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名分,沒有工作,誕下孩子的過程裏,日日擔心他會拋棄自己,頭發掉了大把,日子過得如履薄冰。


    好在,慕連笙還是喜歡兒子的,慕明謙出生後,他還是高興了好一陣。


    裴曼之隱約覺得自己有希望了,曾有一次,她試圖借子逼婚,人已經衝到慕家門前,卻被慕連笙發現拖了迴去。


    見她實在太天真,慕連笙找人假扮成他的情婦,去找慕老太爺逼婚,人當天進去,等夜裏出來的時候,抬出來已經變成了一具僵硬的屍體。


    裴曼之看到這種場景嚇得魂飛魄散,從此再也不敢造次。


    她一直等,等啊等,想等到慕連笙說的他會變強大的那一天。


    卻終於,裴曼之懷著二兒子慕錦然七個月的時候,慕連笙和當時最最出名的尹家獨女尹思俞,結婚了。


    婚禮的禮花炸的全城都是,慕家莊園當天的派頭,比那日慕修辭的婚禮大多了。


    裴曼之撫著自己早就隆起的腹部,看著漫天的禮花,心如刀絞。


    “……還是比我要好一點。”


    “她至少隻是懷著孩子,而我那天在手術台上,生寶寶生的死去活來。寶寶的爸爸,卻在舉行婚禮。”


    顧時年從故事中迴神過來,摸摸鼻子,沙啞說道,清澈的水眸中光芒有些黯淡。


    “……”


    這是他第一次,聽她說起當年那些事的感受,以往年年都不說的,都是靠他自己揣摩猜測。


    不曾想她說了一句,他就已經受不了了。


    “……年年。我們不說了好嗎?”


    “不。說下去。”


    顧時年搖搖頭,她現在更想知道當初是為什麽了。


    “……如果你聽到這裏覺得慘,那麽你一定,是還沒有聽到我母親的那部分。”


    他沙啞地,說了下去。


    那個時光對於當年的尹思俞來說,卻是極為快樂的,從小她也知道自己的命運會是聯姻,但曾跟父母商量過,希望婚前一定要見過對方,要基本滿意才行。


    尹家父母如此勞心勞力,將尹家發展得如此壯大,唯一的心願不過是女兒在選擇自己的婚事時,能有更多的選擇權。


    尹思俞的確有了更大的選擇權,在喜歡上慕連笙的瞬間,就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尹家父母不過試探性地跟慕老太爺一說,次日,慕連笙就帶著禮物,登門提親了。


    那時的年代不似如今這麽開放,尹思俞看著一身風度翩翩走進來的那個男人,隻覺得自己迴到了民國年代,一襲複古的西裝,一張俊臉不染塵埃的輪廓,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新婚的時候,尹思俞那個快樂啊,簡直要快樂上了天。


    董瑞成,阿延,祺榮,都是她從小用到大的仆人,他們四個在慕氏莊園裏度過了最好的一段時光。


    直到慕連笙接手了尹家的大部分事宜後,一切才開始有轉變。


    一開始的溫柔體貼,耐心寬容,都開始慢慢消失不見,慕連笙以打理兩個家族的事業太忙為借口,開始徹夜不歸,頻繁出差。


    尹思俞雖然單純但並不傻,她逐漸嗅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但那個時候她的肚子裏,已經有慕修辭的哥哥,慕逸澤。


    懷孕到孩子滿周月的那兩年,尹思俞性格逐漸變得沉穩下來,不再那麽咋唿,那麽愛說話,三個貼身仆人中隻有董瑞成的嘴最嚴,她就把所有的話,都說給董瑞成聽。她說:“母親跟我說,男人事業做的大,外麵就難保不會有人,這都是正常。可如果,婚姻的本質就是隱瞞和忍耐,那麽要這麽大的家業有何用?瑞成,我希望有一個人,待我這生生世世,從一而終,我希


    望那人是他。你說如今,這希望是不是已經滅了?”


    董瑞成聽得心疼,疼到,想要人生重來一次,那一日決不讓她見到慕連笙。


    “……董叔喜歡你媽媽?”


    “我有沒有猜錯?他竟然喜歡你媽媽?喜歡他的主人?”


    顧時年擰眉,一張小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睜大眼睛看著他。


    “不然你以為,他到底為了什麽,選擇了一生孤獨終老?”


