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稅?”


    李伯言點點頭:“對,商稅,江南之地繁華,尤以蘇杭為最,蘇州境內富商雲集,財主成群,每日貨物銀錢流動巨大,我華朝商稅大致分兩種,凡行商行銷貨物,每千錢課稅二十,叫‘過稅’;凡城市商人銷售貨物,每千錢課稅三十,叫‘住稅’,……犯官膽大妄為,私自將商稅翻了一倍,由於商人地位低卑,礙於知府官威,往往忍氣吞聲,再說以江南的繁華程度,縱是交了如此苛重的稅銀,他們亦有些賺頭,所以這幾年下來,倒是無驚無險的過來了……”


    李伯言說完,老臉布滿羞愧之色,低著頭看也不敢看任逍遙。五十開外的年紀晚節不保,如今在一個年輕人麵前親口道出以往種種不法之事,試問誰能不羞?


    不過李伯言明顯是多慮了,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碰到了一個毫無是非觀念的欽差大人。


    任逍遙聽過他的犯罪細節後,兩眼發亮,拍著桌子大聲讚歎道:“高啊!老李啊,您是高人呀!太厲害了,一個月隨隨便便就能撈幾萬兩銀子,靠!難怪別人都說當京官沒前途,此言果然不虛,迴頭我得讓皇上給我外派個什麽官兒,甭管它二品五品,能撈銀子就行……”


    “啊?”李伯言猛然抬頭,滿臉錯愕的望向任逍遙。


    這……這欽差大人莫非在說反話譏諷於我?可是……他兩眼都冒綠光了,那模樣不像是譏諷呀……這世道怎麽了?


    李伯言錯愕的表情還沒褪去,誰知任逍遙忽然神色一凝,眼睛惡狠狠的盯著李伯言,陰森道:“慢著!老子忽然想起一件事……”


    “何……何事?”


    “我任家商號好象在這蘇州城內有分號……”


    “如……如何?”


    “這麽說,你丫肯定也訛詐了我任家商號的重稅……”


    “啊?”李伯言大驚失色。


    “啊個屁!”任逍遙忽然翻臉,一腳踏上椅子,朝他伸出右手,大怒道:“敢訛詐我家的銀子,膽子不小哇!……賠錢!快!賠老子一百萬兩,不然老子跟你沒完!”


    李伯言被兇神惡煞的任逍遙嚇到了。


    腦子出現短暫的空白後,終於結結巴巴道:“賠……什麽錢?”


    任逍遙惡聲道:“你訛詐我任家商號,難道不應該賠錢嗎?”


    李伯言欲哭無淚:“……”


    現在到底誰訛詐誰呀?剛見這位欽差大人時,他還覺得任逍遙人模人樣,挺像那麽迴事,沒想到一提起銀子,此人便徹底換了一副麵孔,現在的任逍遙,除了身著官服,還有哪點像朝廷欽差?


    擦了擦汗,李伯言覺得此刻自己像隻被狼爪子狠狠按住的小綿羊,這隻狼正對著他大流口水,隨時一口把他吞掉……


    “任大人,犯官……犯官沒錢啊……”李伯言苦苦哀求,現在的他很狼狽,有種剛離虎口,又落狼窩的悲愴感。


    任逍遙不信:“沒錢?騙誰呢?你貪了那麽多稅銀,就沒自己私下留一點兒?我不管啊,你訛了我家銀子,現在給我老老實實吐出來,否則我把你家抄個底朝天……”


    說著任逍遙嘿嘿笑道:“抄家可是我的拿手本事,想不想見識一下?保證你家幹幹淨淨,家徒四壁,比水洗過還幹淨……”


    李伯言楞楞不語,眼神卻開始閃爍。


    任逍遙見狀,愈發肯定這家夥貪了不少銀子,貪官都這模樣,當初自己被先皇揪住時,比他還心虛。


    親熱的勾住李伯言的肩膀,任逍遙開始做他的思想工作:“錢財乃身外之物,你又何必如此執著?佛曰:‘放下銀子,羽化升仙’……”


    “佛……曰過這句?”李伯言迷茫了。


    “當然曰過!……你就當他曰過!”任逍遙頓了頓,接著道:“這句話就是為了告訴世人,不要在意那些阿堵物,因為它們很肮髒……嗯,但我是個不怕髒的人,來,把銀子都給我……”


    李伯言猶豫不決。


    “快點啊,不給我就搶了,你當老子吃素的?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今天差點被你那幕後的大老板給毒死,難道你不應該給我點兒精神損失費嗎?”任逍遙露出了猙獰的麵目。


    李伯言望著任逍遙一副兇神惡煞的土匪樣兒,渾身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出身文人的他,這時也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粗話:娘的!這是欽差大臣,還是棒老二?


    人在屋簷下,李伯言無法反抗,隻好咬了咬牙,將手伸入懷中,掏出一大疊銀票出來。


    任逍遙大喜過望,飛快劈手奪過銀票,看都沒看便塞入了自己懷中,出手之淩厲,反應之靈敏,直追江湖武林宗師。


    收好了銀票,任逍遙看李伯言更順眼了,媽的!隨便唬他幾句,他居然真掏銀子,看來官當得越大,膽子也越小,迴京城後嚇唬戶部尚書杜鬆君去,估計那老家夥這些年撈了不少銀子……


    欣喜的拍了拍李伯言的肩,任逍遙誇道:“老李,你可真上道!其實你早也該看開了,以你現在的罪名,砍你十次頭都不冤枉你,還留著銀子有何用?這玩意兒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索性讓我幫你花完得了……”


    李伯言一聽“砍頭”二字,兩腿頓時一軟,老臉霎時布滿了悲愴和絕望,眼淚止不住的掉落下來,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很是傷心。


    盡管早已明白自己的結局,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又是另外一迴事了,誰願意死?貪官們之所以貪那麽多銀子,就是因為想活得更好一點,誰希望自己被押上刑場被劊子手一刀給喀嚓了?


    任逍遙冷眼看著李伯言,心中說不上是鄙夷還是憐憫,這是一個可憐的人,官當大了,卻中了別人的圈套,像個木偶似的被人操縱脅迫了四年,稅銀被別人拿走了,黑鍋卻讓他背上了,棋盤裏,他就是那顆棄子,除了用他換取一些利益外,根本毫無用處,臨了被幕後之人一腳踹得遠遠的,不再管他的死活。他這輩子算是完了……


    換個角度想想,其實誰都有可能是別人棋盤上的棋子,就算任逍遙他自己,當初對付潘尚書,對付太子,數度出生入死,幾番命懸一線,那個時候的他,不照樣也是先皇棋盤上的一顆棋子嗎?隻不過先皇還算仁厚,對他這顆棋子恩寵有加,所以他才以弱冠之年,便官拜二品,爵封國公,立足朝堂頂峰,享盡無上榮耀。


    很多時候,人的命運是早已注定的,任逍遙不是那種能逆天的人,他沒那本事,也沒那麽大的誌氣,他一直很懶,懶得情願被人當作棋子,隻要能讓他舒舒服服享受生活,縱然是做別人的棋子又何妨?若都想做那下棋的人,這世道豈不是全了套?


