激靈,急忙笑道:“泰王殿下言重了,剛剛查了幾個貪官汙吏,這些都是收繳上來的髒銀,嗯,很髒很髒的銀……”


    泰王眨眼笑道:“什麽貪官居然有如此大的手筆?這滿屋子的禮品加起來怕莫上百萬兩了吧?”


    任逍遙嘿嘿一笑:“不瞞殿下說,這些都是江南七府的知府大人們送來的……”


    泰王一驚:“那你剛才說查了幾個貪官,莫非他們……”


    “不錯,我下令把他們關牢裏去了,哼!搜刮如此多的民脂民膏,簡直是朝廷的敗類,禽獸不如!”


    泰王大驚:“任大人,任兄,你的意思是,你將江南七府的知府們……呃,一鍋全端了?”


    “是呀,有什麽不對?”任逍遙不明所以。


    泰王有些急了:“有什麽不對?這……江南的知府們都讓你抓了,誰來處理政務?誰來撫慰萬民?他們可都是各府首要啊。”


    “沒關係,我早做了安排,前天已派人去吏部,緊急調派候補官員赴江南,接任他們的位置,算算時辰,也快到了……”


    泰王眼中閃過幾分複雜,又轉頭看了看滿屋奪目的禮品,遲疑道:“那這些禮品……是不是要上繳國庫?”


    任逍遙立馬緊張起來:“誰說要上繳國庫?我的!都是我的!”


    “啊?”


    “這都是他們孝敬我的一點土特產,有必要上繳國庫嗎?再說了,我賺幾個血汗錢也不容易,你也不忍心見我兩手空空的迴京城吧?”


    “這是……血汗錢?”泰王兩眼發直,血汗倒是血汗,不過貌似不是你的血汗吧?


    任逍遙眼珠子轉了轉,拉著泰王的衣袖,二人走出了庫房,待侍衛將庫房大門落上鎖,並團團圍在庫房外,任逍遙這才鬆了口氣。


    轉頭望向泰王,任逍遙輕鬆地笑道:“江湖規矩,見者有份,既然今兒我運氣不好,被你碰見了,我也不是吃獨食的人,走吧,我請你喝花酒去……”


    “喝花酒?”泰王有些為難:“任兄,我不是隨隨便便的人……”


    “廢話,我也不是隨隨便便的人!咱們都是正人君子,喝花酒隻為吟風詠月,一抒報國忠君之情懷……”


    泰王滿頭黑線:“任兄,喝個花酒而已,我去還不行麽?沒必要把咱們的形象吹捧得這麽高吧?”


    任逍遙親熱的勾著泰王的肩膀,笑道:“咱哥倆好好聊聊,話說泰王哥哥你最近氣質變化不少呀,我都覺得你有些陌生了,今兒咱們得掏掏心窩子,重新熟悉一下……”


    泰王表情不變,仍舊笑道:“哦?我最近變了很多嗎?可能最近我訪友太過頻繁,沾了些迂腐之氣吧,慚愧啊,那咱們這就去蘇州城內找一家最好的青樓楚館,好好聊聊,嗬嗬……”


    “太好了!哎,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這句詩什麽意思,待會兒你得幫我找個年輕貌美的妞兒教教我……”


    “……”


    蘇州韓府。


    韓亦真所居小樓前,種著數十株桃樹,時值盛春,桃花盛開,繽紛眩目,五彩的花瓣被春風輕拂,飄落一地落英。


    韓亦真俏立桃樹林間,微風拂過她的衣袂,飄然若仙,與林間零落的桃花瓣相映相襯,畫麵唯美,如同仙境。


    韓仙子此刻卻仿佛有了人間的煩惱。俏麵上秀眉輕蹙,不時咬咬下唇,顯得分外惹人憐惜。


    美人眉目蘊涵輕愁,也不完全都是為了情之一字,韓亦真就是例外。


    她煩心的是韓家目前的處境。


    七府知府盡皆被任逍遙押入了大牢,江南官場為之震驚,可以想象得到,當消息傳遍華朝之時,朝堂和民間的反應將會是多麽的劇烈。這些原本不關她和韓家的事,但幾乎七府知府被抓的同時,韓家大宅的門房便送來了一封信,這封信讓她開始覺得韓家的危機來臨了。


    這封信上一個字也沒寫,雪白的紙箋上,隻有一抹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跡,血跡已經幹涸,變成了暗紅色,隱隱散發著令人欲嘔的血腥氣。


    韓竹展開信箋的同時,臉色便變得蒼白無比。


    這是很明顯的警告和威脅,韓家立足江南百餘年,順境劣勢都經曆過,卻還從未被人如此威脅,韓亦真當時就在一旁,看見信箋上的血跡,她的一顆心也漸漸沉入了穀底。


    不用猜,這封信當然是那幕後之人送來的,韓家人心知肚明,這抹血跡,也許就是韓家將來的下場!


