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院裏,燕秋靈正在和阮姨娘商量四日後的冬日宴之事。


    進門的時候剛好聽到阮姨娘在抱怨夏初辰不懂事,惹得侯爺發火夫人生氣,逼得楚媛迴了娘家不說,聽說還帶了一個身份不明的姑娘迴來。


    “初辰的確是太不懂事了,這個時候,還要勞煩阮姨娘在母親麵前替初辰操心。”清冷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阮姨娘轉頭看向夏初辰,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初辰這麽快就過來給姐姐請安了,倒也孝心可嘉。”


    目光落在他身旁的女子上時,阮姨娘唇角的笑漫開了幾分。前些日子因著他不願去兵部領職,侯爺大發雷霆,若不是夫人苦勸求情,夏初辰難逃家法。這侯爺才出門呢,夏初辰就離開了侯府,這會兒竟然還敢帶著這個女人來見夫人,也是膽子不小。


    “我腿腳不好,冬日宴的事情就勞煩阮妹妹多操心了。”沒有阮姨娘期待的反應,燕秋靈隻是淡聲說,“我跟辰兒有話說,榮兒也要散學了,阮妹妹便先迴去吧。”


    想著燕秋靈隻怕是要教訓夏初辰這個時候還做這般荒唐事,阮姨娘幸災樂禍,倒也走得幹脆。


    阮姨娘剛走,一直站在夏初辰身旁靜默不語的夏初瑤幾步上前,噗通一聲跪在了燕秋靈跟前:“女兒不孝,未能在膝前盡孝,還要讓母親和大哥為女兒受這般委屈。”


    “迴來了便好,快起來讓娘瞧瞧。”燕秋靈眼睛酸澀,伸手想要去將她扶起來,剛站起,便覺膝蓋鑽心的疼,好在一旁的夏初辰及時將她穩住。


    “母親這是怎麽了?”夏初瑤也忙起身扶了她坐下,皺眉急問。


    “沒什麽,前些日子不小心摔了一跤,腿上有點小傷,這幾日腿腳不便,所以剛剛也沒能去接你們。”燕秋靈笑看著跟前滿眼急切的女子,芙蓉麵柳黛眉,生得玲瓏嬌俏,不似從前夏初瑤那般帶著幾分英氣,而是隻剩了小女兒家的嬌柔。雖說已是完全變了模樣,可隻看那一雙眼,燕秋靈便知這眼前的就是她失而複得的女兒。


    “你在外一年,想來一定受了不少委屈,瞞著旁人便也罷了,為何都不願捎封信迴家來,”攥緊的手再也沒鬆開,才說兩句,燕秋靈就忍不住垂目落淚,“你可知你二哥他……”


    “阿瑤也是有她的苦衷,故洗城與桑澤城遠隔萬裏,她也不能貿然傳信迴來,說這樣一個叫人難以置信的消息不是?”見燕秋靈提起夏初黎,知道她又要傷心,夏初辰先截了話頭,“我現在要去兵部領職,父侯還有幾日才歸府,阿瑤便先在這裏陪母親吧。”


    “我送大哥出去。”擦了擦眼角的淚,夏初瑤起身,與夏初辰一起往外走,“兵部多是蕭家的人,即便是陛下要大哥入朝為官,大哥也該重新選個好去處。”


    “我去兵部,也隻是為了更方便調查那幾個將軍,等查清此事,自會請辭,倒也無需太擔心朝中的勢力傾軋。”笑著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夏初辰將腰上的玉佩解了遞給她,“今天你先留在沉香院陪母親,明日我帶你去紫嵐山拜祭阿黎。你要查的事情,我會派人幫你去查清楚,在這之前,你乖乖留在侯府,不要貿然行動知道嗎?”


    “放心吧,我不會亂來的。”接了夏初辰的玉牌,夏初瑤點頭讓他放心。她也明白如今自己不能操之過急,何況,這般久別重逢,她也想先好好陪陪燕秋靈才是。


    夏初瑤將這一年在大齊遇到的事情都與燕秋靈講了一遍,唯獨沒有提她和沈臨安迴桑澤城殺蕭良之事,也是怕燕秋靈知道他們曾經過府而不迴來,會讓她傷心。


    威遠候府裏家眷眾多,即便是受了傷,燕秋靈也沒能一直閑著,正好這幾日威遠候又不在,夏初辰也沒迴來,這前府後院的事情都往沉香院裏來,敘話的母女倆這一下午總是被往來的下人或是姨娘們打斷。