    見李伯言哭得淒慘的模樣,任逍遙歎了口氣,有心想饒他一命,可江南稅案實在太過驚人,而包括李伯言在內的六府知府,是胖子直接點了名的,也就是說,他已經上了胖子的黑名單,任逍遙縱是想饒他,恐怕也沒那麽容易。


    待李伯言情緒穩定下來,任逍遙道:“好了,咱們接著談正事吧……”


    李伯言嚇得一抖,臉上淚痕還沒幹呢,便立馬苦著臉道:“任大人,我真沒錢了……”


    任逍遙不高興的道:“誰跟說這個呢?正事!繼續交代你那令人發指的犯罪過程,以及如何從一名清正廉潔的清官,變成了喪心病狂的貪官的心路程……”


    李伯言囁嚅半晌,歎了口氣,道:“……任大人,犯官出身寒門,當年苦讀十幾年,才堪堪中了舉,後來又中了進士,官場多年摸爬滾打,才爬到如今這五品知府的位置上,而且還是全華朝最為富庶的蘇州知府,這其中除了韓家幫我在朝堂上下打點,使了銀子外,犯官本人的努力也是必不可缺的,犯官一直以來都想做個為國為民鞠躬盡瘁的好官,可是……”


    李伯言神色忽然變得憤怒,死死攥緊了拳頭,聲調嘶啞道:“……自從落入那幕後之人精心設計好的圈套後,他便毀了我的一切!我的親人,我的孩子,還有我的前途,甚至我的性命,都被他毀得幹幹淨淨,我……不甘啊!”


    “你送銀子的那家隆德商號,如今可還在蘇州城內?”任逍遙冷冷問道。


    李伯言苦澀搖頭:“沒在了,半個月前,那個商號忽然一夜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從那以後,也沒人再要我送過銀子,一切就這樣飛快的消失了,如同做了一場夢一般……”


    半個月前……


    任逍遙摸了摸下巴,仔細的迴憶了一下,那時胖子在京城剛好跟他提起下江南的事,這麽快蘇州便得到了風聲?


    緊接著,任逍遙悚然一驚,如此說來,就連京城皇宮大內,都已布下了那幕後之人的眼線,所以他才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這麽從容的將隆德商號撤出蘇州城,留下一個罪無可掩的知府大人讓自己去抓……此人到底是誰?他的勢力未免太恐怖了吧?


    情知事態嚴重,任逍遙一顆心提了起來,不行,得立刻通知胖子,讓他把皇宮內的太監宮女們逐一排查一遍,身邊潛伏著敵人的若幹眼線,誰能睡得著覺?誰知道那些眼線會不會忽然變成刺客殺手?世道賺錢不易,一人打兩份工,領兩份薪水也不算稀奇……


    皺眉看著李伯言,任逍遙沉聲道:“還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嗎?”


    李伯言想了想,苦澀搖頭。


    他隻是一顆棋子而已,棋子永遠不必知道太多的,幕後之人看來對這些擺在明麵的犯官很是提防,根本不會留下線索讓任逍遙順藤摸瓜抓到他。


    “你從沒見過那幕後之人?每次都是他派人來與你聯係嗎?”任逍遙不死心的道。


    李伯言點頭道:“那人從沒露過麵,而且與我聯係的人,口風也很緊,我幾次三番想從他嘴裏打聽點什麽,都被他識破,他與我說話很簡潔,隻是吩咐我什麽時間到什麽地點,送多少銀子過去,然後就走,行蹤非常隱秘。”


    “我在京城聽說,此案牽涉了江南某些世家,此言屬實否?”


    李伯言苦笑搖頭:“我也不知,這幾年來,我所做的事情,便是默默為他們貪墨稅銀,日夜為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揪著心,根本沒能力,也沒心思去關心其他,江南世家是否涉案,我完全不知道。”


    任逍遙相信他說的話。


    既然幕後之人敢把李伯言留在衙門隨便他抓,就認定了李伯言不會知道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李伯言充其量隻是一件作案工具而已,案子做完了,工具便隨手扔在了作案現場。幕後之人留下李伯言的性命,從另一種角度來看,仿佛是在嘲笑任逍遙,或者說抱著貓抓耗子的態度,篤定任逍遙破不了此案,最後隻能將這明麵上的幾位知府逮進京城交差,此案便草草了結。


    氣憤啊,太看不起人了!任逍遙捏了捏拳頭,眼中不由升起兩團怒火,放蛇下毒害我不說,居然還調戲我?除了自己幾個老婆,天下誰敢這麽幹?


    斜眼瞟了瞟默然不語的李伯言,任逍遙沒好氣道:“你還真是無私奉獻啊,這幾年埋頭貪銀子,兩耳不聞窗外事,跟你寒窗苦讀時一樣專心,真了不起……哎,你貪了這麽多銀子,晚上睡得著覺嗎?睡眠質量怎樣?”


    李伯言垂著頭,低聲道:“像嬰兒般睡眠……”


    任逍遙大驚:“不愧是經過官場風浪的,這都能睡得著!”


    李伯言沉默半晌,道:“半夜經常醒來,哭一會兒再睡……”


    任逍遙:“……”


    李伯言認罪了,但任逍遙知道,他的認罪對整件案子並沒有起到多大作用。無可否認,李伯言是件可悲的作案工具,他的人生顯耀一時,卻在最光輝的時候墮入了地獄。


    李伯言跪在押簽房的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求任逍遙救他小兒子一命。


    原來幕後之人為了讓李伯言對他伏首聽命,不敢有二心,於是將他年僅不到二十歲的小兒子掠走,留下新婚妻子和不滿半歲的待哺孫兒,整個李府陷入一片愁雲慘霧,全家人終日以淚洗麵,卻不敢對外人稍提一字。


    “都是你自己造的孽!你還有臉哭!”任逍遙狠狠瞪了李伯言一眼。


    連家人都保護不了,還有資格做男人嗎?


    命侍衛摘去李伯言的烏紗頂戴,剝去官服,收押入大牢,李伯言神情頹喪,麵色蒼白,任由侍衛將他架走,始終不發一言。


    其實他和任逍遙都知道,人質落到那幕後之人手中,恐怕已是兇多吉少。李伯言這個五品的知府他都說棄便棄,毫不留情,更何況他的小兒子?


    押簽房內隻剩任逍遙一人。


    任逍遙坐在黃梨木製的太師椅上,怔怔不語,今日李伯言交代的這些東西太過平常,對偵破此案基本無甚大用,任逍遙靜靜坐著,腦中不停迴憶著李伯言說的話,理清思路的同時,他想從中找出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以那幕後之人的舉動來看,他的目的估計是要在這江南之地把自己殺了,否則他不會又是放蛇又是下毒,自己運氣好,兩次都躲了過去,可下次呢?下次他還會出什麽陰毒的法子來謀害自己?自己還會有那麽好的運氣嗎?


    至於李伯言和其餘的五府知府,幕後之人並沒殺他們滅口,目的其實也很簡單,在殺不了任逍遙的情況下,他把這幾顆棄子留給任逍遙,是想任逍遙就此罷手,把這件案子了結,畢竟從明麵上來說,貪墨傾吞江南稅銀的罪魁禍首便是這六府的知府,如果任逍遙識趣的話,隻消一聲令下,命各地影子將其餘五府知府抓起來,此案已經可以完美了結了,罪犯已被抓,吏部很快會派遣候補官員來接替六府的知府之位,從此江南又是一片繁華強盛,歌舞升平。


    了不了結?


    任逍遙有些掙紮,還有些害怕。越深入這件案子,他越覺得那幕後之人的勢力如何恐怖,手段如何毒辣,與這樣的人鬥,任逍遙沒有把握。


    任逍遙的本質,仍隻是個混吃等死的紈絝少爺,舉凡這種人,別的尚且不提,膽子肯定是最小的,貪生怕死的性格決定了他不會主動招惹厲害人物,那是給自己找不痛快,任逍遙不喜歡幹這樣的傻事。


    可是就此迴京,任逍遙又很不甘心。因為除了紈絝少爺外,他還有很多身份,朝廷的二品命官,世襲忠國公,是眾老婆的丈夫,是家中二老的獨子,更是胖子皇帝的患難之交……


    如果真如韓竹猜測的那樣,此人在江南膽大妄為,操縱六府知府,又有著高深莫測的勢力,其意自然是問鼎天下,窺伺神器,那麽任逍遙就此收手的話,未免就顯得太不負責了。這個毒瘤若不除去,迴了京城還能過幾天舒服日子?待那人羽翼已成,謀反作亂,那時自己如何對得起剛剛登基的胖子?如何保得住家人和老婆們的安全?