    韓家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以最快的速度投靠向朝廷欽差的世家,這一舉動或多或少引起了江南其他世家的不滿,當然,其中最不滿的便是稅案的幕後之人了,而韓家表現出來的姿態則是完全無視其他人的目光,鐵了心要跟朝廷走到底,漸漸的,便與其他世家站到了敵對位置上,換句話說,韓家在江南被孤立了。


    自古世家與朝廷的合作不是沒有,可如今時勢不同,欽差下江南,明著是代天子巡視,實際上很多世家也品出了滋味兒了,這是新皇要拿江南的世家開刀呀,韓家這個時候投靠了朝廷,無異於將自己放到了世家叛徒的位置上。


    欽差這次整肅江南,若成功了,韓家的勢力會愈發強盛,官場商場民間將會滲透更多的族中子弟,從此韓家在江南的第一世家的地位將會牢固不可動搖,可是,如果欽差這次如果不能成功的整肅江南,最後鬧得虎頭蛇尾,悻悻迴京的話,那麽韓家的下場……


    更讓韓亦真頭疼的是,那稅案的幕後之人明顯對韓家產生了非常大的敵意,以他那深不可測的潛在勢力來說,要將韓家弄得家破人亡,也許不算太難,那封暗含警告和威脅的無字信箋,為的就是告訴韓家,最好別與欽差摻和一起,否則韓家將會血流成河。


    韓亦真猶豫了,動搖了。


    這不是開玩笑,韓家的百年根基若因投靠朝廷而被連根拔起,她有何麵目去見韓家列祖列宗?


    “真兒,在想什麽?”韓竹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韓亦真苦笑了一下,轉過身,望著韓竹,輕輕道:“爹,你真決定義無反顧幫任逍遙了嗎?”


    提到任逍遙的名字,韓亦真不由暗暗咬了咬牙,那個無恥無德的登徒子,到底什麽地任被爹看中,竟然願傾整個韓家之力去幫他?


    韓竹含笑搖頭,糾正道:“不是幫任逍遙,而是幫朝廷,我們韓家若想保存百年家業,若想發揚光大,就不能站在朝廷的對立麵上,否則,家破人亡是必然的。”


    咬了咬下唇,韓亦真道:“爹,您有沒有想過,若任逍遙此次追查稅案失敗,無功而返,我們韓家將會麵臨何等處境嗎?”


    韓竹哈哈一笑,言語中盡顯豪邁之氣:“失敗便失敗,大不了我們韓家舉族搬離江南,換個地任重新來過便是,天下之大,何處不可立足?隻要朝廷對我韓家有了好感,三五年後韓家便能在朝廷的幫助下恢複元氣,但是,如果我們執意與朝廷相抗,給皇上和朝堂的大臣們留下一個桀驁不馴,擁勢自重的壞印象,遲早有一天,我韓家會麵臨滅族之災,江南那些世家家主目光太過短淺,又在江南做慣了土皇帝,舍不得百餘年攢下的家業,所以不敢也不願投向朝廷,他們,哼!他們很快就會明白,如今的選擇是多麽的不智!”


    “爹,您就這麽篤定任逍遙此行一定能破了稅案,揪出那幕後之人嗎?”


    說到底,稅案才是勝負分明的關鍵。


    韓竹笑道:“任逍遙此人,看似浮躁輕佻,實際上他有自己的打算,老夫查過他以前在京城的一些經曆,發現此人從默默無名,到執掌重權,除了運氣上佳之外,他行事的風格也非常令人驚異。兵法雲: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任逍遙這人卻從來沒走過正道,所言所行皆是劍走偏鋒,從獻策退突厥,到鬥垮潘尚書,再到設計平太子之亂,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仿佛都令人無法預料,所以,突厥人退了,潘尚書死了,太子也死了,他的官兒卻越做越大,不得不承認,此人還是有幾分本事的,隻是他的本事藏在他油嘴滑舌的表相之下,常人不易發覺罷了。”


    韓亦真恨恨的咬著下唇,滿臉不認同。——我隻知道,這個該死的登徒子明裏暗裏輕薄過我好幾次了,如此荒淫失德之人,能破得了這件案子嗎?


    韓竹喟歎道:“不知為何,我對這位年輕的欽差大臣很有信心。且讓我等拭目以待,看他會給咱們帶來何樣的驚喜吧……”


    韓竹側頭看了看女兒,無限愛憐的撫了撫她的秀發,歎道:“真兒,人不可貌相,不要被人家表現出來的言行所迷惑,從而錯誤的判斷了一個人的本性和心智,睿智如你者,怎能不明白這個道理?你是身在局中啊!實話告訴爹,你是不是對那任逍遙……暗生了情愫?”