    眼看著候夫人竟然這麽喜歡大公子帶迴來的姑娘,才剛進門都還沒有稟過侯爺,就已經拉到沉香院裏來陪著敘話了,府中各院的人一時都議論紛紛。


    晚膳時分,剛坐到桌前就聽得下人來報,說是前院出事了,中書令家來人,楚媛的兄長帶著幾個家丁氣勢洶洶,在看到隨燕秋靈出來的夏初瑤時,麵色更是難看得厲害。也不跟燕秋靈作禮了,拍案而起,就要威遠侯府給他家妹子一個交代。


    夏初瑤本還想趁此機會替夏初辰解釋解釋,卻不想,燕秋靈朝她使了個眼色,不準她多嘴,自己徑自往前廳的主位上一做,挑眉看著楚尋:“楚公子來得正好,還請迴去告訴楚媛,不要仗著辰兒的寵愛,就越發沒規沒矩。已經是威遠侯府的人了,總是待在娘家像什麽話?”


    “先是不辭而別,接著帶著個不要臉的女人迴來,這會兒還說我們家媛兒沒規矩,侯夫人這是欺我中書令府上無人嗎?”威遠侯府雖在國中軍中頗有威望,可是,自鳳瑤軍散後,威遠候在朝中聲望一落千丈,正三品的中書令深得陛下器重,在楚家看來,夏初辰這樁婚事,要算高攀了。


    “我看中書令府上的確無人,有的都是些沒規沒矩的東西。”若是威遠候在府上,別說楚尋,就是中書令楚天傲都不敢這般上門挑釁,燕秋靈冷笑了一聲,沒好氣地說到。


    楚尋今日是來替自家妹妹討個說法的,結果沒見著夏初辰,倒被這侯夫人罵成了沒規矩的東西,心中多有幾分火氣。這侯夫人並非出生名門,還是從妾室一步步爬上來的,楚尋素來也看不上她,並不願跟她客氣,盛怒之下,下意識地握拳往前邁了兩步。


    都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被人一個掃腿踢在了腹部,巨大的衝擊力讓他整個人飛了出去,跟迎上來的幾個中書令府的家丁撞在了一起。


    “你們還敢動手?!”口中泛起腥甜,楚尋隻是個讀書人,剛剛也不過是生氣時下意識的動作,哪裏想得到他們竟然會動手,這會兒腹痛難當,讓家丁扶著,語氣憤怒,卻沒了剛剛的囂張。


    “在我們威遠侯府,一向都是憑拳頭說話。”坐在位子上的燕秋靈也沒料到夏初瑤會突然出手,隻不過看著楚尋怒火中燒卻又不敢妄動的模樣,倒也解氣,她端了桌旁的茶,眼皮都不抬,幽幽說,“迴去告訴楚媛,有什麽話,自己來跟辰兒說,要是連這點膽氣都沒有,以後這威遠侯府的門,她還是別進了。”


    “母親這樣,萬一大嫂真不迴來了怎麽辦?”跟著燕秋靈迴沉香院的路上,夏初瑤頗有幾分擔心。剛剛動手是因為看楚尋當時的架勢,怕他先出手,可燕秋靈這最後一句話說得重,以楚媛的脾性,要她真自己來跟夏初辰鬧想必是不可能的。


    “侯門貴族家的公子,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的。你大哥平素對她那般寵著慣著,她倒好,稍有不稱意就亂發脾氣,往日在府裏鬧便也罷了,你大哥樂意哄著勸著我也隨他。可這一次自己跑迴娘家不說,還縱著娘家人來侯府發脾氣,這樣的兒媳,不要也罷。”


    “母親這樣,最後為難的不還是大哥嗎?”楚媛過府三年,因著性子清冷,跟他們在一起常有疏離感。夏初瑤知道燕秋靈不喜歡楚媛,可是夏初辰喜歡啊,若是這次因著燕秋靈的重話,真拆散了小兩口,可憐的人還是夏初辰。


    “放心吧,為娘的何時害過你們?你大哥會明白的。”在燕秋靈看來,楚媛那一身的臭脾氣都是夏初辰寵出來的,正好趁這個機會,好好治上一治。


    夏初辰迴來的時候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他不問不說,隻當沒有發生過。


    燕秋靈不讓夏初瑤插手,夏初瑤便也不過問,第二日等得夏初辰從兵部迴來之後,與他一起去了紫嵐山。


    陵園裏一直有人打理,與半年前來時並無二致。


    祭奠過夏初黎,三人並未迴府,而是沿著紫嵐山上的小道,往半山上的行館去。


    半山上的行館是屬於皇家的,當初穆玄青和她種下的那篇茉莉園就在那裏。夏初辰是帶她來見穆玄翎的,他自小身子不好,入秋之後,就在紫嵐山上的行館裏養病。


    穆玄翎是蕭皇後所出,自幼病弱,尋了許多名醫來看都無法,太醫都說他活不過二十五歲。或許是因著這句話的關係,就連蕭皇後都素來沒有逼迫他爭權奪利的心思,倒是一心為他尋求靈藥,隻盼著他能好好活下去。