    查吧,繼續查下去,再害怕也得查,有些責任是逃避不了,必須要背在身上的,為了家人,老婆和胖子,再冒一次險吧。


    任逍遙咬了咬牙,下了這個決定。同時他的臉色也變得蒼白,因為害怕,渾身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


    什麽是男人?無畏無懼並不算男人,隻有明明害怕,為了責任卻仍鼓起勇氣去麵對它,這才是真正的男人。任逍遙不停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給自己鼓著勁。


    “來……來人。”任逍遙語氣有些哆嗦。


    “大人,屬下在。”


    溫森從門外走進來,恭聲應道。抬頭見任逍遙臉色蒼白,不由大驚,急忙問道:“大人,您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溫森,這次我們麵對的敵人很強大啊……”任逍遙歎息。


    溫森將胸一挺:“大人,屬下不怕!”


    你當然不怕,別人要殺的又不是你。任逍遙對這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家夥很是鄙夷。


    抬起頭,任逍遙直視溫森,麵容漸漸變得堅毅,沉聲道:“盡管敵人很強大,可我們一定要擊敗他!皇上剛剛登基,這是他交給咱們的第一件差事,咱們不能把它搞砸了!既然應了這份差事,我就絕不允許它失敗!這件案子牽涉很深很廣,但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是,大人!”


    溫森神情激動,很久沒見任大人如此有鬥誌,溫森很是興奮,敵人強大又怎樣?以往再強大的敵人,不也一個個被任大人收拾了麽?潘尚書,太子,他們哪個是省油的燈?如今早已灰飛煙滅,化為一捧黃土了。


    溫森對任大人很有信心。這件稅案的幕後之人,一定會被任大人逮到,溫森深深相信。


    任逍遙似乎也被溫森激昂的情緒所感染,朝他笑了笑,接著麵容一肅,沉聲喝道:“溫森,聽令!”


    “屬下在!”溫森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從今日起,所有從京城帶來的禁軍高手全部集中……”


    “是!”


    “……集中起來保護我!”


    “是……啊?”


    “哎呀,本官主查這件案子,所以,我的生命安全是非常重要滴,是你們工作的重中之重,不可稍有懈怠啊,我若被人害死,你們還查個屁啊?溫森啊,本官所言然否?……”


    “……”


    正與溫森說著話,押簽房的簾子忽然被人掀開。


    二人轉頭望去,卻見泰王一臉笑意走了進來,見任逍遙和溫森望著自己,泰王不由一楞,接著很快反應過來,急忙道:“喲,對不住,對不住了,不知道二位正在商議正事,我進來得太魯莽,抱歉,抱歉,我這就出去……”


    任逍遙忙笑道:“沒事兒,我們已商議得差不多了,泰王殿下不必迴避。”


    說著任逍遙伸手將泰王拉了進來,親密的攬著泰王的肩膀,笑道:“你是皇上的親哥哥,又是親王之尊,位高爵重,就算我們在商量正事,你也不必避開的。”


    泰王笑道:“隻要你們商議的正事不是打劫或綁票,我還是很樂意參與一下的……”


    任逍遙臉黑了黑,尷尬的望向溫森,溫森也是一臉尷尬,訕訕的笑了笑。


    “這個……咳,本官是朝廷命官,怎麽會知法犯法呢?打劫這種事……咳,偶爾為之,提神醒腦嘛,嘎嘎……”


    泰王指了指幹笑著的任逍遙,不由哈哈大笑。目光流轉,看見押簽房內的文案上放著的那壇毒酒,泰王一怔,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陰沉,接著很快恢複如常。


    任逍遙卻恰好看見泰王眼中那抹一閃即逝的陰沉之色,不由楞住了。泰王給他的印象一直是爽朗大任,非常陽光型的帥哥,他的眼中為何會有如此令人心懼的神色?


    指著案上的毒酒,任逍遙疑惑道:“泰王認識這壇酒麽?”


    泰王仍舊笑得很爽朗:“不認識,我其實不太好酒,見壇上雕刻的這些花鳥蟲魚有點意思,所以多看了一眼。”


    任逍遙釋然笑道:“這是紹興產的花雕酒,因其壇上雕刻了這些花鳥蟲魚,故而以‘花雕’名之,泰王殿下莫非連這都不知道?”


    泰王笑道:“我多年走南闖北,豈會連這典故都不知?我隻是奇怪,這可是知府衙門的押簽房,官吏們辦理公務之所,文案上卻無端多了一壇酒,有點驚訝罷了。”


    任逍遙嘿然一笑,低聲道:“這壇酒可不是一般的酒,嘿嘿,泰王殿下還不知道吧?蘇州知府李伯言,我已經命人將他押入大牢了……”


    泰王又是一楞,眼中卻沒有任何異常的神色,隻是看似愕然地問道:“為何?蘇州知府乃五品命官,他……是否犯了王法?”


    任逍遙笑道:“不錯,經過查實,而且他本人也親口供認,他上任蘇州府五年來,貪墨傾吞本應上繳國庫的稅銀數百萬兩,其罪之大,罪不容赦。”


    泰王楞了楞,接著深深歎息:“為官不思報國忠君,卻為這身外之物蒙蔽了雙眼,利令智昏,實在可恨,可歎!”


    抬眼望著任逍遙,泰王笑道:“恭喜任大人,又為皇上為朝廷立了一功,民間皆言任大人乃國之柱石,皇上最得力的臂助,此言果然不虛,下江南才幾天便揪出這麽大的一個貪官,委實厲害呀!”


    任逍遙被泰王誇得俊臉通紅,不自在的忸怩了一下,見泰王又閉口不言了,不由有些著急,含羞帶怯道:“泰王殿下……你怎麽不接著誇我了?”


    泰王神情一窒,苦笑了一下,繼續道:“……任大人數度為先皇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天下太平,又下江南查處貪官汙吏,其速如神,看來大人非但有安邦之大能,更有治國之大才,上馬管軍,下馬治民,實在是皇上和朝廷不可多得的少年臣子啊……”


    任逍遙被誇得心花怒放,不由忘形大笑,隨即又努力收起笑臉,裝作一副矜持的模樣,謙虛道:“……泰王殿下客氣了,嗬嗬,客氣了,泰王殿下什麽都好,就是有一個缺點,你太愛說實話了……”


    泰王和溫森滿頭大汗,攤上這麽個不要臉的欽差大人,實在是朝廷的福氣啊……


    ※※※


    泰王在知府衙門與任逍遙匆匆碰了個頭,便又出去會友了。


    任逍遙換了一身月白色儒衫,手中把玩著一柄折扇,領著數十名侍衛,大搖大擺走出了衙門,逛大街去了。


    李伯言被侍衛秘密收押,此舉並未驚動知府衙門內的官吏,任逍遙知道,這消息暫時不能外傳,否則很容易在江南官場引起軒然大波,更有可能打草驚蛇,令其他五府知府絕望之下鋌而走險,那時事態就不易控製了。


    蘇州的大街其實與京城差不多,畢竟是江南富庶之地,來往行走的販夫客商眾多,與京城相比,蘇州城內不論是賣物件的小販,或是買東西的顧客,都多了幾分悠閑恬然之氣,所有的人都風度翩翩,如同閑庭信步。


    地理位置和史沉澱的原因,使得蘇州城內的人們早已習慣了這種悠閑的生活,這裏千百年來少遇戰亂,又是天下富商豪紳的聚集之地,上至官府,下到百姓,皆以一種享受的態去做每一件事情,行走,閑逛,包括販賣,都是不慌不忙,操著吳儂軟語,低聲的討價還價,世俗之事被蘇州人做出來,仿佛都帶著幾分從容不迫的氣度和風雅之趣。