    韓亦真一驚,接著俏臉羞得通紅,急聲道:“爹,怎麽可能!我怎麽會喜歡上那個不要臉的……登徒子?若非他是朝廷欽差,我恨不得一刀殺了他才好。”


    韓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這些年你一直待字閨中,為我韓家操勞多年,耽誤了你個人的終身,真兒,你也該考慮一下自己的事了……”


    頓了頓,韓竹又道:“前幾日,杭州的葉家來提親,葉家的二公子你也認識,模樣頗為俊俏,為人也彬彬有禮,我韓家若與他葉家聯姻,家族的權勢和財勢都能往前邁一大步,當然,這必須要先征得你的同意,你若有意,為父便去應了葉家的聘禮,你若不願,此事便再也不提。”


    韓亦真俏臉紅了一下,垂頭想了想,道:“爹,我對那葉二公子印象很一般,不過……若兩家聯姻對韓家有益,女兒願意考慮這樁婚事,現在韓家危機重重,還是等此事平息之後,再作道理吧。”


    ※※※


    韓家父女為稅案的進展擔心不已,可欽差任大人此時卻很輕鬆。他正親熱的勾著泰王的肩膀,哥倆興高采烈的逛起了青樓。


    青樓名叫“藏香院”,很雅的名字,裏麵的姑娘當然也如這名字一般,清雅脫俗,談吐不凡。


    還未跨進藏香院的大門,泰王便停住了腳步,神情凝重道:“慢著,任兄!”


    任逍遙一楞,不解的望向他。


    泰王咳了兩聲,一本正經道:“逛青樓這種事,我很少經曆過,任兄看來是此中老手,有件事咱們還是先小人後君子吧。”


    “什麽事?”


    “呃……誰請客,誰付帳?”


    任逍遙驚訝得連眼珠子都彈出來了:“泰王哥哥,你是王爺呀,而且是視金錢如糞土的王爺,今兒怎麽問我這個?多俗呀……”


    泰王苦笑:“不是我俗,有人告訴我,說你人品不好,經常占完便宜就溜,留下個冤大頭幫你付帳,銀錢對我來說是小事,可我不想當冤大頭……”


    “誰呀?哪個狗日的在造謠?我是那麽無恥的人嗎?太壞了!”任逍遙覺得被人侮辱了一般,情緒激動的跳腳大罵道。


    隨即任逍遙頓了頓,忽然想起了什麽,目注泰王道:“蕭懷遠?”


    泰王含笑不語。


    “我就知道是他!那個狗日的沒安好心,經常背後中傷我,這次迴了京城,我必稟明皇上,把他閹了進宮當太監去,我保他做到大內總管……”


    “我不過就讓他請客吃了兩頓飯而已,瞧那家夥小氣勁兒……”


    泰王深深歎息:“看來蕭大人沒說錯,你果然占完便宜就溜……任兄,我今兒照鏡子,越看越覺得今日的我,活生生像極了冤大頭……”


    任逍遙笑眯眯的勾著他的肩膀:“那肯定是你的幻覺,放心,今兒我請客,絕對不會半途溜走,以我高尚的人格保證……”


    “你的人格……”泰王神色愈發擔心。


    哥倆就這樣親密無間的走進了藏香院。


    走進院落,任逍遙四下一望,不由詩興大發,感慨吟道:“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兩個太監逛青樓……”


    泰王臉色難看的瞪著他。


    任逍遙坦然的笑笑:“嗬嗬,一時感慨,遂作此詩,泰王哥哥覺得佳否?”


    “……”


    藏香院院如其名,其實也就是一套占地很廣的四合院,一共兩層,院門高高掛起兩盞紅燈籠,院內正中是一座堆砌得很嶙峋的假山,假山下一窪清澈見底的水池,水池內遊著數十尾五彩斑斕的錦鯉,正悠閑的在水中搖頭擺尾。


    繞過假山,便是樓道入口,一名老鴇模樣的中年婦女站在樓道下,當然,並不像前世電視裏演的那樣,客人一來就扯著嗓子大喊:“樓上樓下的姑娘見客啦!”,然後樓上就忽拉一下冒出一大堆鶯鶯燕燕來給客人拋媚眼。這其實是很誇張的,實際並非如此。


    事實上,整個青樓很靜,隻有依稀淡淡的撫琴奏曲傳來,襯映著樓下的山水,意境顯得很高雅。老鴇站在樓道口,見任逍遙二人走進來,便迎上前去,給二人福了一福,操著吳儂軟語,輕聲道:“二位公子幸臨藏香院,奴家有禮了。敢問二位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或者由奴家介紹兩位解語體貼的姑娘,侍侯二位飲酒談心?”


