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無衣麵無表情的接下他的攻擊,再抬起頭的時候,眼中隻剩下了一片冰冷。


    兩人殺氣彌漫,各自的力量仿佛都已失控,滿腦都是想將對方殺死的念頭。整個村落都在打鬥中被夷為平地。而蘇錦隻能在原地靜靜的看著,什麽都無法阻止。


    也許是方無衣的意念太過強烈,胡雨澤竟然逐漸落了下風。失去了他力量的支撐,蘇錦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生命,隨著鮮血逐漸流逝。


    最後一擊,方無衣輕鬆的握住了胡雨澤的脖頸,閃著寒光的匕首已經握在他的手中。而胡雨澤則在做著最後的掙紮:“你以為蘇錦是靠著什麽活到現在的?如果我死了,他也會和我一起陪葬的!”


    “是麽?”方無衣並沒有半點的動搖,平靜的語調毫無變化:“也就是說,如果我吸收了你的力量,就可以延續他的生命,讓他活下去了吧?”


    胡雨澤還來不及驚訝,方無衣便將閃著寒光的匕首刺進了他的身體裏。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他的身體逐漸碎裂,最終粉碎成黑色的霧氣,被方無衣吸收進了體內。


    他扔下匕首,重新走迴蘇錦的身邊,將他抱在懷裏,輕聲呢喃:“已經沒有人能傷害你了,一切都結束了。”


    蘇錦用盡全身的力氣,迴抱住他,唇角微揚,寫滿了釋然:“謝謝……”


    方無衣抱著他的手緊了緊,像是害怕他會消失一樣。按住那不斷湧血的傷口,方無衣原本漠然的神情此刻滿是慌亂:“沒關係的,我有著神的力量,所以一定可以延續你的生命……可以的……”


    鮮血染滿了掌心,從指縫間滲了出來,方無衣的聲音開始劇烈的顫抖,以至於話語都變得斷續。他明白的,蘇錦的身體一直都依靠胡雨澤的力量才能活下去,即使自己殺死了他,吸收了他的力量,依然無法維持蘇錦的生命。他發現的太晚了,蘇錦的心髒早已千瘡百孔,即使胡雨澤活著,恐怕他的身體也已經是極限了。


    他明白,可是不想承認。他痛恨自己的無力,無法得到蘇錦的心,無法讓他脫離那腥風血雨的戰場,無法製止胡雨澤對他的傷害,無法留住他的生命。那些愛,那些無法逃脫的絕望感,如大雪般鋪天蓋地而來,將他們深深掩埋。


    “你知道嗎……”疼痛感已經被淡去,蘇錦輕輕吸了一口氣,望著那根本看不見的天空,喃喃開口:“我的家鄉,有著有隨著氣候而變換色彩的四季,有滿是琳琅商品的喧鬧小巷,有清澈如洗的藍色天空,有浮動著花香的清透空氣。當微風拂過,柳絮漫天飛舞,即使是春天,也可以看到不可思議的雪景——”


    停頓了一下,蘇錦仿佛看到那一直心心念的人,迎著陽光微笑著對他伸出了手。他閉上眼睛,唇角不自覺的揚起了弧度:“好想迴去啊——”


    那輕聲的呢喃,猶如一抹歎息,無聲的消散在了冰冷的空氣裏。短暫的寂靜,方無衣緊緊擁住他逐漸的冰冷,壓抑在心底的痛苦化為了瘋狂的哭喊聲,衝向雲霄,迴蕩在空寂的村落中。


    待到餘音消散,一切又歸於寂靜。方無衣貼著他的臉頰,輕輕摩挲:“我會將這裏變成你想迴去的地方,你會在這裏,過著幸福而平靜的生活——生生世世。”


    一滴水珠落在這空寂的黑暗之中,暈開了圈圈漣漪。


    有冰冷的東西落在蘇錦的臉上。一瞬間,所有的感覺又全部迴到了身上。他緩慢睜開眼睛,方無衣的容貌在眼前逐漸清晰。隻是那張臉不再純白無暇,眼角勾起了古怪的紋路。


    還未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強烈光線,朦朧之中,那人的眼神寂寞而悲傷,隱藏著無法言說的,千言萬語。


    “……無……衣……?”他張口,嚐試著喚對方的名字。方無衣怔了怔,握住了他貼上自己臉頰的手,冰冷的目光漸漸溫和了下來:“嗯,是我。”


    “你還有想念的人,有不想離開的人,所以並不是心甘情願的將生命交給我。”眼淚順著方無衣的臉頰緩緩滴落,但他卻依然是微笑著的,那笑容滿足而幸福:“雖然有點不甘心……但是,太好了……你還活著,真的,太好了……”


    方無衣的聲音在耳畔逐漸消失,蘇錦已經無法聽清他所說的是什麽。明亮的光芒充盈著這寂靜的一方天地,方無衣,與刺在蘇錦胸口的劍,都化成了光點緩慢消散,融入那強烈的光芒中。