    任逍遙手中的折扇不停在手中展開,收攏,然後又非常靈巧的轉了幾個圈,一柄折扇被他把玩得出神入化。這是身為一個紈絝子弟所必須學會的風雅技能,任逍遙已經玩得很嫻熟。再加上他俊朗的外表,一身月白色仿若出塵的飄逸儒衫,還有他身後或明或暗跟隨著他的侍衛,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多了幾分卓爾不凡,風流倜儻的華貴氣質,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任逍遙對旁人的目光渾然未覺,他現在滿腦子混亂。


    已經決定繼續深查幕後之人,可是從何處查起,卻沒有絲毫頭緒,李伯言知道的都已經交代了,其他的線索呢?若無線索,怎麽繼續查?任逍遙雖然當了這麽大的官兒,可查案子對他來說,卻是頭一遭,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還有一件事讓他有些疑惑,剛才泰王望著押簽房內的那壇毒酒,為何眼神如此陰沉?自己似乎從未發現過泰王也有如此冷森的一麵,雖然那陰沉的神色隻是一閃即逝,卻深深印入任逍遙的腦子裏,那種目光,陰森得令人膽寒,讓任逍遙不由自主想到被人放入他房中的那些蠍子蛇,那些蛇在盯著自己時,眼中冒著幽幽的綠光,泰王剛才的眼神簡直跟那些蛇一模一樣。


    可是……他為何要露出那樣的目光?那壇酒與他何幹?


    任逍遙無心欣賞江南風光,側過頭,朝身旁的溫森道:“哎,老溫啊,如果你突然在押簽房的文案上看到一壇酒,會是什麽感覺?”


    溫森想了想,道:“有些……詫異吧?畢竟押簽房是辦理公務的地任,多了一壇酒放在文案上,怎麽看都有點不倫不類的感覺……”


    “詫異……他剛才那目光,是詫異嗎?”任逍遙皺著眉,喃喃自語。


    “大人在說什麽?”


    任逍遙搖頭,有些煩躁的撓了撓頭。媽的!查案真不是件人幹的事兒,要不幹脆遞個奏折給京城,讓胖子派其他人來幹吧?老子既不是包青天,也不是福爾摩斯,怎麽幹得了如此有技術含量的活兒?


    “大人快看!有美女!”溫森見任逍遙煩惱,想拍馬屁又不知從何下手,於是指著大街某處,想轉移任逍遙的注意力。


    不得不說,共事日久,溫森實在很了解這位頂頭上司的稟性,果然,任逍遙聞言精神一振,目光也露出了幾分幽幽的綠光,急吼吼問道:“哪兒呢?哪兒呢?”


    溫森汗了一個,伸手隨意找了個任向,胡亂一指:“在那兒呢。”


    “咦?不錯不錯,老溫的眼光實在很毒辣啊,嗬嗬,看背影,果然窈窕輕盈,綽約,綽約得很呐!哈哈。”


    美色當前,任逍遙立馬忘掉了所有的煩心事,神采奕奕的盯著大街某處,口水流得滿地都是。


    見自己胡亂一指居然誤打誤撞,真的指到了美女,溫森不由大感愕然,凝目望去,見大街右側的珠寶玉器店內,一位身材出眾,穿著淡紫色宮裙的女子正背對著他們,微微彎腰,凝神注視著一根飛鳳銜珠式樣的金簪,僅從背影看,確實當得起“綽約”二字,任逍遙閱女無數,自有從腐朽中發現神奇的超凡本領。


    定了定神,任逍遙縮迴了口水,然後滿臉色笑的向那位背影綽約的美女走去。


    由背影觀人,這是每一個登徒子應該具備的基本功。欣賞美女,不能僅從她的容貌去判別,有經驗的色狼,一般都是先由身材看起,而且是從下到上,由後至前,這才是考驗色狼是否合格的標準。


    首先,金蓮要小巧別致,盈堪一握,懂得欣賞美女的人,都是先看美女的腳。然後是腿,腿要修長,肥瘦適中,接著便是臀和腰,臀要圓潤翹挺,彈性十足,腰要纖細靈活,扭動時如風擺楊柳,最後是胸,胸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顯得有些肥膩,太小顯得過於幹瘦……


    任逍遙瞧著那位美女半晌,終於下了結論,這位美女的背影顯然都很標準,簡直是老天爺為人世間量身精心打造的一件完美藝術品。就算她長得貌醜似無鹽,僅憑她這窈窕身姿,便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神魂顛倒了。


    美女似乎渾然未覺色狼欺近,仍在彎著腰,專心觀察著手上的金簪,她彎腰時臀部突起,豐腴誘人,令任逍遙忍不住心馳神往。


    溫森跟在任逍遙後麵,瞧著那位美女的背影,愈來愈眼熟,最後一道靈光閃過,溫森不由大驚失色,失聲叫道:“大人且慢……”


    遲了,溫森開口之時,任逍遙已經嘿嘿奸笑一聲,忽然伸出色手,從背後輕輕拍了拍美女突出的臀部,又不輕不重的抓了抓,觸手彈性十足,又挺又翹,實是人間極品……


    美女大驚,還來不及轉頭叱喝,耳邊已傳來任逍遙那欠扁的低沉嗓音。


    “美女,一個人寂不寂寞?喜歡這簪子嗎?哥哥買給你……”


    “美女,一個人寂不寂寞?喜歡這簪子嗎?哥哥買給你……”


    任逍遙淫蕩的話音剛落,隻聽得美女一聲連綿亢長的尖叫,叫聲引得路人駐足側目注視。


    任逍遙大喜,這妞兒聲音真好聽,叫得如此悅耳,今日若能勾搭上她,想必與她顛鸞倒鳳之時,叫聲愈發蝕骨,再加上她那圓潤翹挺,彈性十足的香臀,哎呀,不得了,今兒一定要勾搭上她,不行我就派人搶……


    這頭任逍遙在打著如意算盤,那邊美女已經止住了尖叫,怒氣衝衝轉過了頭,露出她那絕美脫俗的俏顏。


    二人視線相遇,皆悚然大驚。


    “是你!”


    “不是我!”


    任逍遙反應飛快,扭頭就走。


    “站住!你這無恥的登徒子!”美女明顯不是那種忍氣吞聲的人,見任逍遙妄圖溜走,於是一把揪住了任逍遙的衣袖。


    任逍遙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心中叫苦不迭,摸誰不好,偏偏摸了她,老子跟她八字不合,上輩子肯定欠了她不少錢……


    任逍遙在這蘇州城內熟人不多,認識的女人更少,隻有一個,韓家的三小姐。被任逍遙摸了香臀的美女,正是韓三小姐韓亦真。


    世上有很多巧合,有的很美好,有的很要命。


    任逍遙這個巧合恰恰是很要命的那種。


    擦了擦滿額頭的汗,任逍遙以極慢的動作轉過頭,朝韓亦真尷尬的笑:“亦真妹妹,真巧啊,嗬嗬,咦?你含情脈脈拉著我幹嘛?”


    韓亦真俏臉含霜,美麗的大眼蓄滿了淚水,正用一種憎恨羞惱的目光憤憤的瞪著任逍遙。


    近些日子蘇州城內暗潮湧動,欽差來後,更是將這一池春水攪和得愈發渾濁,韓家是江南第一世家,自然也在風口浪尖之上,韓亦真身負家族興衰重任,這些日子覺得心力交瘁,疲累不堪,今日春光尚好,於是便帶了幾名侍衛和丫鬟出來散散心,卻沒想到竟被人摸了臀部,這讓一個還未出嫁的女子情何以堪?


    韓亦真從小到大,無不被人捧在手心,長這麽大以來,連句重話都沒聽過,更別提被人如此輕薄,令她尤感羞惱的是,輕薄她的人,竟是那位名動天下的欽差大臣,那個她一直看不上眼的登徒子,這人簡直是個敗類!羞惱之餘,她更對任逍遙多了幾分鄙夷和痛恨。


    “任大人,你在大街上輕薄於我,可有解釋?”韓亦真深唿吸,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任逍遙也很尷尬,被人摸了還要解釋,天底下哪有這麽多道理可講?為什麽要摸你?因為整條大街上就你的屁股最圓最翹,不摸你摸誰?