    任逍遙把玩著折扇,啪的一下打開,然後又收起,掃視了一周,笑道:“這位媽媽,今兒我們哥倆來作樂,可是不喜歡太過嘈雜……”


    說著指了指樓上廂房內不時傳來的客人嬉笑聲,任逍遙接著道:“……所以,今兒我要包場。”


    “包場?”泰王兩眼發直,急忙道:“任兄,找處安靜的廂房即可,不用如此破費吧?”


    任逍遙眨眼笑道:“沒關係,我今兒有錢,而且很有錢,有錢的是大爺,今兒大爺想擺擺排場,誰也不能攔著我,這位媽媽,你說對嗎?”


    “這個……”老鴇楞了楞,接著滿臉為難道:“公子好豪氣,可是……來這裏作樂的客人太多,若冒昧請他們出去,恐怕奴家這藏香院會得罪很多人呀,公子這是為難奴家了……”


    任逍遙笑了笑,掏出一張大麵額的銀票,拍在老鴇手裏,笑道:“這下你就不為難了吧?”


    老鴇兩眼一亮,雖說她看起來清雅溫婉,可是哪個老鴇不愛鈔?見任逍遙出手如此闊綽,不由也動了心,為難的想了想,終於又搖了搖頭,道:“公子,不是奴家不識抬舉,實在是奴家不宜得罪別的客人,請公子見諒。”


    任逍遙哼了哼,道:“不用你得罪,我來得罪好了。”


    說著任逍遙頭一抬,然後氣沉丹田,忽然開聲大喊道:“快跑啊!起火了!趕緊逃命去吧!”


    “……”


    樓上嬉笑繼續,沒人搭理他,連出來觀看的人都沒有。


    “這幫好色不要命的混蛋!人渣!敗類!”任逍遙恨恨的咬了咬牙。


    一旁的老鴇與泰王對望一眼,相視苦笑。你不好色,不好色你來這兒幹嘛?


    任逍遙不甘心的轉了轉眼珠,然後繼續氣沉丹田,開聲大喊道:“快跑啊!你家的老婆闖進來捉奸啦!”


    這句話終於收到了效果。


    隻聽得樓上各廂房忽然集體安靜了一下,緊接著傳來幾聲驚叫,然後便是杯碟打碎的聲音,夾雜著姑娘的尖叫聲,客人驚恐的怒斥聲,各廂房的大門幾乎同一時間打開,一群衣裳不整,發髻淩亂的男人跌跌撞撞衝出來,慌不擇路的往樓下跑去,有的幹脆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光著膀子便蹬蹬蹬跑了出來,到了樓下,眾男人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繞過藏香院的正門,紛紛從後門奪路而逃,一時間鞋襪與褻褲同色,肚兜兒與手絹兒齊飛。場麵混亂得跟鬧了兵災似的。


    一盞茶的功夫,藏香院內除了任逍遙和泰王,所有的男人都跑得幹幹淨淨,連隻公雞都找不著了。


    老鴇和泰王兩眼發直,楞楞的盯著任逍遙半晌,泰王苦笑一聲,朝任逍遙豎了豎大拇指:“任兄,你實在是……實在是……”


    想了半天,仍想不出該用個什麽詞兒誇獎任逍遙,任逍遙笑眯眯的幫他解圍:“太有才了?”


    “對!太有才了!”泰王望著滿院的狼籍,苦笑搖頭道:“任兄對世人的心理揣度之深,我實在不及你……”


    任逍遙麵孔抽搐了幾下,沉默半晌,道:“這不是揣度,這是……唉,我親曆的慘痛迴憶啊……”


    想當年,仟芸來捉他和鳳姐的奸,當時自己嚇得差點沒從五樓跳下去,真是一段不堪迴首的經曆……


    泰王和老鴇愕然無語:“……”


    良久,老鴇扯了扯嘴角,勉強笑道:“兩位公子性好清靜,這下徹底清靜了,兩位公子樓上請吧……”


    選了一間雅靜的廂房,任逍遙和泰王剛坐下,一桌精美別致的酒菜便被丫鬟端了上來,擺放到桌上。


    二人各自挑了兩位看得順眼的姑娘,然後便開始吃喝起來。


    夾了一筷價值不菲的金絲雀舌入口,泰王瞟了瞟任逍遙,笑道:“任兄今日好興致,怎的忽然想起逛青樓了?據我所知,你在京城也開了好幾家青樓吧?”


