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4月底,櫻樹枝頭已沒有剩下多少粉色花朵,偶爾風吹過,一兩片粉色花瓣孤零零地飄落下來。荻葉坐在赤炎的自行車後座上,伸出手,輕輕接住飄落的花瓣。

    “呀呀……每次看見這最後的櫻花,我就會想,春天是否即將消逝了呢?”荻葉喃喃地說著。

    “喂……你是不是未老先衰啊?怎麽突然變得跟那些老爺爺老奶奶一樣,望著凋零的櫻花心中感傷起來了?”赤炎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切,沒有一點情趣的家夥!”荻葉不屑地說道。

    忽然,荻葉在接近校門口的時候看見青嵐正走進學校。

    “咦?是結城。”荻葉說道。

    “啊,是啊,已經進去了,打招唿也來不及了。”赤炎無所謂地說。

    “我發現,每次見到他,他都是獨自一個人呢……上學也好,放學也好……都沒有朋友陪著……”荻葉若有所思地說。

    “他那種經曆……就算想交朋友也很難吧?就算交到了,也唯恐會連累到別人,所以隻能自己一個人來來去去的。我似乎可以理解呐~”赤炎頗有感觸地說。

    “難得你說了一迴正經話。”荻葉輕飄飄地說道。

    “喂!什麽意思啊你?我一直都很認真的好吧?”赤炎不滿地喊道。

    “啊啊……又來了又來了……不成熟的熱血少年!一點就炸的火藥桶!”荻葉捂住自己的耳朵,突然跳下車,“我先進去啦~謝謝你順便載我~赤、炎、哥、哥!”說著,荻葉便扮了個鬼臉,一溜煙跑進了學校。

    荻葉的突然跳車導致赤炎重心不穩,自行車歪歪扭扭行了一段路,好不容易才重新穩住,他不禁衝著前麵蹦蹦跳跳的荻葉吼道:“臭丫頭,你想害死你老哥啊?!”

    荻葉沒有迴頭,隻是衝赤炎揮了揮手,跑得更快了。

    課間,荻葉再次來到青嵐所在的一年c組教室,一眼便看到了斜倚窗台站立著的,向外眺望的青嵐。此刻,陽光正斜斜灑進教室之中,籠罩在青嵐身上,形成了一層金黃的光暈,映襯著青嵐那完美的如雕刻一般的側臉,長長的睫毛上仿佛隨時會飄落下金色光屑,唇角微微上翹,一臉嫻靜,恍若精靈。

    荻葉呆看了幾秒,被走廊上其他路過的學生輕輕撞了一下肩,迴過神來,這才想起自己來此的正事。

    “結城!”荻葉站在c組門口喊著。

    剛剛還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青嵐,被喊迴到了現實之中,看向門口,臉上不由得一僵,收迴了先前的溫柔神色,向荻葉走去。

    怎麽?我是怪物還是怎麽的?居然一臉戒備地看向我,我有那麽可怕嗎?荻葉敏銳地捕捉到了青嵐麵上的變化,在心中不滿地抱怨著。

    “有什麽事嗎?”青嵐微皺著眉問道。

    心平氣和,心平氣和……沒什麽大不了的……荻葉在心中說服著自己,深吸一口氣,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這個星期六,你有時間麽?”荻葉笑著問。

    “嗯……是沒什麽事,怎麽了?”青嵐遲疑地迴答道。

    “那麽,陪我去京都文化博物館看展覽吧?”荻葉邀請道。

    “為什麽……是我啊?”青嵐明顯地不太情願。

    “為什麽……因為你是我在這裏認識的新朋友啊!新朋友的話,當然要多多交往,才能促進友誼嘛!”荻葉理所當然地說道。

    “那不是還有日番穀麽?或者,找你哥哥陪你去也可以。”青嵐想找理由婉拒。

    “赤炎他周末籃球部有集訓,不是要為全國大賽做準備了麽?日番穀……你也知道,他那人神出鬼沒的,周末肯定又不知道跑到哪座山裏跟神神鬼鬼的打交道去了。”荻葉輕快地說著,不容人拒絕。

    “呃……這……那……好吧……”望著一臉期待看向自己的荻葉,青嵐忽而不忍,心中妥協。

    “太好啦!”荻葉雙手一拍,高興地蹦躂了一下,便轉身向自己的教室方向跑去,突然又轉過頭來說道,“那周六上午10點就在地下鐵站口等啦~到時見!”