    溫暖的觸感還殘留在掌中,蘇錦伸出手去,卻隻抓到了一把銀色的沙。最後的最後,連那銀色的沙也隨風而去。


    微風自耳邊輕撫而過,如同那人在耳邊輕聲低語。


    我會陪在你身邊的。而你,會在這裏過著你想過的生活,生生世世。


    有人握住了他向半空中的手,熟悉的溫度透過指間傳遞而來。待光芒散去,那張熟悉無比的,在腦海中迴想了無數次的麵容,終於出現在眼前。


    那個人大聲哭泣著,臉上淚水混合著泥水,髒兮兮的一片,用那令人懷念的溫暖的聲音,唿喚著他。


    “書呆——”


    明媚的陽光,清新的,帶著芳草氣息的空氣,以及笨拙卻散發著溫暖的人,讓他莫名的安心。他伸手摟住那人的脖子,微笑著在他耳邊說:“髒死了,笨蛋。”


    迴應他的,是更有力的擁抱,和更大的哭聲。


    他在那令人安心的懷抱之中,安然睡去。


    醒來之後,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蘇錦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兀長又殘酷的夢,這場夢實在是太真實了,以至於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已經醒來,還是依然身處於夢中。


    他側過頭,看見吳浩的睡顏。那人眼角還掛著淚痕,不停的抽泣著,像在做著噩夢。但即使如此,也一直堅定的握著他的手,不曾放開。


    他輕輕勾了勾手指,吳浩便像感受到了什麽一般,打了個激靈,猛然醒了過來。


    “書呆……書呆……”吳浩緊緊握著他的手,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看著那疲憊卻含著微笑的眸子,卻在瞬間失了言語,隻能放聲大哭:“嗚哇哇哇——”


    “笨蛋,吵死了。”雖然是抱怨的話語,卻沒有一絲不耐煩,反而透出幾分溫柔。蘇錦坐起身,緊緊抱著他,直到那溫暖又熟悉的氣息從對方的身體中傳來,才稍微有了一些真實感:“我迴來了。”


    迴應他的是更緊的擁抱,與更放肆的哭聲。


    蘇井然與吳叔站在門外,微笑著注視相擁的兩人,眉宇間寫滿了釋然。


    窗外的楊樹已經抽出了新椏,碧綠的色彩通透稚嫩。清風自窗邊拂過,聽聞塌前輕言低語。陽光緩緩鋪灑,籠罩兩人相視而笑的臉。


    那天,吳浩陪在他身邊,說了很多很多話,有關村子的人,有關吳叔,有關父親,有關村子的詛咒。蘇錦第一次不覺得他聒噪,隻是靜靜聆聽著。那曾經每天迴響在那腦海中的聲音,如今終於再度真實的在耳邊響起,讓人格外懷念與依戀。


    大抵是這次的事件讓眾人產生了心理陰影,蘇錦從此失去了一個人的時間。三個人輪流陪著他,無論他卻哪裏都緊跟不放。吳浩有一陣子竟然推掉了所有工作,後來在吳叔的威逼利誘與蘇井然的嘲諷之下又夾著尾巴重新上崗。


    後山成了他的禁區,每次他提出想去那裏時眾人的臉色都風雲大變並且極力阻止——即使那裏已沒有了危險。


    偶爾他會注視著後山的方向發呆,不自覺的想起那些曾和方無衣在一起的日子。想起那遙遠縹緲,又真實存在的過去。想念起那個白衣飄飄,又執拗的,孤獨的人。


    雖然沒有過什麽快樂的迴憶,但那互相扶持的時光,依然在他晦暗的,不見天日的日子裏,閃閃發著光。


    他不知道為何當初的自己沒有選擇他,亦不知道為何如今的自己選擇了吳浩。也許這世上,真的沒有比感情更不合理,也更難懂的事情了。


    蘇井然像是從他偶爾的失神中察覺到了什麽,於是告訴他說,山神在最後的關頭傾注了所有的力量,救迴了他,也因為破壞了規律而受到懲罰。但山神是不會消失的,他一定還在深山的某處,默默的守護著村落,守護著他。


    末了,蘇井然問他:“你和山神之間到底有什麽樣的故事,讓他為你如此不顧一切?”


    他聽了,隻是笑著搖搖頭。那久遠時光裏的故事,太過漫長而複雜,無法訴說,也無需訴說。


    那些故事,那些心情,隻需要被他埋進內心的深處。在某一個陽光和煦的日子裏,獨自默默品味。


    他重新迴到了每天和吳浩瘋跑的日子,森林中的一景一物都變得格外新鮮與美麗。他們在清澈的湖裏抓魚和遊泳,在柔軟的草叢裏打滾,在枝葉茂密的樹枝上張望遠處,在寂靜的夜晚裏觀看飛舞的螢火蟲。一切又變得美好而愜意。


    他想,更多的時候,他並不是執著於這個村落,而是執著於那個,一直陪在身邊的人。他們和方無衣其實都是一樣的,心甘情願的陪伴著自己喜歡的人,小心翼翼維護著這份情感,溫柔而執拗。


    最後,為了值得守護的人,畫地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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