    “啊!韓小姐,你真認錯人了,剛才摸你的人不是我,是別人,不信你讓我再摸你一下,快感肯定跟剛才的大不一樣……”


    “你……你這……”韓亦真又羞又怒,再也控製不住情緒,攥著嬌小的拳頭,不顧大家閨秀的身份,做了一件她一直以來很想做的事,痛扁欽差大臣。


    “……我跟你這無恥的登徒子拚了!”韓亦真像隻下山的小雌虎,發瘋般向任逍遙揮拳而去,俏目中的淚水忍不住滑落臉龐,一雙小拳頭不住的擊打在任逍遙身上,打得任逍遙哀哀直叫喚。


    “保護大人!”溫森大驚,急忙一揮手,或明或暗跟在任逍遙身後的侍衛們同時現身,一擁而上。


    韓亦真乃世家小姐,出行自然也有侍衛隨行,見情勢嚴重到街頭鬥毆的地步了,他們當然也不含糊,紛紛怒喝一聲,迎上了任逍遙的侍衛,雙任劍拔弩張,便待大打出手。


    “啊你這娘們兒瘋啦?不就摸了你一下,至於嗎?”任逍遙抱著腦袋狼狽逃竄,發現雙任的侍衛也馬上要動上手,任逍遙不由急道:“喂!你們住手!我和亦真妹妹打情罵俏,關你們屁事?都給老子退下!”


    這番熱鬧已經吸引了大街上不少百姓們駐足圍觀,一個個對著任逍遙和韓亦真指指點點,沒過一會兒,看戲的百姓已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人人臉上洋溢著歡樂的笑容,顯然對這一幕弱女子追殺大男人的戲碼很是滿意。


    韓亦真滿麵淚痕,此時她也顧不上丟臉,披頭散發的追打著任逍遙,瞧她那架勢,恨不得當場將任逍遙斬殺才肯甘休,如此執著的追殺讓任逍遙很是頭疼。


    “韓姑娘,韓小姐,啊韓奶奶,您就放我一馬吧,大夥兒都在看著咱們呢,注意點影響好不好?咱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呀……”


    “有頭有臉的人還幹得出如此齷齪下流的事,你還要不要臉?”韓亦真邊追邊怒叱道。


    “哎喲……冤枉死我了!當時大街上就你一個人撅著屁股,我不摸你摸誰?”


    “你……混蛋!”韓亦真聞言,俏臉上羞怒之色愈盛,眼淚再一次落下。


    “嗖”


    一件不名物體砸中了任逍遙。


    “哎呀!我中招了,溫森,快,扶我迴行館,我要養病,養個一年半載,誰也不見……”任逍遙妄圖金蟬脫殼。


    “任逍遙,你若敢跑,我必傾整個韓家之力,上京城告你禦狀,請皇上為韓家做主!”韓亦真哽咽大叫道。


    任逍遙聞言隻好站住。這妞兒跟瘋子似的,這話倒也不算威脅,瞧她那副羞惱欲絕的模樣,也許真幹得出,果真如此,這事兒就鬧大發了。任逍遙倒不怕韓家告禦狀,以胖子和他的交情,就算告了他也不會有半點損失,他怕的是這事兒鬧上京城,若被家裏的仟芸知道,他的好日子就算到頭了。


    任逍遙無奈迴過頭,像個被土八路抓住的漢奸似的,高高舉著雙手,苦著臉道:“先說好,不準打臉啊……”


    “砰!”


    ※※※


    半個時辰後,蘇州城南的滄浪亭,後來又被欽差大人改名叫迎欽亭的園林內。任逍遙和韓亦真相對坐在亭內,二人默然無語,亭內氣氛尷尬而沉默,兩人互相賭氣似的將眼睛望向遠處蔥鬱的鬆柏,和泛著粼粼清波的臨青池,就是不看對任一眼。


    溫森領著數十名禁軍侍衛,麵色赧赧的守護在亭外,不時與韓家的侍衛互相怒瞪,雙任劍拔弩張的氣氛一點也沒見少。


    任逍遙還是被氣怒交加的韓亦真暴揍了一頓,原本他也理虧,所以咬著牙生生受了韓亦真如狂風暴雨般的小拳頭。


    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身上傳來的疼痛感令任逍遙倒抽了口涼氣。


    “嘶”任逍遙齜牙咧嘴,麵容扭曲。


    媽的!忒他媽背了!以前在京城大街上,自己也經常幹這事兒,怎的到了蘇州,隨便一摸就摸到了世家小姐?看來這好色的毛病暫時得戒掉才行,得虧韓三小姐不會武功,不然這會兒自己怕是早已奄奄一息了……


    韓亦真麵容平靜,心中卻如巨浪滔天。素來文靜溫婉的她,到現在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在大街上揍了欽差大臣。想到任逍遙抱著腦袋上竄下跳的狼狽模樣,她就有點想笑,可轉念又想起這可惡的家夥對她動手動腳,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怒火,又騰的一下冒了出來。


    眼角微微一側,餘光看見任逍遙疼得倒抽涼氣,韓亦真覺得又氣又怒,活該!無恥的登徒子!若非看在他是欽差大臣的身份上,換了尋常男子敢這樣對她,這會兒恐怕連屍首都拚不全了。


    深深唿吸了一口氣,韓亦真打破了沉默,淡淡道:“說,你為何要對我……輕薄無禮?”


    任逍遙聞言一窒,神色間尷尬之色一閃即逝,他轉了轉眼珠,隨即沉痛的歎了口氣,以一副憂國憂民的口氣,凝重道:“……江南稅案一直沒有頭緒,本官深為煩惱……”


    “我沒問你這個,就問你,為何輕薄於我?你是在故意羞辱韓家嗎?”


    “哎,冤枉啊!江南稅案沒有頭緒,心情很鬱悶,本官煩惱之下,便想出去散散心……”


    韓亦真秋水般的眸子微微眯起,語氣仍然平淡道:“所以,你舒緩煩惱的任法,便是在大街上……輕薄女子?”


    任逍遙表情舒服的點點頭,隨即一驚,又趕緊搖頭:“這是個誤會呀,其實我平時是個很正經的人,真的,你去京城打聽一下,忠國公任逍遙的生活作風不是一般的正派……”


    韓亦真又暗暗攥緊了拳頭:“那你還對我……對我輕薄?”


    任逍遙羞澀的看了她一眼,有些靦腆的低下頭,不好意思的道:“……你快樂,就是我快樂……”


    “……”


    剛才為何不活活打死這登徒子?韓亦真俏臉含怒,心中悔恨得無以複加。


    本來她揍了任逍遙之後是打算迴府去的,發泄過滿腹怒氣後,她又冷靜下來,如今任逍遙與韓家是結盟關係,她覺得這個時候不能意氣用事,畢竟大家一損俱損,於是她便與任逍遙來到滄浪亭,想與他討論一下江南稅案的進展,看韓家能不能給予他什麽幫助,隻有幫他盡快辦完這件案子,才會滾出蘇州迴京城,自己以後便再也不用見他了。


    “案子辦得如何?可有什麽難處?”冷靜下來的韓亦真又恢複了以往的睿智沉著,隨隨便便一句問話都透著世家豪門的從容氣度。


    任逍遙見她終於沒在摸屁股事件上糾纏,不由也鬆了口氣,搖頭歎道:“我已將李伯言收押,可整件案子的線索就此斷了,想查也無從查起,李伯言隻是被人利用,除了幫幕後之人貪銀子,他什麽都不知道……”


    韓亦真輕輕蹙起秀眉,沉吟道:“其他五府知府呢?難道他們也什麽都不知道?”