    任逍遙笑道:“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我今兒花的銀子來路不正,幹脆把它都花幹淨,省得莫名其妙又被你那皇帝弟弟給敲詐去了,那我多冤得慌呀。”


    泰王哈哈笑道:“四皇弟已是一國之君,怎會敲詐你的銀子?你多慮了……”


    任逍遙俊臉一垮:“你還別不信,他剛登基就敲了我一千萬兩銀子,敲得我現在心裏還疼得直哆嗦……”


    泰王指了指任逍遙,笑道:“你還騙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那是前太子府的家產,本來就該充入國庫的,你上繳朝廷,那是應當應份。”


    任逍遙立馬露出無賴的嘴臉:“那我不管,誰搶到了就是誰的,戶部尚書杜鬆君想要銀子他怎麽不自己去搶啊?老家夥就隻知道抹著眼淚屁顛兒屁顛兒圍著我轉,跟個老叫花子似的,見了他就來氣!哎,不說這個了,越說我越冒火……泰王哥哥,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


    泰王挾菜的手頓了一下,然後從容不迫擱下筷子,淡淡道:“什麽事?”


    任逍遙上下打量了泰王一眼,笑道:“我與泰王哥哥一見如故,跟你說句實話吧,先皇的這幾個兒子,除了你和胖子之外,其他的沒幾個好東西……”


    泰王神情苦澀,搖頭笑道:“任兄,你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子麽?”


    任逍遙笑道:“無妨,我今兒也隻是想與泰王哥哥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你聽過就算,別放在心上,我沒針對你的意思。你看啊,先皇的這幾個兒子,除了你和胖子,其他的都挨著個兒的被我收拾了,太子明目張膽造反,壽王偷偷摸摸造反,英王鬼鬼祟祟策謀造反……哎,我說你們皇家是不是特喜歡造反派這個職業啊?”


    “啊?這個……應該,也許……不是吧。”泰王覺得任逍遙很犀利。


    任逍遙笑了笑,抬眼望著泰王,冷不丁問道:“泰王哥哥,你呢?你沒想過造反?”


    “噗——”泰王一口酒噴出,然後臉色漲得通紅,嗆咳不止。


    “任……咳咳,任兄,以後別問如此犀利的問題,咳咳,會死人的!”泰王指著任逍遙邊咳邊指責。


    泰王咳得快斷氣,任逍遙跟沒事人似的,無辜的攤了攤手,眨著清純的大眼睛道:“我隻是想采訪一下你的想法而已,又沒指責你造反,泰王哥哥膽子未免也太小了吧?”


    泰王嗆咳了半天,緊張的四顧張望,又急忙將侍侯他們喝酒的兩位姑娘哄趕出去,這才悄悄的鬆了口氣。


    滿臉無奈的指了指任逍遙,泰王苦笑道:“我的膽子真的不大,你休得再嚇我……”


    任逍遙嘿嘿笑道:“泰王哥哥客氣了,我是真的好奇呀,你說,為何你那幾個兄弟反的反,亂的亂,怎麽就你如此自在呢?”


    泰王怔了怔,搖頭道:“我也不知,也許是天性吧,我自小骨子裏就不喜歡與人搶東西,哪怕我再喜歡它,一旦有人要與我爭搶,我也會毫不考慮的讓給他。——記得我才八歲大的時候,有一天父皇給諸皇子每人賞賜了一件皮衣,皆是由番邦進貢的各地珍稀動物的皮毛所製。太子那年比我大兩歲,他得到的是一件白熊皮衣,而我得到的是一件金貂皮衣,皮衣做工精美,周身暗黃,顯得很是華貴,可太子見我穿金貂皮,甚為不喜,便要跟我換,並且說:‘吾為嫡長子,年後必為儲君,可著四爪龍袍,爾乃皇三子,有何資格身著暗黃?’於是不由分說,便搶過了我那件皮衣,從那以後,我便心裏落下了懼因,凡事亦不敢與人爭,與人搶,由於懼怕,我甚至不願在皇宮甚至京城裏久待,一直雲遊天下……”


    苦澀的扯了扯嘴角,泰王顯得有些傷感:“我的人生其實一直過得很失敗,父皇氣我胸無大誌,諸兄弟皆看我不起,認為我是天性懦弱,人善易欺,連皇四弟無病都不如,他至少在爭儲的關鍵之時,有勇氣博一把,而且他也成功了,可我……卻連京城都沒勇氣迴,實在是慚愧無地啊!”


    任逍遙聽得暗暗點頭,我就說嘛,皇家出身的個個都有病,這個也不例外,不同的是別人喜歡造反,他卻喜歡逃避,一直以為他雲遊四海,遊曆天下是因為他心胸豁達廣闊,卻原來是不敢迴京城,隻能在外流浪,近乎被放逐發配一般淒慘。


    做王爺的,也不容易啊,至少絕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麽快樂……


    拍了拍泰王的肩,任逍遙一臉同病相憐的沉痛表情:“泰王哥哥,同是天涯淪落人啊!在這一點上,我覺得咱們有共同話題……”


    泰王一楞,頓時從傷感情緒中走出,望著任逍遙驚異道:“不會吧?你是任家獨子,應該不會有兄弟之爭才是呀……”


    任逍遙歎氣道:“兄弟不爭,可老婆爭呀!”


