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樣,蘇井然的笑容忽然泛起了涼意:“你還真是長大了啊。”


    “……哎?什麽意思?”被那意味不明的笑容嚇得寒毛直聳,他本能的退了退,疑惑的問。


    “都學會誘惑人了?”蘇井然繼續笑,手上稍一用力不小心捏碎了杯子:“還給吳浩那個臭小子投懷送抱,嗯?”


    “哎?哎哎?”蘇錦一驚,完全沒想到父親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迴來了,縱使淡定如他也羞的臉紅到了脖子根,慌張無措的解釋著:“不、不是的,那個我隻是想引出山神而已!”


    很少見到自家兒子這麽慌張的樣子,蘇井然覺得好玩,挑逗之心又起:“你怎麽知道山神就一定會出來,對自己的魅力這麽有自信?”


    “我之前一直覺得是王小二搞的鬼,整個村子隻有他和我沒有被影響,太不正常了。”知道他並非是真的誤會,蘇錦無奈的歎了口氣,重新冷靜了下來:“而他也總是在我的視線範圍裏出現,但他掩飾的實在是太好了。所以我推想,如果我做出什麽引誘舉動,他應該就會露出狐狸尾巴了。”


    “畢竟這麽處心積慮的做了一件事情,而我這麽輕易的就把自己給了別人,他心裏肯定不會平衡的。”蘇錦頓了頓,目光漸漸黯淡下去:“但我真的沒想到,原來他就是山神。”


    看出了他的傷感,蘇井然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幾天,和吳浩盡情的玩吧。”


    停頓了一下,他蹲下身,注視著對方的眸子,小心翼翼的問:“你……真的不打算告訴他嗎?”


    蘇錦愣了愣,意識到他是在說山神祭的事情,又堅定的點了點頭:“他沒有必要和我一起背負這麽多沉重的東西。”


    蘇井然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些什麽。


    一夜無眠。


    接下來的幾天,兩個人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著平常的生活。蘇錦和吳浩漫山遍野的跑著玩,偶爾去河邊釣釣魚;而蘇井然這個閑人則專挑吳叔幹活的時間去搗亂,每每將吳叔氣得吹胡子瞪眼,他就在一旁幸災樂禍。吳叔甚至已經開始覺得,之前他察覺到的異樣,隻是錯覺罷了。


    美好的時間總是很快的流逝,不知不覺間,很快就到了離別的前一天。


    趁著兩個孩子出去玩,蘇井然坐在家裏,心事重重的擦拭著發光的匕首。來送魚的吳叔進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嚇得當場怔住:“你要去殺人嗎?”


    蘇井然擦著刀的手頓了頓,抬頭看他時,又恢複了平時的模樣:“這麽好的寶貝拿去殺人,太浪費了吧?”


    “嘁,不過是把破刀子而已。”吳叔不屑的瞥了一眼,順手將魚扔進了門口的鐵盆裏,自顧自的刮起魚鱗來:“你最近沒事就拿著那玩意擺弄,我還以為你看誰不順眼想砍人了呢!”


    “不過啊,看你那瘦弱的樣,誰也打不過吧!”吳叔頭也沒抬,利落的刮著魚鱗,全然不管鱗片飛到了臉上:“我記得你小時候提個水桶都把胳膊拽脫臼了,最後還是我帶你去了醫院,順便把水給你拎迴了家。”


    “……一直以來,承蒙你照顧了。”蘇井然將匕首塞迴衣兜裏,目光悵然的注視著那寬闊的背影。那身影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中,格外的恍惚而縹緲。他仿佛迴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們也像現在這兩個孩子一樣,玩遍森林的每個角落。每當他疲憊不堪的時候,對方寬厚的背就會撐起他,背著他從玩耍的地方走迴家。無論那路有多遠,風雨無阻。


    可惜,那段時光,真的再也迴不去了。


    “這麽客氣?真不像你。”吳叔略有些驚訝的迴頭看了他一眼,見到對方的微笑,他的耳朵紅了紅,又將視線轉了迴來。


    “……對不起。”他注視著那背影,歉疚的,哀傷的,輕輕開口。


    我熱愛這個村落,熱愛你們,但我無法犧牲我唯一的兒子。所以,對不起。


    “嗯?你說什麽?”吳叔沒有聽清他的話語,兀自擺弄著手中的魚,漫不經心的問。


    “……沒什麽。”隨便迴應了一句,他將目光轉向窗外。屋外太陽高照,幾縷白雲慵懶的在天空中飄蕩著,碧藍色的天空清澈如洗,充盈著金色的光芒:“明天……大概會下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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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蘇錦已經換好祭祀的服裝,早早的等在大廳。


