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勒奔帶著他們繞過旭止城的長劍,進到了一個巷子深處的小院裏。


    “來了?”剛踏進院門,就聽得房裏沉悶的聲響,推門出來的人依舊一身輕簡的裝扮,清瘦的臉上有了幾分血色,聲音也比前兩日足了幾分。


    “她說要帶人隨行,屬下擅作主張同意了。”勒奔俯身朝他作了個禮,側開身子,便讓他看到了跟在身後的朗泫。


    四目相對的一瞬,朗泫隻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腦袋裏有個聲音在叫囂著要他拔劍而起,將眼前這個害得他家破人亡,流亡在外的人碎屍萬段。


    “將沈大人都帶來了,是怕在本君這裏再受欺負?”仿佛並未感受到朗泫的殺意,肅和隻是自他身上匆匆掃過,便饒有興味地看向一旁的沈臨安,“先前聽說沈大人才學出眾,看你所配之劍不差,也不知身手如何,可否讓本君的屬下討教幾招?”


    “在下素來隻對敵人拔劍,今日便算了,日後說不定能有和肅和主君切磋的機會。”身旁的朗泫正恨得咬牙切齒,沈臨安看著廊下的人,也是麵色不善。


    他本以為夏初瑤肩上的傷是孟長安所致,等帶她迴西陵候府之後一問之下才知道是肅和所為,若非夏初瑤打定主意要引肅和去浮白灘,沈臨安是真想現在就教訓這個出手傷人的人。


    “你還真是給自己帶了兩個好幫手,說吧,川寧到底葬在何處?”肅和挑眉輕笑了一聲,也隻是轉頭去看夏初瑤。


    “他當初讓我將他葬在浮白灘的月皎岩附近,他說那是你永遠都不會去找的地方。”月皎岩位於浮白灘最深處,是方圓數裏內最高的岩石,是浮白灘裏唯一一處可辨的路標,“具體是在哪處的岩叢裏,還需得我進去之後,看過才能找到。”


    “浮白灘?”聽得這三個字,肅和眸子一暗,變了臉色。


    “夏將軍的意思,我們若想找到少主,要先帶著將軍到月皎岩才行?”勒奔皺眉看向夏初瑤,浮白灘裏隻有月皎岩附近是大片的戈壁,砂岩錯落,地形複雜,若是川寧真葬在此處,他們不僅要冒險進浮白灘,還要帶著她才能找到。


    “你們比我更清楚這浮白灘的情況,此去風險極大,我是極不願意冒這個險,主君若是能換一個條件,對我們雙方來說都是好事一件。”看了看肅和的臉色,夏初瑤做出一副不願前往的模樣。


    她也清楚,這個季節漠上風大,浮白灘的沙丘移位不過是頃刻間的事情,即便是再識途的大漠人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安全出入其間,可若是不去,她總有幾分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麽放過肅和,更不甘心將那些圖紙和鑰匙拱手交給武方城裏的那群強盜。


    “勒奔,叫他們準備一下,即刻動身,我們今晚先趕到邱雲山。”肅和垂眸看了她片刻,轉頭吩咐勒奔,“替他們三個也準備好馬匹和裝備。”


    “還是讓屬下帶人去將少主接迴來吧,漠上風沙太大,主子的身子……”


    “我的身體如何,我自己清楚,快些去準備吧,記得把身後的尾巴打掃幹淨。”打斷了勒奔的滿腹擔憂,肅和的話斬釘截鐵。


    不過是大漠的風沙而已,他生在大漠,長在大漠,此去不管夏初瑤和朗泫所謀為何,他本也沒有返程的打算,這最後的一程,有這些故人相陪,也算一件幸事。


    **********


    暮色四起的時候,一行人整裝啟程。


    他們自旭止城南去,策馬繞開了武方城,自數十裏之外的城關入了大漠,終於趕在弦月當空的時候到了邱雲山。


    邱雲山是大齊西境外的戈壁與西荒大漠交界處的一座不高的山峰,半山環抱了一個不大的綠洲,是出入大漠的旅人經常停留的歇腳處。


    隨行的除了肅和和勒奔外,還有三十一個赤蛇的部下,不過一個多時辰的時間,他們在旭止城就將這幾日裏在大漠中所需的行李和食糧都準備妥當,且不說這會兒在綠洲上打起的帳篷和架起的篝火,夏初瑤在看到肅和那頂四人抬的轎輦時,就忍不住讚歎他們的辦事能力。這種四麵掛了水紗的轎輦裏,軟座被改成了斜榻,輦中甚至安置了一個不大的香爐,三層水紗重疊,擋住了外麵的風沙,卻又讓輦中的人可以將外間的情形看個清楚。


    剛搭好帳篷,肅和便進帳休息去了,這會兒夏初瑤和沈臨安坐在篝火旁烤著肉幹,看著對麵的朗泫抿唇不語,不停地將剛拾迴來的紅棘往火塘裏扔,一雙眼在上竄的篝火和肅和的帳篷間往來,夏初瑤想勸他沉住氣,卻因著周圍都是肅和的人,也不好多說什麽。