    “什麽意思?”


    “羅月娘,就是我率軍去救的那個女土匪,你見過吧?”


    泰王點頭。羅月娘他確實見過,美則美矣,不過那脾氣……


    任逍遙拍了拍大腿,痛心道:“多好的一姑娘呀!賢良淑德,溫柔婉約,端莊恬靜,弱不禁風……”


    “哎,等會兒,等會兒!”泰王急忙製止道:“任兄,你確定你說的是青龍山上的那個女土匪嗎?莫非這世上有同名有姓之女子?”


    任逍遙不高興的皺眉:“胡說!我那漂亮老婆天底下隻此一個,別無分號……”


    泰王兩眼發直道:“可你對她下的評語,貌似……好象……”


    他可是親眼見過任逍遙被那女土匪扔出了房門,而且痛扁了任逍遙一頓,就這還“溫柔婉約”?


    “咳,我就當她是。哎,說話呢,別打岔行嗎?我剛說哪兒了?”


    “呃……賢良淑德,弱不禁風……”泰王擦汗。


    “對!多好一姑娘呀!不但救過我兩次命,還義無反顧的愛上了我,強推了我……咳,這個不足為外人道,總之,她現在還懷了我的孩子,可我家那正室夫人,楞是不準她進我任家門楣,現在她一個人挺著個大肚子,有家迴不得,帶著幾百號山賊土匪,打家劫舍,艱難度日……”


    泰王咂摸咂摸嘴:“我怎麽聽著這話怪別扭的……”


    任逍遙一臉沉痛,歎息道:“家中不和,累的都是男人呀,現在我東一個老婆,西一個老婆,倆老婆都大了肚子,偏了誰的心都不好,等這差事辦完,是先去看大老婆,還是先看小老婆,就為這事兒,我都愁得幾天沒睡好了,更別提將來孩子出生,若月娘生孩子趕在宓兒前麵,我任家的長子卻隻能算庶出,名分爵位都輪不到他頭上,而且我估計宓兒氣憤之下沒準會把月娘生的孩子一刀剁了,月娘肯定不讓,於是倆婆娘在月黑風高之夜,決戰紫禁城之巔……哎喲!愁死我了!”


    任逍遙說著說著,想到家裏那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兒還不知怎麽了結,一時悲從中來,使勁眨了兩下眼睛,眼眶很快便泛了紅……


    泰王見任逍遙說得真情投入,心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你那是一般人羨慕都羨慕不過來的香豔麻煩,虧你還好意思哭!這麽多漂亮老婆圍著你,你還發愁,那些沒錢沒權的單身漢們幹脆拔刀抹脖子得了……


    抬手拍拍任逍遙的肩,泰王想說兩句寬慰的話,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嚴格講來,這根本是天下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香豔事兒,泰王打心眼兒裏鄙視這個得了便宜還故意賣乖的家夥。


    泰王適時轉移了話題,他實在不想再讓任逍遙得瑟下去了。


    “咳,任兄,你這次下江南,差事到底辦得如何了?有什麽進展嗎?”提起這事兒,泰王的表情似乎有點變化。


    任逍遙本來已是愁眉苦臉,泰王又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下仿佛終於惹到了任逍遙的傷心事,兩眼一眨,唏噓的淚水順著臉龐流下。


    “我命苦哇!我他媽命比黃連還苦!一個簡簡單單的貪墨稅銀案,抓幾個殺幾個貪官不就沒事了嗎?現在倒好,拔出蘿卜帶出泥,又不知從哪裏冒出個狗日的幕後黑手,知府抓了七個,卻頂不得鳥用!現在進也進不得,退又退不得,光抓了知府這事兒又結不了案,你說說,你說說,我苦不苦?我苦不苦?哎喲!我滴那個命哇,就像那黃連……”


    見任逍遙有當場坐倒在地上撒潑打滾的跡象,泰王急忙製止了他:“咳咳,任兄,任兄!你冷靜點兒!凡事總有解決之道,這個……哭泣終歸不是男兒之態……”


    “嗚嗚……我是一個脆弱而無助的男人……”任逍遙猶自嚎啕大哭。


    泰王滿頭黑線:“……”


    勸了老大一會兒,任逍遙終於止住了哭泣,不時的抽噎兩下,顯得十分傷心。


    “任兄,事已至此,可想出什麽辦法打開這個僵局?”泰王仿佛對這件案子很是關心。


    任逍遙抽噎了兩聲,道:“辦法不是沒有,得看運氣了。”


    泰王瞳孔忽然收縮了一下,然後露出感興趣的表情,欣然道:“哦?任兄果然高才,這麽快便想到辦法了?說出來,讓我幫你參詳一下,集思廣益嘛。”


    “現在的情勢是,抓了七府知府,卻隻是那幕後之人放在明麵上的傀儡和誘餌罷了,幕後之人很狡猾,根本不會露麵,所以呢,我隻能想個引蛇出洞的法子……”


    “什麽法子?”