    當初在南書房讀書的時候,旁人都嫌穆玄翎是個病秧子,又身份尊貴,磕著碰著那都是要被皇後娘娘責罰,便都不肯靠近他,隻有夏初辰會帶著他和他們三兄妹玩。夏初瑤還曾因為一拳把穆玄翎打得流鼻血而被罰在南書房抄了一晚上的書,自那之後,皇後就不許穆玄翎跟他們玩了。再後來蕭家和夏家在朝上起了爭端,就連夏初辰和穆玄翎的往來都越發少了。


    “還以為隻是流言,卻不想,這次出門,你還真帶了一個姑娘迴來?”輪椅上的人掃了一眼夏初瑤,薄唇輕抿,看向夏初辰,笑得意味不明。


    夏初瑤依舊很久沒有見過穆玄翎了,從前漠然不喜歡言語的少年如今已是玉樹臨風的模樣,隻是那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色讓人覺得他仿佛是一尊易碎的琉璃,不敢輕易靠近碰觸。


    “的確隻是流言,阿瑤是陳留國故人的妹妹,這次我受托帶她迴來祭祖,卻又不好向外人解釋,便也隻能由著他們去瞎猜了。”夏初辰笑著搖了搖頭,這本是他想好了要拿來誆楚媛的理由,不過聽得昨晚楚尋來鬧之後,他倒也沒了去中書令府上接人的打算。


    這陳留國的故人,又是要迴桑澤城祭祖的,不用想便也知道是些什麽身份。穆玄翎便也不多問,隻是引著他們往行館裏去。


    “聽說你剛領了兵部尚書一職,應該很忙才對,怎麽今日想起來看我?”自夏初黎死後,夏初辰來看他的次數便少了很多,他雖不曾參與那朝堂內外的爭鬥,卻仍是蕭皇後的兒子,夏初辰有意與他疏遠,他也能理解。


    “你素來喜歡聽些奇事,我這次在陳留國遇到一樁,便想來說給你聽聽,你可知幾個月前諸葛鬆陽病死在了雲城?”三人落座,看著上前來倒茶的下人,夏初辰開門見山,“他們說他死在了緣來客棧裏,店小二說晚間十分還見他讓店裏的人替他去買了筆墨,第二日早間去請他用早飯的時候,就發現他早已斷氣,床上的屍體已經涼透了。”


    穆玄翎因著身體狀況的原因,受不得勞累,不能遠行,自夏家三兄妹從軍之後,他便讓夏初辰時常講他們在征戰途中遇到的奇事趣事給他聽。到後來,他大概是覺得單聽夏初辰講已是無趣,竟是自己培養了一些行走各地,專門給他搜集奇聞異事的人來,到如今,很多時候夏初辰還要來他這裏打探消息。


    “諸葛先生已過耳順,他常年遠遊在外,這般客死他鄉,雖說讓人心痛,卻也並不覺得意外。”談及生死,穆玄翎倒是沒什麽太大的感觸,“夏兄是覺得他死因可疑嗎?”


    “畢竟是曾享譽七國的大儒,突然聽得這樣淒涼的死訊,多少覺得有些震驚。若是他的死訊傳及天下,隻怕是要引天下眾學子悲慟吧。”那日在厲園主那裏沒問出什麽,本以為穆玄翎這裏能打探到什麽不一樣的消息來,現在看來卻是要無功而返了,夏初辰看了夏初瑤一眼,輕歎了一口氣。


    “說起諸葛鬆陽來,世人都隻道他是名師大儒,博學多才,天下讀書人無不以拜他門下為榮,他還隻醉心山水和學問,拒絕了許多國家的邀請。”放下茶盞,穆玄翎緩緩說,“我卻曾聽過一個不像他這般淡泊名利的大儒能做出來的事情。”


    “夏兄可還記得左相梁瞿還在時,曾喜歡在山下的紅廬設壇辯學,意在為朝堂甄選一些博學善辯之才。”