    “雖常在詩書中得見描寫大漠風光的廣闊雄渾,可親眼所見,還是第一次。”眼看朗泫心不在焉,一旁夏初瑤又十分緊張地看著對麵的人,沈臨安倒了一杯壺中燒好的熱水,遞給夏初瑤。


    “那沈大人可運氣真好,第一次來,就要去浮白灘那種好地方。”聽完屬下交代部署的勒奔提了一壺酒往他們這邊來,倒也十分不見外,在離夏初瑤不遠的地方坐下,將手裏的酒壺遞給沈臨安,“大漠夜裏寒氣大,沈大人想必難適應,不如喝點酒驅驅寒吧。”


    “這點寒意,在下還經受得住。”沈臨安搖了搖頭,將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夏初瑤肩上,沒有去接那個酒壺。


    “朗泫,接著。”勒奔倒也不介意,隻是順手一揚,將羊皮酒壺越過篝火,朝朗泫扔去。


    除了朗泫,就數勒奔跟在肅和的身邊更長,朗泫離開赤蛇之前,與勒奔也是好友,他這般一扔,朗泫也隻是下意識地接了,等酒壺拿到手裏,才反應過來,麵色一沉,將酒壺扔到了一邊:“勒奔將軍有什麽話,就直說了吧。”


    “川寧少主的屍骨,真的在浮白灘?”勒奔歎了一口氣,側頭看向夏初瑤,“將軍和朗泫都該明白,川寧少主對主上意味著什麽,他為了尋迴少主的屍骨,放棄了原本的所有打算,不管你們有什麽打算,至少,不要在這件事上騙主上。”


    “將軍若是不信,為何不勸阻肅和呢?”看著跟前跳動的篝火,夏初瑤冷笑了一聲,“都到這個時候了,在與不在又有什麽關係,隻要你家主上心裏篤定他去往浮白灘就能找到川寧,那麽,即便那裏並無埋骨,他也能彌補自己這些年來心中的愧疚。他要的,不就是這樣的結果嗎?”


    勒奔說他們明白川寧對肅和意味著什麽,雖然不知朗泫作何想,可夏初瑤卻是覺得自己根本不明白。肅和說川寧是他唯一的親人,當初在格羅部的時候,他們看肅和對他也是極好的。


    可是,若是川寧對他真的十分重要,為何當初夜來國的那一箭,他會射得毫不猶豫。


    “那麽,夏將軍此行,想要的又是什麽樣的結果呢?”夏初瑤的話說得模棱兩可,聽得勒奔皺眉,卻也不願繼續再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下去,她說得不錯,都到了這個時候,主上做這樣的事情,為的不是求一個真相,而是想讓自己心安罷了。


    “我們明明是被迫行事,是什麽結果,難得還由得我們選擇嗎?肅和向來喜歡出爾反爾,將軍可知,他這次打算拿我們怎麽辦?”這段時日夏初瑤算是徹底將這些西戎人出爾反爾,不講信用的劣性看在眼裏,先前與肅和的那個賭,她自認猜到了答案,等來的卻不是肅和的承諾,反而肩頭還被插了一刀。


    這一次雖然讓陳詞他們援後,也告訴了他們最終的目的地會是浮白灘,可是,夏初瑤還是有些擔心,畢竟肅和常常不按常理出牌。


    “朗泫,從你落魄逃竄,到建起一支甚至可以與一個小部落抗衡的遊騎兵的這些年裏,沒少遇到赤蛇的追殺吧?”勒奔看了她片刻,卻不答她的話,隻是挑眉看向一直不說話的朗泫,“這麽多次追殺裏,你也被逼到絕境過,可為什麽,你還是活到了今日?”


    “哼,我一早便說過,即便是你們心軟,我也不會記恩,當初害死娜雅,你們人人有份,你們放過我,我卻遲早要尋了機會找你們報仇的。”提起舊事,朗泫眸色一沉。


    在他強大到能讓赤蛇都忌憚之前,他時常被他們追殺。也並非每次都能僥幸脫逃,可卻從來沒有因此丟過性命。赤蛇之中,多的是他昔日的朋友兄弟,他們放他一馬,或許是顧念舊識恩義,可是,自娜雅死後,他隻將他們當做仇人,並不會因為他們所為而有半分的動搖。


    “的確是有人心軟,卻不是來追殺你的人。這些年你殺了多少赤蛇的兄弟?對我們來說,你早就是仇人了,若非主上下了死令,不得取你性命,隻怕你也活不到今日。”或許最開始還會顧念友情,可看著他接二連三地殺了赤蛇的人之後,勒奔他們早已對朗泫恨得牙癢,若不是肅和的命令,他們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他既然做出了那樣的事情,又何必事後再來可憐我?”冷哼了一聲,朗泫垂目看著篝火,目光落在那跳動的火苗上,心中越發鬱鬱。


    “他之所以下這樣的命令,並非可憐你的處境,而是當初他曾與夏將軍保證過,不會要你的性命。”勒奔徑自站了起來,繞到了對麵,將朗泫扔到一旁的酒壺彎腰撿起,“夏將軍說主上出爾反爾,或許主上有的時候性子暴戾,可是,他承諾過的事情,何時沒有做到過?即便是都已經遭人背棄,他卻依舊會言出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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