    青嵐無奈地注視著荻葉漸漸跑遠的身影,苦笑了起來。

    周六上午10點,荻葉換上一身白色綴花小洋裝,外罩一件淡紫色小外套,腳上穿著白色小皮鞋,蹦蹦跳跳地來到地下鐵站口。剛來到站口附近,她便看到了此刻正背靠著站口牆壁站著,抬頭望天,一臉無聊的青嵐。他穿著一件白色t恤,黑色外套,一條藍色水磨牛仔褲,簡單隨意,卻依舊英氣逼人。每個路過他身邊的女生都忍不住迴頭再多看他幾眼,而他本身顯然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注目禮。

    “嗨~久等啦!”荻葉上前打著招唿。

    “啊,沒……我也才剛到一會兒。”第一次見到穿便服的荻葉,青嵐眼前一亮,隨即緊張起來。

    荻葉注視著麵色緊繃的青嵐,不由得笑了起來,說道:“喂喂,見到我不用這麽緊張吧?還是說……結城你以前從來沒有跟女生單獨相處過?”

    “呃……”青嵐頓時紅了臉,別過頭。

    呀呀……好可愛~荻葉心中的小惡魔在此刻壞笑了起來,捉弄他還蠻好玩的。

    “嗯……既然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我可不可以今後就叫你青嵐呀?叫結城顯得太見外了。”荻葉得寸進尺地問道。

    “隨……隨便你。”青嵐依舊紅著臉,向前走去。

    “那你也隻叫我荻葉吧?嗯?”荻葉追上去問道。

    “……哦。”小聲應著,青嵐不敢看荻葉的臉,這一下,連耳根都紅透了。

    嘿嘿嘿……果真……可愛無雙呀~這樣的青嵐……荻葉在青嵐身後不由得笑得更歡了。

    兩人乘坐地下鐵,在烏丸禦池站下了車,再步行了3分鍾,便見到一座明治時代的仿西洋建築出現在他們麵前。兩層的大型建築,紅磚為主體,白色線條點綴其間,大門是雕刻繁複的羅馬式拱門。

    “這就是京都文化博物館?”青嵐懷疑地問道。

    “怎麽?你以前沒來過?”荻葉驚訝地反問。

    青嵐搖了搖頭,說:“很少來這一帶。”

    “看不出青嵐你是個宅男啊……”荻葉了然地說道。

    “不……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不敢隨便亂跑。”青嵐眼神微黯地說道。

    忽然記起上次遇見他時,他正被怪物追逐,荻葉這才意識到,不是青嵐他不想出門,而是自身原因迫使他無法出門,不然不知道會遇到什麽危險。

    “對不起……”荻葉歉意地說道。

    “沒關係,這種事,習慣就好了。”青嵐寬慰道,“我們進去吧?”

    “嗯!”荻葉點頭,隨即走進了博物館內。

    今次,京都文化博物館所開設的特別展覽,是平安時代文化展。與平安時代有關的一切,都會在此次展覽上展出,包括衣食住行的方方麵麵,以及音樂、文化、建築成就等等。

    “你對平安時代感興趣?”青嵐一邊瀏覽著展館內的器物,一邊輕聲問身邊的荻葉。

    “嗯。總覺得……很有親切感。”荻葉全神貫注地看著展櫃內的介紹。

    親切感麽?青嵐看著認真觀察展出品的荻葉,挑了挑眉。說到親切感……自己確實也有同樣的感覺啊……一站到這個四處彌漫著平安時代氣息的空間之中,便覺得萬分安適。

    兩人一路走一路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忽而,腳步停住,視線雙雙牢牢盯住了某個展櫃中的一件和服。

    這是一件振袖和服,絲綢麵料,以黑色為底,朵朵白色荻花在其上靜靜綻放,華貴與樸素,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自這和服上散發出來。