    “自是記得的,梁瞿是大殿下的恩師,我當時常去紅廬尋三妹。”夏初辰點了點頭,當時的梁瞿有意振興晉國,除卻三年一次的科舉外,還常四處求賢納才,通過紅廬辯學,破格錄用的許多有識之士。隻是,自那次梁瞿當場辯得吐血身亡後,紅廬便未曾再開啟過。


    “當日那山中來的老者一鳴驚人,便是善辯如左相都不能敵,還被他幾句話氣得吐血,急怒攻心,不治而亡。他雖說他隻是這山中打柴的老翁,可是,那般論調,怎可能出自一個樵夫之口。”


    夏初瑤聽得微微一愣,皺了皺眉。梁瞿死的那天,她和穆玄青都在紅廬。她本就不喜歡讀書,自是聽不懂那兩人唇槍舌劍地在說些什麽,隻是梁瞿突然吐血,場麵一度混亂,她幫著穆玄青去請太醫來,等得拉了太醫匆匆趕來,已經不見了那打柴老翁的身影。


    “我後來聽人說,那老翁其實是諸葛鬆陽。他當日喬裝打扮來紅廬,為的就是氣死左相。”前塵舊事緩緩道來,穆玄翎就仿佛是個說故事的說書人一般,“我還聽說,大皇兄一直在追查諸葛鬆陽的蹤跡。想來也可以理解,左相對大皇兄亦師亦父,恩重如山,他的死,對大皇兄打擊不小。”


    “夏兄覺得諸葛先生的死跟大皇兄有關嗎?”抬頭看到坐在對麵兩人的神色各異,卻都是抿唇靜靜看著他,穆玄翎笑了笑,“諸葛鬆陽雖然享譽四海,卻終究是大齊的人,當年他那般做,大概是為了大齊著想吧。隻是這般做法實在陰損,如今身死,也算罪有應得。”


    “主子,進藥的時辰到了。”夏初辰正待開口,卻被外間進來的紫衫小童打斷。


    “拿進來吧。”穆玄翎輕輕點了點頭,並不起身。


    “可是……”


    見紫衫小童看了看他們,頗有些為難,夏初辰想起身告辭,卻見穆玄翎向他擺了擺手:“說起新鮮事兒,我這裏也有一樁要叫你瞧瞧。你常去陳留國,想必聽說過南澤裏的巫蠱之術。”


    “怎麽突然說起這個?”從前常在陳留國邊境往來,他自是知道南澤巫蠱之術的,便是因著這個,他們行軍過南澤素來不敢在其間停留,更不敢在林中住戶家中借宿,隻因著聽說那些人喜歡抓外麵來的人去煉蠱養蠱。


    “母後不知從哪裏找來的,說是這些蠱蟲可以治我的病。”抬手讓紫衫小童將一個玉石雕琢的帶蓋子的小碗捧了進來,穆玄翎伸手任由那紫衫小童劃破他掌心的皮膚,等得殷紅的血滲出來的時候,打開了白玉小碗上的蓋子,碗裏數隻豆大的白色小蟲紛紛跳到了他掌中,往血裏一滾,竟然就這般消失了。


    夏初辰看著沒一會兒又出現在他掌心裏,卻已是變得通體暗紅的蟲子,忍不住皺眉:“這真有效嗎?”


    “身子的確比先前好了許多,隻是……”等得將蟲子重新放到了碗裏,穆玄翎看著紫衫小童幫他包紮傷口,話到一半,又不想說了,抬頭看向夏初辰,“晚間還有客人過來,今日便不留你們在此了,既然在朝中領職,日後得閑可以常來行館坐坐。”


    “既然不方便,我們便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夏初辰與夏初瑤一起起身告辭,出了行館。


    “主子把這件事告訴夏將軍,不怕他查嗎?”等得兩人已經離開了行館,捧著蠱蟲的紫衫小童麵露擔憂,看著站在門口的穆玄翎。


    他們的人網羅天下情報,怎會不知近日大齊帝都發生了什麽事,又怎會不知夏初辰是剛從大齊迴來。


    主子知道的事情多,從前卻都隻是作壁上觀,當一個旁觀者,今日之事,不管是諸葛鬆陽的死還是蕭皇後蠱蟲,本都是不該告訴夏初辰的。


    “一直當一個旁觀者,實在無趣。”手上剛包好的傷口又滲出了血,看著浸透繃帶的暗紅血跡,穆玄翎輕歎,“我如今,隻想早些結束這一場枯燥的遊戲,早日得到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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