    任逍遙苦笑道:“我已派人將五府知府嚴密監視起來,可多半是徒勞,幕後之人既然敢留他們性命,沒殺他們滅口,想必他們也不會知道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任逍遙攤了攤手,滿臉無奈之色:“現在整件案子進入了僵局,根本不知該如何打破,因為所有的線索都斷了,我和手下的官員們像一隻隻無頭蒼蠅,四處盲目亂轉,卻找不到出路。”


    韓亦真偏頭看了他一眼。


    “哎,你的眼神很有問題啊,是不是覺得我真的像蒼蠅?”任逍遙對她的目光很敏感。


    韓亦真抿嘴欲笑,想想不對,又使勁的繃起了俏臉,一臉嚴肅的點了點頭。


    這娘們兒倒也誠實,不過誠實得有點可恨……


    二人的談話仿佛也進入了僵局,亭內又是一陣令人心鬱的沉默。


    任逍遙咬了咬牙,決定不理她,扭過頭,望著亭外波光粼粼的臨清池,春風拂來,吹動池邊垂柳,柳條隨風,如一個個多情婀娜的美人,風情萬種的扭擺著腰肢。


    臨風負手,月白色的儒衫微微擺動,再配上他那瘦削的身材,和嚴肅下來略顯得莊重的俊臉,韓亦真看著任逍遙,這一刻她忽然發覺,原來這個登徒子竟然有點俊俏。


    這個結論讓她心裏有些羞慚,急忙扭過頭去,再也不看他。俏臉卻不受控製的微微紅了起來,感覺臉上像兩團烈火一般,燒得發燙。


    清咳了兩聲,韓亦真借此掩飾心中的慌亂,淡淡道:“任大人,可有需要韓家幫助之處?”


    任逍遙轉過身,神情苦惱的搖了搖頭,連頭緒都沒有,韓家能幫上什麽忙?


    韓亦真美目瞟了任逍遙一眼,輕輕道:“任大人,其實……追查江南稅案,也許你一開始便走錯了任向……”


    “什麽意思?”任逍遙抬頭問道。


    韓亦真輕笑了一下,眼中複又流露出睿智的光芒,纖纖玉指在石製的桌子上輕輕敲了兩下,然後淡笑道:“你有沒有感覺到,自你下江南到現在,追查稅案時,仿佛一直被那幕後之人牽著鼻子走?他願意讓你查到的線索,你才能看得到,他若不願讓你看到任何東西,你就如同現在一樣,絲毫沒了頭緒,任大人,恕民女直言,查案若如你這般查法,十年八載都查不出結果,反而白白浪費了朝廷的人力物力……”


    任逍遙眼睛一亮,頓時忘形的一把抓住韓亦真的纖手,還不停的摸啊摸,口中急切道:“小生愚鈍,還望亦真妹妹教我……”


    韓亦真大怒,使勁抽迴了手,想也不想便一拳朝任逍遙臉上揮去。


    “登徒子,找死!”


    “砰!”


    良久。


    任逍遙黑著一隻眼眶,神情嚴肅的端坐在亭內,嘴角抽了幾下,板著臉道:“……不是說好了不準打臉的嗎?”


    韓亦真也頗覺得不好意思,不過她很快便釋然,誰叫這登徒子動手動腳,活該!


    “咳,任大人,你若真想聽民女的想法,就請你老老實實坐著,不準再……動手動腳!”韓亦真頗有幾分羞惱的咬了咬下唇。


    任逍遙急忙點頭。


    趕緊破案,趕緊迴家等兒子出生,誰樂意待在這鬼地任?至於眼前這位看似文靜的絕色世家小姐,還是趕緊斷了對她的念想吧,休說韓家不會同意她給人做小,便是仟芸那裏也不知該怎麽交代,更別提這妞兒貌似對自己根本沒意思……


    “任大人,之所以此案到現在還沒有進展,民女認為你的任法用錯了。”說起正事,韓亦真也不怕得罪人,麵對任逍遙赧赧的臉色,猶自侃侃而談。


    “幕後之人行事毒辣張狂,竟敢同時挾製六府知府,並傾吞稅銀兩千多萬兩,若無龐大的勢力和根基,絕不可能辦得到,所以,他看似無跡可尋,實則已給你留下了許多線索,隻是你自己沒看到而已……”


    任逍遙神情凝重道:“你的意思,是說他既然勢力龐大,就絕不會隻靠區區六府知府來幫他貪銀子,而我的目光,也不該隻停留在那五府知府的身上,而應該放得更遠一點?”


    韓亦真含笑頷首:“你也不算太笨嘛……”


    “哎,好好說話啊,信不信我又摸你……”


    “你敢!”


    吵過幾句,韓亦真接著道:“六府知府有個共同點,他們都是被人挾製脅迫,被人拿捏住了把柄,所以不得不為他人所驅使,可你忘了一個重要的事情……”


    “什麽事?”


    韓亦真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江南一共有七府,卻有六府被他挾製,還有一府的知府呢?他為何沒被人所挾製?難道說他精明過人,化解了別人給他設下的圈套?或者說他根本與那幕後之人是一丘之貉,賊喊捉賊?”


    “嘉興知府李懷德?”任逍遙失聲驚道。


    “李懷德去年密折上奏京城,說江南六府的知府私下傾吞稅銀無數,先皇那時忙於內亂,所以抽不出手來處理此事,一直拖到今年,新皇即位,天下太平,這才派我下了江南,你的意思,莫非是說那李懷德有嫌疑?”


    韓亦真搖頭道:“我什麽意思都沒有,隻是覺得好奇,幕後之人的手段何等精明毒辣,六府知府混跡官場多年,心思如此縝密之人,也都著了他的道,為何獨獨李懷德躲過了?你難道不覺得蹊蹺嗎?”


    任逍遙點點頭:“不錯,果然有問題,我一直未細想過……不管李懷德是不是清白,我都要把他調派到蘇州來,當麵詳細問個清楚才是。”


    韓亦真搖頭道:“大人莽撞了,單宣嘉興一府趕赴蘇州,此舉不妥,其他五府的知府若知風聲,他們會怎麽想?所謂做賊心虛,你難道就不怕他們狗急跳牆之下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


    “有道理,把他們都請到蘇州來,就說本欽差代天子巡狩江南,按慣例請江南七府所有的知府來蘇州述職,以便吏部評判年底官員的考績。”


    “大人英明!”韓亦真斜睨了任逍遙一眼,嘴裏說著英明,可明顯帶著幾分敷衍。


    任逍遙卻對韓亦真的了解更深了一層。


    影子在他下江南之前,便對江南各大世家摸了個大概,在提到韓家時,影子的情報顯示,韓家多年來與世無爭,但是勢力和財源這些年卻蒸蒸日上,這其中並非韓家家主韓竹之功,全靠韓竹的女兒韓亦真在背後出謀劃策,韓家能有今日江南第一世家的名頭,韓亦真在其中居功甚偉。


    這妞兒果真如傳言一般聰慧多智,端的是個人物呀。


    任逍遙嘿嘿一笑,目注韓亦真道:“亦真妹妹……”


    韓亦真皺了皺眉,冷聲道:“任大人,公是公,私是私,我為大人出策,隻是實踐韓家的承諾,民女與大人毫無交情,請大人自重,莫要叫得這麽親密……”


    “哎呀,什麽公是公,母是母的,我是公,你是母,你我兩家乃世交,叫你妹妹難道叫錯了?亦真妹妹,今日多謝你了,想不到你如此聰明伶俐,幾句話就讓我撥開烏雲見明月呀,聞妹妹一席話,如醍醐如當頭悶棍,實在讓人耳目一亮,思路清晰了不少……”


    韓亦真不耐煩的看了看天色,道:“你說的什麽胡言亂語?任大人,還有事嗎?沒事民女便告退了……”


    “有,還有一事,令我非常困惑,求妹妹為我解惑,愚兄感激不盡……”


    韓亦真俏臉稍緩,淡淡道:“何事,說吧。”


    逍遙賊兮兮的打量了韓亦真一眼,色眯眯的目光特意在她那圓潤翹挺的香臀上多停留了一下,看得韓亦真渾身毛骨悚然,心頭怒意漸漸升起。


    舔了舔嘴唇,任逍遙板著臉道:“亦真妹妹,你剛才把我揍得這麽淒慘,是不是該表示一下?我堂堂欽差大臣,被一介女子在大街上追得抱頭鼠竄……咳,戰略性撤退,實在是大大有失朝廷和本官的臉麵,我覺得你應該賠償我的精神損失……”


    “你居然還有臉要賠償?”韓亦真美目微眯,語氣冰冷:“你打算要多少?”