    任逍遙笑了笑:“人都是有欲望的,一般而言,無非是權勢和錢財,當然,我是例外,我隻好美色……”


    “那幕後之人有什麽欲望?”明亮的燭光下,泰王的眼神變得有些詭異莫測。


    任逍遙胸有成竹道:“那幕後之人四年來操縱脅迫六府知府幫他貪了兩千多萬兩稅銀,雖然我不知道他要這麽多銀子到底想幹些什麽勾當,但我清楚一點,這家夥肯定很缺錢花……”


    “你的意思是,用銀子引他出來?可是……哪來的銀子呢?尋常一點小數目,他肯定看不上眼的……”


    任逍遙神秘地笑道:“有一筆大數目的銀子,大得足夠令他動心……媽的!我都忍不住想幹一票了……”


    “什麽名目的銀子?”


    “長江以北七省的春稅,一共四百萬兩,由官兵押解送往京城國庫,昨兒經過蘇州時,我把它截下來了……”


    “什麽?任……任兄,你,你你又劫了一票?劫的居然是朝廷的官稅?你你,你不要命了!”泰王大驚失色。


    “哎,冷靜,冷靜!是截,不是劫!此截非彼劫……我隻是把這批稅銀攔下來了,蘇州到京城這段路,由我這個欽差大臣負責運送……”


    “你的意思是,用這批稅銀做誘餌,引那幕後之人出來?”


    “沒錯,他不是缺銀子嗎?我把銀子送到他麵前,看他吃不吃得下。”


    “你打算如何送給他?又如何引他出來?”


    “蘇州到京城,有兩條路走,一是走官道,由馮仇刀的五千龍武軍押送,二是走水路,下令調撥十幾艘大船,由太湖入長江,最後入秦淮河,這兩條路,我打算全部都用上……”


    “你的意思,莫非要將這四百萬兩稅銀一分為二,水路一半,官道一半?”


    任逍遙神秘地笑道:“不,隻有其中一條路有真正的稅銀,另一條則埋伏官兵的刀槍……”


    泰王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讓他去選?”


    任逍遙點頭笑道:“不錯,不但如此,我還加重了籌碼,我打算請韓家再拿二百萬兩銀子,與稅銀同行,對外就說是押一批銀子送往京城的分號,這麽一來,一共有六百萬兩銀子擺在那人眼前,你猜猜,那人會不會激動得口幹舌燥?”


    泰王眼中飛快閃過一絲複雜,舔了舔幹枯的嘴唇,苦笑道:“果然很令人心動……”


    任逍遙笑道:“將心比心,換了我是他,肯定毫不猶豫便動手搶了,幕後之人肯定在圖謀不軌,從古至今,圖謀不軌者若無龐大的銀錢支持,是絕成不了大事的,這六百萬兩銀子,足夠養活十萬人的軍隊,采買精鐵,打造兵器盾牌和軍械,用處大得很,我就不信他不動心,隻要他一動心,那就好辦了……”


    泰王沉吟了一會兒,道:“……你不覺得此計有些不妥嗎?”


    “有何不妥?”


    “我怎麽看怎麽都覺得你在跟那人賭博,其中的偶然性很大啊,萬一那幕後之人真的選中了有稅銀的那條路,把這批銀子給劫了,怎麽辦?”


    任逍遙笑道:“你也看出來了?其實我這條計策不是陰謀,而是堂堂正正的陽謀!說白了,我就是在賭博!”


    “啊?你為何如此?這可是六百萬兩銀子啊!若真被人劫了,你怎麽向皇上交差?”


    任逍遙歎了口氣,道:“泰王哥哥呀,你知道我當了這兩年官兒,從一個默默無名的紈絝少爺,變成手握重權的二品大員,其中還為朝廷為皇上立了幾份不大不小的功勞,我靠的是什麽嗎?”


    泰王遲疑了一下,道:“本事?智慧?”


    任逍遙搖頭,忽然嘿嘿一笑:“去他媽的本事,智慧!其實我什麽本事都沒有,我靠的隻有一樣東西……”


    “是什麽?”


    “運氣!”