    那是件白色的漢服長衫,襯著蘇錦幹淨的氣質,看起來格外的挺拔英俊。見到蘇井然走出來,他也隻是淡淡的笑了笑,像平時那樣打了招唿:“早。”


    “早……”蘇井然迴應了一聲,扯了扯唇角,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看到桌子上擺著的金色腰封,他順手拿起來,然後蹲下身,慢慢將它纏到蘇錦的腰上:“你……不打算去和他們道別嗎?”


    “不了。”蘇錦淡淡的迴答:“那樣隻會讓我更舍不得。”


    蘇井然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緩和一下氣氛,可是此時此刻,他的意識都被巨大的悲傷感所占滿,已經找不到能出口的語言。隻是默默的,輕輕的,幫他纏著腰封,希望時間也能因為他的動作而變得緩慢。


    “對了,父親。”等到腰封纏好,蘇錦倒了一杯茶遞給了他:“您一直很喜歡我泡的茶,很久都沒有喝過了吧。今天……就當是鑒別了吧,以後恐怕再也喝不到了。”


    茶湯清澈碧綠,清香四溢。氤氳的霧氣遮擋住視線,讓眸子也變得分外潮濕。蘇井然接過茶杯,壓抑著那因痛苦而微微顫抖的手,仰頭將茶水一飲而盡。


    “真是暴殄天物。”似乎非常不滿他的囫圇,蘇錦抱肩望著他,眉頭皺的緊緊的:“你就不能好好品一下嗎?”


    蘇井然的眸中多了一絲不舍,他伸手摸了摸蘇錦的頭發,沒有說話。


    “父親,從今以後,您不用再顛沛流離了。”蘇錦仰頭注視著他,神情裏滿是認真:“請代替我,在這個村落,一直生活下去吧。”


    一直隱忍著的淚水,終於在聽到這句話時,傾瀉而出。蘇井然緊緊抱住他,像是要將他鑲嵌進身體裏一樣:“孩子,你可以一直留在村落裏的。這一切,我一個人來背負就可以了。”


    “我知道您想做什麽。”蘇錦迴抱住父親的身體,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從看到那把匕首的時候就知道了。”


    “蘇錦?”沒有想到他這麽輕鬆的說出了自己的意圖,蘇井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妙,雙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注視著他的容貌,意圖能從他那平靜的目光中讀出些什麽。


    “如果試圖殺了山神,就等於破壞了契約。一旦失敗,整個村子都會萬劫不複。”用輕柔的語調緩緩敘述著,他顯得那麽事不關己:“即使成功了,您也會因為破壞了契約,而受到懲罰。”


    直視著對方的目光,他一字一句的問:“您是打算以整個村子作為賭注嗎?”


    “那我能怎麽辦呢?看著你陷入煉獄不為所動?如果是你,也不可能做得到吧。”蘇井然握住他的手臂,那充盈著淚水的目光中,甚至透出了懇求:“就讓我,賭這一次吧。”


    “可是我賭不起。”蘇錦輕輕笑了,笑容卻是那麽悲傷和無奈:“您也好,吳浩也好,吳叔也好,我希望大家就像現在這樣,平平靜靜安安穩穩的生活著,這就是我的幸福。”


    “蘇錦?”蘇井然還想說些什麽,突如其來的疲憊感逐漸壓垮了他的意識,眼前的世界變得重重疊疊,他幾乎被巨大的睡意所淹沒。像是發覺到了什麽,他略有些驚慌的握住對方的手,驚恐的問:“你……在茶裏放了什麽?”


    “好好睡一覺吧,因為我的事情,您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吧。”蘇錦繼續微笑著,那笑容在對方的眼裏越來越模糊。他將目光轉向窗外,看著那燃燒的烈日,悠悠開口:“下雨了,我該走了。”


    鬆開對方緊握的手,他轉過身去,素白的身影寫滿了悲戚與決絕。


    在意識徹底消失之前,蘇井然聽到他的聲音,隨著輕舞的風,緩慢的消散在耳際。


    “再見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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