    他冷笑。


    對董瑞成,他如今卻再沒有了當初的維護尊敬了。


    董瑞成喜歡尹思俞,喜歡得小心翼翼,明知道這一生都不再可能,卻還是願意守護在她身邊。這一點,慕修辭最初懂事知道的時候,還感動過好一陣子。


    慕逸澤越來越大了,繼承了父親母親全部優點的他,逐漸顯露出天才的本質來,超強的邏輯、辨識力、超乎常人的智商、情商,坊間流傳開來,說他是難得一見的神童,將來必定能繼承慕家的家業。


    這一說法,變得越來越肯定,越來越,不可撼動。


    “……這許多年裏,我很少提他,不是因為我逃避,而是因為,那時候太小了,連對他的記憶都少得可憐。”


    他臉色蒼白無比,薄唇微微輕顫著,枕著自己的手腕,凝視著外麵的雨簾啞聲說道。“唯一的印象,不過是他那時候對我的訓斥,我的天分本不及他,所以他那時候總是很嚴肅地跟我說——小辭你要努力,我們都要努力,隻有我們努力了,母親才不會一天到晚都沉浸在悲傷裏,至少她見到


    我們,會開心。”


    “……”


    有那樣高智商高情商的一個小男孩,幾歲就說得出這樣的話,一點也不稀奇。


    顧時年聽著聽著,心口不知道為什麽刺痛起來,她也有兄弟姐妹,曾經對她們報以過希望,如果她的姐姐曾經對她說得出這種話,她必然會比任何人都珍惜這份姐妹情誼。


    手足之情,哪怕模糊,都無可替代。


    尹思俞一直以為,慕連笙隻是不喜歡她而已,可是之後他迴來的幾次,麵色都極其不好,對她麵含恨意,不知是因為什麽。


    慕修辭記憶裏的那次爆發,是尹思俞和慕連笙第一次吵架,慕連笙頭一次當著她的麵,為了另一個女人爆發出來,好像是說,尹思俞多麽的心腸歹毒,對他外麵的女人做了什麽不好的事。


    尹思俞何其無辜,她呆在慕家莊園裏一步未出,她甚至連他外麵的女人是誰都不知道。


    一個從頭等到尾的女人,望穿秋水,卻等來這樣的誤解和痛恨。


    慕逸澤五歲那年,尹思俞想做一點什麽事,有一點自己的事業,發掘一下自己的價值,她上了瓊山山頂,卻遭遇索道出事,如果不是保鏢的拚死保護,她和慕逸澤當天就會命喪黃泉。


    自那之後,尹家父母的身體也開始不好了起來。


    “……我知道他們後麵遭遇了意外,很慘烈,但是我想知道,那是你父親做的嗎?”


    “你會不會……搞錯?你爸爸就算不喜歡你母親,應該也不至於,連他自己的兒子都燒死,一般人都不會這樣。”


    顧時年心顫起來,希望自己一直以來隱約的猜測,是錯的。


    “……年年,一般的人,會在瑞士的時候安排殺手追殺自己的親生兒子麽?他連我都不放過,就更不要提,他會放過我的母親和哥哥。”


    “而且,遠不止是你想象的那樣。”


    他臉上已經一絲血色都不見,話說得很平靜,但誰都知道這裏麵藏了多大的哀傷和恨意。


    是的。


    瑞士的時候,顧時年已經見識過了那一場混亂,也是頭一次對慕修辭開始心疼,他在慕家的處境,比自己當初在顧家都更要舉步維艱。


    那一場大火之前,其實尹思俞見過裴曼之。


    裴曼之帶了自己的孩子前去,很明顯的,最大的那個比慕逸澤還要大上一些。她淋了雨,在路上敲了尹思俞的車門,要去她家裏避雨,尹思俞心思單純,就放了他們進了麓園,一路交談下來,尹思俞才隱隱聽出裴曼之嘲諷和炫耀的口吻,她一迴頭,看到四個孩子玩在一起,笑著鬧


    著,無比開心的樣子。


    尹思俞手裏的茶杯碎了,臉色煞白,不知自己到底是放了什麽樣的人進來。


    這算是一家人其樂融融嗎?


    為什麽,她看著這麽心痛,這麽恐懼?裴曼之說:“你父母已經病入膏肓,尹家的實權如今在連笙手上,所以慕老太爺覺得,大約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而我的兩個孩子在外受苦多年,也該理所當然地接入慕家,而我嘛……大概也能有一席之


    地,尹小姐,希望到時候你不要介意,我跟你共享一個丈夫一個家,我會多勸勸連笙,讓他多陪陪你的,不會叫你獨守空房。”


    “爸爸說,那一日你就不要迴家了,帶你的兩個小孩在外麵玩,省的到時候,你不懂事鬧起來,丟了慕家的臉麵。”


    “明謙,錦然,我們走了。”


    尹思俞渾身手腳冰涼,已經顧不得丈夫的背叛到底有多深刻,前途有多茫然,她顫顫巍巍站起來,抓著裴曼之的領口問:“我父母的病是怎麽迴事?你們對他們做了什麽?都做了什麽!”


    裴曼之抓下她的手,蹙眉道:“你別怪錯人呀,你看我柔柔弱弱的,能做什麽?如果不是你丈夫鬆口同意,我可是什麽都做不了的呀。”


    次日,慕老爺子將所有人召迴,說家裏有重要客人要照看,尹思俞身邊所有的人都被調走了。


    尹思俞拉著自己兩個孩子的手,在六層的閣樓裏,跟他們說,希望他們想好以後跟誰,因為她已經決定,要和慕連笙離婚了。因為,愛情,公平,忠誠,家業,都抵不過她的尊嚴和父母的生命。兩個孩子一大一小,聽得懵懂,卻懂事地點頭,正說著,說著,她就聞見了,那一股硝煙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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