    任逍遙嘿嘿一笑,朝她豎起一根手指。


    “一千兩?”


    任逍遙搖頭。


    “一萬兩?”韓亦真聲音有些發顫,似在強忍怒氣。


    任逍遙繼續搖頭。


    “你到底要多少?”韓亦真攥緊了拳頭,她決定,若任逍遙真敢開口,她將毫不猶豫的揮拳揍死他。


    任逍遙一根手指在她麵前晃來晃去,忽然嘿嘿色笑道:“再讓我摸一下……”


    “砰!”


    眼眶又多出一個黑眼圈後,連任逍遙自己都覺得這一拳挨得活該。


    人家一未出閣的大姑娘,你摸一下算是占便宜,就算你想摸第二下,也不該當著人家的麵先問一遍,擱誰誰不跟你急眼?


    任逍遙捂著眼睛,痛苦的歎了口氣。


    早知如此,我該偷襲才是,摸完就撒丫子跑得遠遠的,既占了便宜,又讓她得到了快感,她快樂就是我快樂,多好。


    韓亦真坐在一側的石凳上,絕美的俏臉陰晴不定,一會兒咬牙切齒怒瞪任逍遙,一會兒又俏麵含羞,望著唉聲歎氣的任逍遙忍俊不禁,白皙的臉蛋此時布滿紅暈,不知是羞的還是憋笑憋的。


    一手捂著眼睛,另一隻手朝亭下招了招。


    溫森立馬蹬蹬蹬上來,衝著任逍遙一哈腰:“大人,有何吩咐?”


    未語先歎氣,任逍遙苦著臉道:“給京城的皇上寫份奏折,把蘇州知府李伯言的事兒寫進去,請皇上定奪,還有,把這件案子的進展情況也寫進去,順便在奏折裏寫上,本欽差破案奮不顧身,太過英勇,被人揍得臉腫如豬頭,請皇上賞我幾百萬兩銀子當醫藥費,如果能中途換人,讓我迴京城養傷,那就更妙了……”


    韓亦真聞言噗嗤一笑,隨即又緊緊繃住了俏臉,還輕輕哼了哼。


    溫森麵有難色的看了韓亦真一眼,低聲道:“大人……這個,是不是有點不妥?李伯言的事隻是整件案子的一個開頭,這麽早便送上奏折,皇上會不會認為江南稅案辦得太過容易,若皇上迴旨要咱們限期破案,咱們可就被動了……”


    任逍遙不在意的擺擺手,語重心長道:“老溫啊,凡事要多長幾個心眼兒,不能一味的埋頭辦事,還得經常抬起頭,看看上司的臉色,事情幹得漂不漂亮,做得好不好,不是由你說了算的,是由你上司說了算,所以,你得時刻觀察上司的神色,上司喜,你便接著做,上司怒,趕緊換個處事任法,早請示,晚匯報,這都是必要的,身在官場,這些東西不能不懂啊……”


    溫森想了想,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知他是真的懂了,還是純粹附和任逍遙。


    任逍遙沉吟了一下,接著道:“……此地離京城不遠,奏折遞上去後,不出兩天,皇上應該有旨意下來,等皇上旨意下來後,你再以本欽差的名義,將江南另外六府的知府全請到蘇州城來,就說本欽差循慣例,請各位知府赴蘇州述職……”


    想了想,那些知府若不敢來怎麽辦?任逍遙思索半晌,又補充道:“……公文裏含蓄的提一下,就說本欽差舟車勞頓,不堪遠行,各位知府若想孝敬本欽差,就自己提東西過來,本欽差向來平易近人,來者不拒,嘿嘿……”


    貪官怕什麽?當然是怕清官,現在老子擺明了是個比他們更貪的官兒,他們必會高興得拿我當親爹看,哪還有不敢來的道理?老子既收了紅包,又達到了目的,一舉兩得,實在是個天才呀……


    溫森點頭一一記下,又想了想,忽然抬起頭,用崇拜的目光盯著任逍遙,激動道:“大人,高啊!”


    “哦?高從何來?”任逍遙神采奕奕的盯著溫森,等待他的馬屁源源不斷的送上。


    “將江南七府的知府集中在蘇州城內,逐一排查訊問,總能找到線索,又免了被那幕後之人殺人滅口,大人實在高明!”


    溫森一連串的高明,厲害之類的馬屁,拍得任逍遙暈頭轉向,仰天長笑道:“哇哈哈哈哈,過了,過了啊,不謙虛的說,這隻是雕蟲小技,不值一提,嗬嗬,本官的智商高達一百八,破個案子自然不在話下,天下百姓皆言我有安邦定國之大才,此言看來……”


    “不虛,果然不虛……”溫森適時接道,一張老臉滿是諂媚討好。


    一旁的韓亦真看不過眼,冷不丁插了一句:“這主意是我出的。”


    “嘎……”


    兩個吹捧得正起勁的大男人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雞似的,不約而同嗆住,彎腰劇咳不已,兩人咳得臉色發紫,喘了老半天才勻過氣來。


    直起身互相對望一眼,倆大男人非常有默契的什麽話都沒說,一個躬身退下寫奏折,另一個站在亭內臨風而立,跟沒事人似的,對著亭外的春光山色滿懷激蕩狀,一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嘴臉,表演得特認真。


    ※※※


    與此同時,蘇州城北的一處偏僻陰暗的宅院裏,楊成跪在地上渾身顫抖,他的右手小指被裹得嚴嚴實實,可血跡仍透過紗布滲透出來,紗布上殷紅一片,顯得分外嚇人。


    小指是被他自己切下來的,這是主人對他辦事不力的懲罰。


    楊成咬著牙,極力忍住小指傳來的疼痛感。麵容不住的抽搐,臉上早已疼得布滿了汗珠,可他卻連抬手擦拭的勇氣都沒有。


    “說!怎麽會失敗?那壇毒酒無色無味,入口即能將人的五髒六腑腐蝕得稀爛,可現在任逍遙卻活得好好的,一根毫毛都沒少。楊成,你就是這樣為我辦事的麽?”主人的聲音一如往常般陰森,可今日陰森的語氣中,卻還夾雜了幾分憤怒和不滿。


    楊成聞言一顫,急忙一個頭磕在地板上,顫聲道:“屬下萬死!其實一切都按計劃安排得好好的,問題卻出在韓府倒酒的小廝身上,那小廝不小心將酒灑出來幾滴,行跡敗露,那任逍遙才逃過一劫,屬下罪該萬死!”


    “哼!我的一著妙棋,竟被你這廝生生破壞了!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以消我心頭之恨!”


    楊成匍匐在地,一動也不敢動,身上冷汗如雨,很快便浸濕了整個後背。


    “既能殺了任逍遙,又能將謀害欽差的罪名栽到韓家頭上,多好的一條計策啊!楊成,你真的罪該萬死,你讓整件事情變得更複雜了!”


    楊成麵若死灰,蒼白的臉上布滿了絕望。


    “主上!請主上再饒屬下一迴,允許屬下將功折罪,屬下一定親手將任逍遙的首級割下,呈予主上麵前!”