    “運氣?”泰王聞言頓時哭笑不得。


    任逍遙非常篤定地笑道:“不錯,我完全靠的是運氣。獻策朝廷,退突厥大軍,我那是胡說八道,沒想到竟被朝廷采納了,潘尚書造反,我混出城去搬救兵,命懸一線之時,完全也是靠運氣活下來的,太子謀反篡位,我更是糊裏糊塗接管了城防軍的兵權,又有人通風報信說皇上有危險,這才緊急調兵,解了先皇的兵危,你說,這一樁樁,一件件,我哪樣不是憑的運氣混過來的?”


    泰王聽得兩眼發直,楞了半晌,終於苦笑道:“原先還不覺得,聽你這麽一說,我才發覺,你果然是運氣奇佳……”


    任逍遙得意的一笑,那是,老子掉進下水道竟然穿越了,這本來就是世上最離奇的運氣……


    泰王又想了想,忽然失笑道:“我實在很難想象,名動天下,立功無數的任逍遙任大人,居然完全是靠運氣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若被天下人知道,唉,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肯定會瞬間崩塌……”


    任逍遙滿不在乎地笑道:“崩塌就崩塌,關我屁事?這年頭做偶像壓力很大你知不知道?”


    泰王目光閃動,沉吟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定這條計策引那幕後之人出來,莫非是想跟他賭運氣?”


    任逍遙點頭笑道:“不錯,比智慧,比陰謀詭計,比本事,我樣樣不如他,我唯一的長處就是運氣,隻有賭運氣,我才有贏的希望,不然這件案子老這麽拖下去,恐怕會有劇變,那家夥肯定近期內有大的動作……”


    泰王笑道:“其實你這也不完全是運氣,兵法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你定的這條計策,正好合了兵法虛虛實實之道,雖不算很高明,但至少很有效。”


    任逍遙大喜:“哦?我這主意合了兵法?嘿!果然又是運氣……”


    “那你打算哪條路為虛,哪條路為實呢?”泰王笑著問道。


    任逍遙抬眼,發現泰王的笑容有點詭異的味道,也沒太在意,聞言道:“官道為實,水路為虛,我想過了,稅銀就由官道押送進京,至於水路嘛,十幾艘大船暗中埋伏官兵,若那人真來劫的話,管叫他們全都下水變王八,哈哈……”


    “若那幕後之人不出現呢?你抓幾個小嘍羅有什麽用?”


    “不出現也沒關係,幾千官兵護送,那幕後之人若想順利劫走這批銀子,起碼得派個萬把人才能穩操勝券吧?那人在江南勢力再大,有幾個萬把人夠他折騰?這一下起碼可以消耗他不少實力,也許還會露出什麽馬腳……”


    泰王笑了笑,不置可否。


    “哎,今兒咱們來幹嘛的呀?”說了半天,任逍遙忽然覺得不對勁。


    “這個……來逛青樓的。”泰王滿頭黑線。


    任逍遙拍了拍額頭,笑道:“你見過像咱們這麽老老實實坐著喝茶的嫖客麽?外麵那些姑娘沒準在笑咱們不像男人呢,問君能有幾多愁,嗯,果然恰似兩個太監逛青樓,哈哈……”


    拍了拍手,任逍遙又重新叫了兩位姑娘,隨手拉過一個,摟在懷裏,開始大吃特吃豆腐起來,泰王見任逍遙如此豪放,不由苦笑了一下,他身旁的姑娘識趣,急忙開始侍侯他喝酒,一時間滿室皆春,笑鬧不休,這才有了幾分逛窯子喝花酒的意味。


    二人正喝得高興,忽然樓下傳來大喊:“任大人,任大人你在哪裏?”


    任逍遙一楞,覺得聲音有些耳熟。泰王仔細聽了聽,笑道:“是蕭大人,他來找你了。”


    說著泰王站起身,他身旁的姑娘比較懂事,急忙先他一步,打開了廂房的大門。


    蕭懷遠正找得滿頭大汗,見任逍遙和泰王在喝花酒,不由苦笑道:“你們倒悠閑自在……”


    泰王拍了拍手,站起來笑道:“好了,蕭大人找人找到這藏香院,必有要緊的公務,我便不打擾你們了,今晚月色不錯,我去訪幾位雅友,吟詩作對一番,才不算辜負良宵皎月,嗬嗬,告辭,告辭了。”


    二人送走泰王,又將姑娘打發出去,任逍遙沒好氣瞪了蕭懷遠一眼:“你就見不得我清閑!說!找我幹嘛?別告訴我你是來蹭吃蹭喝的啊,信不信我現在把你丟出去?”


    蕭懷遠端起酒盅美美喝了一口,也不講究,抓過泰王用過的筷子,挾了幾口菜,這才擦了擦油嘴,笑道:“我是來稟報大人,該準備的都已準備好了,就等大人一聲令下,咱們就動手拿賊,嘿嘿,還有,韓家剛才也在欽差行館到處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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