    荻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上了玻璃壁,眼睛緊緊盯著這件和服。

    “這件和服……我以前見過……”相同的話語,從不同人的口中說出。

    兩人一驚,同時望向對方,又是那種感覺,初次相見時,蕩漾在兩人間的熟悉之感撲麵而來。

    “這是……怎麽迴事?”荻葉扶住自己的腦袋,思緒混淆。

    “我也……不知道……”青嵐同樣莫名其妙地看向荻葉。

    兩人懷著這種莫名的情愫繼續向前走,來到了表演廳,優雅舒緩的音樂聲隨即飄進兩人耳中,是平安時代的雅樂演奏。

    音樂果真是最具感染力的事物之一,隨著這悠揚的樂聲,表演廳內的眾人仿佛全都置身在平安時代那繁華熱鬧,卻暗藏詭異的遙遠世界之中。

    一曲終了,台上,一位身穿和服的年輕女性拿著話筒,一一向參觀者介紹著台上所演奏的樂器。

    “各位如果對此有興趣,可以上台來體驗一下這些樂器所帶來的美妙感覺。”主持帶著甜甜的笑容說道。

    仿若被什麽所驅使一般,站在荻葉身旁的青嵐忽然徑直向舞台上走去。

    “我想試試那笛子,可以嗎?”站在舞台上的青嵐指著手拿笛子的演奏者,問道。

    “當然沒問題。”主持人說著,從台後拿出一支沒有用過的新的玉笛。

    晶瑩圓潤的色澤,青嵐拿在手上,細細打量著,揚起了笑容,妖嬈魅惑,令台下的荻葉不禁失神,不由得想道:這樣的青嵐,才是我記憶中應該有的樣子。

    咦?他應該有的樣子?荻葉為自己頭腦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疑惑,重又抬頭,看著青嵐,眼中漸漸浮現出一絲異樣的情緒。

    雙唇輕輕貼合在玉笛之上,青嵐閉上眼,悠揚婉轉的樂音瞬時傾瀉而出。

    “這個曲調是……《月夜》?”一個從未聽說過的樂曲名,那麽自然地從荻葉口中說出,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時而如親密之人的低聲絮語,時而又如離弦之箭,空靈直衝雲霄,透著月光的輕靈靜寂,繚繞於耳際,令人的心都為之糾結,悲傷之感不斷溢出。

    “嘀嗒——”什麽東西滴落在地,荻葉低頭,伸出手,第二滴落在了她的手上。

    “我……這是……”荻葉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晶瑩淚滴。

    為什麽會哭?這曲調,這麽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這樂音便無數遍地在自己耳畔響起,夾帶著憂傷哀戚之情,侵襲而來。忽而有畫麵從自己眼前閃過,櫻樹下的男子,容顏舉世無雙,但那眼中,卻有著濃得化不開的孤寂哀傷,令人心疼不已。轉眼間,那男子的身影與自己眼前的正在吹笛的少年身影重合。

    “青……嵐……”荻葉不自覺喊出聲,卻不似平常喊結城青嵐的聲線。

    台上,青嵐似乎有所迴應地張開了眼,看見的是滿臉淚水的荻葉,眉頭不禁緊皺,心中頓時如刀割般疼痛起來。不要……哭……在這世上,最不願見到的,就是你的淚水……這是此刻青嵐心中唯一的想法。

    眼中忽然浮現出幻象,那是個身穿黑色振袖和服的女孩,隨著這憂傷的樂音,手拿黑扇,跳躍,旋轉,黑扇如花翻飛,而那女孩周身所環繞的,卻是直刺人心的巨大悲痛,淚水不斷灑落,優美而淒絕的舞蹈,是獻給已故之人的哀之舞……

    心痛到無以複加,青嵐停止演奏,呆呆看向台下的荻葉,隨手將玉笛放到主持人的手中,青嵐茫然地走下台,來到仍舊哭泣不止的荻葉身邊,輕輕擁她入懷,臉上浮現出如荻葉一般的哀傷之情。

    “不要哭……荻葉……不要哭……對不起……”青嵐無措地說著。

    “我……認識你……不是現在……是很久很久以前……我認識你……青嵐……”荻葉哽咽著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綿延不絕的哀傷……這……究竟是怎麽迴事……荻葉……不要再哭了……我說過……不想再讓你哭……”青嵐語無倫次地說著。

    原本早已飄零消失在漫漫時間長河之中的前世記憶,因著一首《月夜》,被兩人從深深河水之中慢慢打撈起來,雖不完整,卻足以令兩人之間產生比前世更為強烈的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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