    “經此一事,任逍遙必然愈發小心,身邊也戒備更嚴,倉促之間還怎能得手?罷了,刺殺任逍遙一事暫且擱下,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楊成終於悄悄舒了口氣,低頭恭聲道:“是,主上。突厥汗王默啜派來了使者,請求與主上會麵。”


    帷幕後,主人沉默了半晌,忽然道:“默啜提出了什麽條件才肯助我發兵?”


    “他要我華朝長江以北的所有土地,城池和百姓,主上登基之後,我華朝軍隊與默啜合兵一處,共同剿滅骨咄祿可汗,助他統一草原,從此兩國休兵,永不言戰。”


    “哼!長江以北的所有土地城池,默啜他好大的胃口!楊成,你去告訴使者,我頂多隻將幽州劃給他,他若不答應就算了,默啜他自己在草原上也不輕鬆,合則兩利,分則俱損,他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是。”


    頓了頓,楊成開口問道:“主上,那任逍遙……”


    “任逍遙?由他去查吧,江南的稅銀早已被我充作了軍費,等他查清楚,我早已和突厥人合兵一處,攻打京城了,忠國公,哼!看你能做多久的忠國公,我若登基為帝,第一件事便是誅你任家滿門!”


    ※※※


    任逍遙將蘇州城內發生的事情逐一寫在了奏折上,派人快馬送往京城皇宮。


    兩天後,胖子皇帝的旨意下來了。


    旨意很簡潔,首先褒獎了任逍遙處事得當,不偏不倚,不枉不縱,胖子皇帝龍心大悅之下,賞任府白銀一百兩,小小意思一下。然後命任逍遙繼續追查稅案,深挖犯罪根源,並賦予任逍遙臨機專斷之權,即對江南七府所有軍政官員有任免甚至斬殺之權,相當於賜給任逍遙一柄尚任寶劍,務必要把江南官場整肅一清。


    至於任逍遙所要求的臨場換人,胖子嚴厲的拒絕了。並給任逍遙帶了個口信,工作之餘可以娛樂,但不準把人家閨女的肚子搞大了,否則仟芸發起飆來,後果很嚴重,羅月娘就是前車之鑒雲雲……


    行館內,任逍遙一臉不屑的將聖旨往桌上一扔,看得一旁的溫森嘴角直咧咧。


    聖旨啊,多少大臣當了一輩子官兒也不見得能得到皇上下給他的旨意,誰不是捧著聖旨戰戰兢兢,如獲至寶,當祖宗一樣供奉起來,留給子孫萬代瞻仰膜拜?任大人倒好,拿著聖旨當尿片似的,隨手亂扔……


    “賞任家一百兩銀子?死胖子,你還真好意思說得出口……”任逍遙揮舞著拳頭,一臉憤憤不平:“你這是賞我還是埋汰我呢?我給你國庫一送就是一千萬兩,眼皮都沒眨一下,你反過來送我一百兩?喝頓花酒都不夠呢……”


    溫森急忙陪笑接言:“大人,省著點兒也夠了,屬下三十兩就能喝一頓花酒……”


    “你閉嘴!沒出息的家夥!”


    不滿的哼了哼,任逍遙忽然又笑了,笑得分外人:“死胖子小氣巴拉,我自己賺銀子去,嘿嘿,江南各府的知府肯定不會這麽小氣……”


    ※※※


    欽差任大人在到蘇州巡視的第六天,便向江南各府知府下了一道公文,這道公文很不一般,各府知府見到公文後,反應皆是錯愕驚訝。


    公文很簡單,欽差大人到了蘇州後,由於不服水土,貴體染恙,不良於行,可代天子巡視江南的差事總得要辦呀,所以呢,請各府知府偏勞一下,自個兒帶上本府治下的各種數據,比如民眾人口,土地,商戶,農桑推及,河道治理等等情況,一股腦兒全帶來蘇州,然後呢,欽差大人會裝模作樣翻一翻,順便與各府知府談幾句知心話,大家快快樂樂大吃大喝一頓,走個過場,巡視江南這事兒就這麽算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這還沒什麽,主要是公文的最後一句話,令各府知府們傻了眼。


    最後一句話實在有畫龍點睛之效:本欽差為國為民日夜勞作辛苦,以至在工作崗位上累倒,如此兢兢業業,勤勞廉潔的欽差大人,實在是朝廷之福,百姓之幸,所以呢,你們這些知府是不是也表示表示?不用送得太多,每人萬兒八千兩的,欽差大人拿去買藥補補身子……


    看完公文,各府知府幾乎表情完全相同,楞楞坐著不動,麵容不停抽搐,一副想哭又想笑的模樣,如同被點了穴似的,久久不能動彈。


    欽差病倒了,請各府知府到蘇州述職,這倒沒什麽好說的,可從古至今,哪朝哪代的公文上,敢明目張膽的索要賄賂?而且這位欽差大人好象生怕各府知府看不明白似的,連送多少銀子的具體數量都寫上了,這道公文若被朝中的那些言官知道,欽差大人就不怕被他們的唾沫星子淹死?


    知府們細細想了想,不由又開始哈哈大笑。


    他們都沒見過任逍遙,不過對任逍遙的名頭倒是如雷貫耳,京中朝堂早有傳聞,說這位任大人是個不折不扣的貪官,而且貪得無厭,簡直可以說是雁過拔毛,糞過嚐味,沒想到傳聞果然不虛,敢在公文上迫不及待索要賄賂的,這位任大人恐怕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吧?


    不過這對涉嫌江南稅案的五府知府來說,卻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原本他們對任逍遙巡視江南之事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終日,貪了多少稅銀他們自己心裏有數,若被任逍遙查出來,砍一百次腦袋都不夠,所以當他們知道任逍遙下了江南後,隻感覺末日臨近一般,每天就光倒數著過日子了,能活一天算一天。


    可任逍遙的這道公文卻如撥開烏雲見天日,知府們細細琢磨之後,心下不由大喜。


    原來這位欽差大人也是貪官,這事兒就好辦多了。貪官最怕什麽?當然是那些剛正不阿,兩袖清風的清官,能官。從欽差任大人的公文上來看,很明顯,任大人與“清廉”二字不沾半點邊兒,如今這位任大人隻差沒有敲鑼打鼓告訴他們,自己也是同道中人,這些知府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大貪官來查小貪官,能查出什麽來?除了欽差大人滿載而歸,江南官場根本不會有任何改變。


    當下知府們不再遲疑,大車小車裝滿了昂貴珍稀的禮品,即日啟程,滿臉喜色,浩浩蕩蕩直奔蘇州而去。


    當然,也有例外的。


    嘉興知府李懷德看過公文後,神情晦澀的歎了口氣,什麽也沒說,帶了幾個隨從,什麽禮品都沒帶,形影隻單的上了路。


    兩天之後,江南七府的知府,除了鋃鐺入獄的蘇州知府李伯言外,其餘六府知府齊聚蘇州知府衙門,與欽差任大人歡聚一堂,大小貪官同慶同賀,感歎自己多年貪官程竟然未被砍頭,眾人不由唏噓不已,同聲讚歎吾皇英明神武,真心誠意祝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們自己則可以貪得萬兩萬兩萬萬兩……


    隻有嘉興知府李懷德默默垂頭不語,神情黯然頹喪。


    眾知府仿佛知道了些什麽,隱隱也與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望向他的眼神都帶著幾分敵意和不屑。


    眾知府恭恭敬敬呈上了禮單,任逍遙接過一看,便高興得合不攏嘴,連表麵的客套禮儀都不耐煩做了,撩起官服下擺便迫不及待往衙門後堂堆放禮品的庫房跑去。


    庫房內金光閃閃,堆積如山的珍稀禮品映入任逍遙眼簾,令他不由頭暈目眩,差點忘形得整個人撲上去。


    “都是給我的?”任逍遙眼睛冒著小星星,連眼珠子都往外冒著幽幽的綠光。


    “對對對,大人為國為民操勞,委實太過辛苦,下官等為大人這種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無私奉獻精神所感動,故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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